两个人直接面对面的时候,其实跟程煜昨夜的梦境有七八成相似了,这显然不是什么未卜先知或者其他,而是程煜早就知道了这俩人手里的武器,于是根据这两种武器做了最为合理的推断。
最终的事实也证明合理的推断没问题,这俩人也没有走别的剧本,而完完全全就是按照他们手里的武器所能提供的剧本那样安排了那场碰撞。
结局也一样。
看着蜷缩在沙发上,几乎把自己完全藏在浴袍之下的柳漫漫,程煜略微的替柳漫漫感到了一丝心疼。
不是程煜对柳漫漫的心疼,而是感同身受到柳漫漫的心疼。
她现在陈述的仿佛很平静的模样,也不知道她这一天到底做了多少心理建设,用来说服她自己,好让她觉得自己只是在无奈之下做出的选择。
“其实我知道,我很难说服任何人相信,包括我自己在内,我是完全被逼无奈之下才杀了小亮的。我很仔细的想过,如果昨晚的事情让我重新经历一遍,我依旧会选择杀了他。我没有办法仅仅只是制服他,然后把他赶出我的房间,然后严防死守等待大家一起回到正常的世界里。我根本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面对一个曾经试图杀害我的人,小亮大概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我吧,毕竟他只要看到我,就会想起他想要杀死我的这个晚上。从我昨天看到小亮站在我房外的那一刻开始,我和他就永远都回不到从前的姐弟关系中了,甚至即便回到陆地上就老死不相往来都没用。只要我无法断绝跟我姑的联系,即便我和他都巧妙的错开每一次的时间,甚至于我们把在这座岛上发生的事情告诉我姑,从而让她理解我们无法再碰面,也没用。这件事已经发生了,它就像是一根刺,永远横亘在我们之间,稍有不慎,就会被刺得满身是血。”
程煜默然,静静的听着浴袍下方那具微微起伏的身体在絮絮叨叨,其实她翻过来覆过去说的都是相同的意思。
她并未为自己开脱,相反还把自己说的很不堪,她说她或许也早就动了杀念,只不过将其隐藏在内心深处,深的就连自己都以为自己真的没有杀念。
可是,只需要有人用一根细细的针头,就能让压抑在心底最深处的恶魔苏醒,于是她潜藏在暗夜中的屋顶,于是她瞅准机会一跃而下,于是她拿到了电击枪之后依旧守株待兔,于是她在邓景亮失去反抗能力之后,却不管不顾的取下了他手上的戒指,于是她将戒指里的绳锯抽了出来,缠绕在了自己表弟的脖子上……
程煜听不下去了,永远重复的自怨自艾,起不到任何的作用,只会把她逼得崩溃过去。
“你等我会儿。”说罢,程煜拉开房门,径直下楼,拿了一瓶威士忌,又去厨房取了些冰块,切了些火腿,这才回到二楼自己的房间里。
柳漫漫依旧蜷缩在沙发上,依旧在浴袍的遮掩之下喃喃自语,她似乎都没发现程煜曾经离开过这间屋子。
一把掀开那仿佛龟壳一般的浴袍,程煜拉住柳漫漫的胳膊,将其拎了起来。
此刻的柳漫漫,虽然脸上并看不见泪水,但那憔悴到仿佛哭了三天三夜的姿容,却是枯燥干瘪。
程煜给柳漫漫倒了杯酒,说:“喝慢点,我想继续听你讲你后来的发现,我不想再听你絮絮叨叨的解释你想杀他或者不想杀他的理由了。”
柳漫漫双眼失神,茫然的接过程煜递给她的酒杯,放在唇边就想一仰脖子全部喝完,好在程煜一直没松手,硬生生的控制住,让柳漫漫只喝到了很少的一小口。
威士忌稍稍沾了沾唇,辛辣的烟熏味让柳漫漫脸上的神色似乎活络了一点点。
“我说了,喝慢点,一点点来,让威士忌温暖你的胃,而不是让它把你灌醉。”
柳漫漫点点头,似乎听懂了,她将酒杯放在唇边,微微啜吸了一小口,然后拿起一片火腿,撕开一小条,放进口中。
“你说你想听什么?”柳漫漫似乎稍微镇定了一些,仰着脸看着程煜,挤出一丝微笑问。
程煜说:“我想知道,邓景亮是怎么做到能从你的卧室窗户里塞进去一根钢丝从而打开你的窗户的,我还想知道,你露台的那扇门上又被动了怎样的手脚。你后来有没有发现你屋里迷香的味道是怎样的,等等等等,那些你在杀死邓景亮之前都没能了解到的细节。”
柳漫漫点点头,又撕了一小条火腿放进嘴里,然后就了一口威士忌。
“卧室的窗户框上,朝里的方向,贴了一张大约一公分长的透明胶带。胶带是特制的,厚度比一般胶带更厚一些。透光度要比一般的透明胶带高许多,如果不是凑上去仔细的检查,几乎很难发现那里被贴上了这么个东西。宽度也就五六毫米吧,显然是被关闭的窗户压的更薄了一些,我估计如果是最初的时候,这胶带应该更厚一些。可即便是被压的更薄了,也有差不多接近一毫米的厚度,横截面上被贯通了,这就造成了我的卧室窗户上,窗户和窗框之间,原本严丝合缝的两个平面,都微微有些隆起,导致其中产生了一条大约缝被针大小的针孔。”
程煜点了点头,他已经完全理解了窗户上所动的手脚了。
“门上也一样?”程煜对比了一下,觉得那扇门其实本就不像窗户这样严丝合缝,或许都用不着这种手法。
柳漫漫却摇了摇头,说:“门上没动手脚,也不需要动手脚,苏溪是怎么打开的白小玟的露台门,小亮显然也能怎样打开我的门。但也正因如此,他肯定计算过时间,他没有把握,所以能先开窗杀我,然后再开门进屋。”
程煜皱了皱眉头,没太能理解柳漫漫的话,他干脆走到露台门那里,看了之后就彻底明白了。
露台的门,是推拉门,所以才能用月牙锁。而月牙锁安装的位置,是门的和门框结合的部位。解开月牙锁之后,将门向着门框的方向推动,所以,存在缝隙的那一头,是没有锁的。
虽说月牙锁其实比窗户上的那种把手式的锁更好打开,但这非常考验那根极细的钢丝的长度以及手上的控制力。因为推拉门的外侧是墙壁,所以钢丝从门缝里伸进来之后,手部可以活动的范围极小,非常不利于操作。
而在月牙锁安装的那个位置上,为了防止推门过头,门框和门的内侧之间,都是存在一块突出的格挡的,这两个格挡呈交错状,就像是两块平放的铁板之间有重合的部分,而这部分就会导致想要从外部伸进一根钢丝,先要往前走,然后折回来,再往前走,任何钢丝都不可能从单一的一面被邹城一个s型。所以,从这头试图伸进一根钢丝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但是,这种门因为是月牙锁的缘故,门跟门框之间都是必然存在缝隙的,多次的摇晃也必然可以使得月牙锁掉落下来,这只需要有人提前在月牙锁的顶部垫进去一点点东西,确保月牙锁不会被彻底锁死就行了。
“所以其实门上也不是没动手脚,只是手脚动的更小,他必须要在月牙锁的顶部内侧,垫上一点儿,以确保你月牙锁的锁头无法被推到顶端。月牙锁被推到顶端之后其实是有个回扣的,那个回扣搭上了之后,要不是从内部捏住月牙锁的锁头使其脱出那个回扣,从外边是不可能让它掉出来的。这是你检查的时候大概忽略了的地方。不过不重要,总之我知道他为什么不敢直接进门了,因为这种开锁方式更多的是考验耐心和运气,时间实在太不可控了。”
陪着柳漫漫喝了口酒,柳漫漫又说:“那小子随身有个腰包,不过上岛之后我就没再看见了,我杀他的时候,发现那个包又绑在了他的腰上。包里有吹针的针管,硬硅胶的,吹口还有些设计,能够加速气流,使得吹出的飞针更有准头。同时当然还有一个小盒子,盒子里有五根针。盒子是特制的密封盒,我闻了闻,那五根针上有很明显的杏仁味……”
程煜脱口而出:“氰化物。”
柳漫漫点着头说:“我也是实在没想到,这小子居然能搞来氰化物,我平日里还真是小看他了。现在想来,之前幸亏你提醒过我,说小亮只怕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样,看来,他在我面前一直都在演戏。”
程煜摇摇头,说:“也别把人想的那么复杂,其实他在你面前也未必就是演戏,只不过你毕竟是他表姐,某种程度上代表着他母亲的意志,我虽然没问过,但听你的意思,他的父亲应该没跟他生活在一起过。”
“嗯,他四岁的时候我姑父就死了,工伤,厂里赔了很大一笔钱,还按月给他们母女发放生活费,一直到小亮十八岁。”
程煜点着头说:“所以,加上你,他从小所处的家庭环境说白了就是个母系氏族的社会,他母亲肯定说了算,而你一定程度上由于比他年长,也有一定母亲的投影。所以,他在你和你姑面前,他算不上是演戏,只是本能的收敛。就像是一个孩子,在家里可能被宠的像是皇上一样,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包括他父母都把他当成掌上明珠捧着,生怕他受到一点儿的委屈。可是,等到他开始上学之后,再如何无法无天,也总会遇到一个他看到就会自动收敛起来的老师。当然了,没那么绝对,只是说很多人都是这样,在家长面前,和在朋友同事面前,往往是两副面孔,甚至还不止两副。”
“或许吧,反正就是因为你的提醒,所以我多留了些心,否则,现在真的说不好躺在那儿的人是谁。不怕你笑话,我有时候会有些极为可怕的念头,我甚至觉得,如果我当时躺在床上,小亮用吹针杀死了我。然后他打开露台的门进来之后,会不会对着我的尸体做些恶心的事情。毕竟,这小子一直馋我身子这我是知道的……”
程煜只觉得头顶有一股冷汗,正沿着头皮缓缓蔓延开来。
要知道,柳漫漫现在所说的这种情形,他刚才在某一个瞬间也曾经设想过。
看起来,柳漫漫虽然说是像刚发现邓景亮有两副面孔,但实际上,她早就知道邓景亮在遇到极端情况的时候,会做出哪些令人所不齿的事情来。
“呃……这个我无从判断。”程煜高举双手,他不敢说自己也想到了这个场面,毕竟,那有点太变态了。
“也许是我想多了吧,也许是我想以此为我杀了他找到某些借口吧。不管了。”柳漫漫举起杯子,让程煜陪她,程煜便跟她一同喝了少许。
“除了这些,包里还有一根钢丝,那根钢丝也是个稀罕物件,头部看似是一根比后边整体要略粗一些的钢丝,但实际上,将那根钢丝放在手指肚子上搓动,当钢丝的转动速度达到一定的程度之后,粗的那头竟然会张开,在顶部形成一个环形。”
程煜一下子就理解了这根钢丝的情况,说实话,刚才他还在琢磨,如果窗户和窗框之间只有一根缝衣针粗细的小孔,那么,针管可以插进去,迷香自然可以被吹入,钢丝当然也能插进去,但那么细的一根钢丝,要怎样才能将窗户上的把手从竖直的状态掰到横平的状态呢?
柳漫漫这么一解释,程煜脑海中自然就想象出了那根钢丝的模样,说白了,钢丝的头部是柔软度极高但同样韧劲也极高的更细的钢丝。
用手可以轻易的将原本呈环状的钢丝头部捏搓成稍粗的钢丝模样,但只要将另一端放在指肚子之间搓动,空气就会使得原本被捏搓成直线的钢丝头部张开来,搓动的速度越快,其头部张开的环形内部面积就越大,这就像是一个干瘪的塑料袋,兜着风扯动一下,塑料袋就会变得丰满起来一样。
一旦头部呈现环状,那么邓景亮自然就可以将其套在窗户的把手上,只要方向合适,也就可以使得原本竖直的窗户把手变成横平状态,窗户自然也就解开了锁。
可是,这种方式却无法让其关上窗户。
一来,是这种窗户内部需要施加一个压力才能让锁舌扣住,二来即便不需要这种压力,那根钢丝倒是可以反向扯动窗户把手将其变回到竖直的状态,可窗外的人却无法回收这根钢丝,因为变成环状的头部是无法通过那狭小的缝隙的,而那个环状的头部,必须用手指将其捏扁搓动才能恢复成直线的形状。
有了这两点,邓景亮无论如何都无法关闭窗户了,他只能用笨法子,试图打开露台的门进入屋中。
“针管呢?用来吹迷香的,二十多公分长,又那么细,我很奇怪,那些药物是怎么填入的?”程煜想明白之后又问。
这个问题显然把柳漫漫问住了,她想了许久,说:“这个我是真的想不明白,的确,那根针管也就医院的注射针头那么粗,里边的空管显然更细,要怎样填装迷香这真是个难题。”
“只要有机器在,填装就不会是什么问题,人类能造出这种粗细的针管,就自然能往里填满东西。我奇怪的,不是填装的问题,而是在填装完毕之后,如何保存,如何确保里边的迷香不会撒漏。既然是一吹就能出来的东西,恐怕倾斜的角度稍大这玩意儿也能滑出来吧。就算是堵住两头,可这是要用来吹的东西,一旦里边的药物倾斜到其中一头,使用者打开某一头的时候那些药物全都跑出来了咋办?那还不得直接把使用者迷晕过去?而且吹这种方式已经让人觉得相当不靠谱了,这么细,也不好用力啊,而且很容易被药物呛着吧?”
柳漫漫茫然的摇着头,说:“这我还真就不知道了。”
程煜又问:“他那小包里还有什么?”
柳漫漫想了想,说:“还有个很小的筒子,带盖的那种,钢笔笔帽粗细,长度比笔帽可能还要稍微短点儿。我拧开过盖子,里边啥也没有,我也不知道那是啥。”
程煜心道,看来,这针管的秘密应该就藏在那个笔帽大小的东西里头了。那里边应该原本装着个啥,可由于已经使用过了,或许是邓景亮用完之后就把那东西扔了,又或者是他放在口袋之类的其他地方,柳漫漫没有发现。
“你除了那只包,有翻过邓景亮的口袋么?”
“那当然翻过了,不过啥也没有,他口袋是空的。”
“你确定?”
柳漫漫愣了愣,随即迟疑道:“你要这么说我还真有点儿没那么确定了,他口袋我伸过手,大件的东西肯定没有,但要是有些针啊,或者螺丝钉大小的东西,我也可能没注意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