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事散后,风沙带着绘声直接从书房的侧门回到卧房。
郭青娥依旧五心向天,面窗打坐。风沙只能看见侧面。
阳光照在那张无暇的脸庞上,散发着圣洁柔和的光辉。
整个人沐浴在光雾里,清丽不可方物,远观不可亵渎。
对此,风沙早就习惯了,谁让他娶了个一心求道的道门仙子呢!
永宁每天还愿意停下修行跟他聊会儿天,已经说明很在意他了。
东果垂手恭立,随侍在侧。
见主人进门,赶紧过来,和绘声一起帮主人褪衫、散发、抹汗。
风沙昨晚一夜未归,多少还是有些心虚的,冲东果使眼色探询。
东果抿唇一笑,趁着帮主人解发的时候,凑唇到耳边,悄声道:“半夜的时候,夫人让婢子下去看看。”同时拿眼神示意舷栏方向,显然是从那里翻下去看的。
风沙有些尴尬,胡乱嗯了一声。
幸好这时已经到了郭青娥的背后,否则表情已经露怯。
东果继续道:“那时主人正在书房,跟三小姐和绘影讨论事情。婢子不敢偷听,便走了。”她并没有说假话,只是故意没提伏剑和绘影那身几近没穿的打扮。
风沙心下大定。
原来是在书房那会儿啊!
三人一直在商讨风驰柜坊的事情呢!
他可真的什么都没干。
郭青娥忽然启唇道:“飞尘。”
这一声空灵动听的轻唤来得恰到好处。
风沙硬是哆嗦一下,勉强定住心慌,赶紧挤去一个笑脸。
郭青娥不知何时起身并转身,罗袜不染,轻盈走来,柔声道:“今早的事我听东果说了。我猜是有人想迫使你尽速前往洞庭。不过,尚无法确定,需要更多证明。”
语气透着担心,脸色稍显忧虑。
风沙心房生暖,探手过去牵起她的手,微笑道:“永宁果然智慧,我也有此猜测。事实究竟为何,确实还需观望后事如何。”
永宁很少过问外面的事,就连家里的事都一股脑全扔给了东果。
居然主动提及早上的刺杀,说明跟他一样,嗅到了危险的味道。
这是在担心他、关心他,试图提醒他、帮助他。
“我猜测你这次特意放缓行程……”
郭青娥美目中闪烁起灵慧的光芒:“无非想多争取点时间,方便你派人查清君山舰队的情况。这次刺杀更像是一种催促,希望你别再磨磨蹭蹭,想迫使你走快点。”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你。”风沙笑道:“如果尽早发现事有不对,我可以及时抽身。徐徐图之,总好过自投罗网。”
情况未明之前,他绝对不可能踏进洞庭半步。
“斗冲翼轸,衡潭遭劫,幸亏有你。”
郭青娥拉着风沙并肩坐到榻边,轻声道:“离开江城前,我传符召寻真台士女于岳州,你若有意,可凭此符随意驱驭。”语毕,纤纤玉指,凌空画符。
风沙面露喜色,笑道:“太好了。我正愁他们在那边势单力孤呢!”
张星火和夏冬难就难在是去查君山舰队,不能完全信任和借用当地的势力。
甚至包括君山。
寻真台士女多是潭衡各地的世家贵女,足有数百人之多。
这不是一群女人,这是一张大网。
得此网相助,张星火和夏冬不再势单力孤。
郭青娥温柔地嗯了一声:“都依你。我觉得还可以召些寻真台士女顺江而来,与我们汇而不合。一备奇兵,亦为策应。”
风沙心情大畅,连声称妙,忽然凑嘴过去,往她脸上使劲啄了几下。
什么叫贤内助?这就是了。
怎能不让人喜爱到骨子里?
好像只有情不自禁地啄上几下,才能够抒发他此刻的心情。
郭青娥玉脸浮晕,转盼流光,露出了娇羞得叫人魂销的小女儿神态。
也就看了一眼,风沙便意乱神迷,双手推上了香肩,合身急欲压覆。
郭青娥任凭他把自己压倒,尽管很努力、很认真地凝视,掩盖不了那纯真的羞臊,低声道:“再晚些好不好,宁儿会破功的。”
风沙听她如此自称就知道她动情了,如果真要耍蛮,永宁肯定不会拒绝他。
就是破功的后果对永宁来说太严重了。奈何弓已绷满,他实在拉不住弦了。
坏笑道:“仙路漫漫,条条皆通。山路水路,旱路海路,隘路岔路,大路小路,上路下路,只要不是死路,迟早通往仙路。先走哪条,后走哪条,我听你随你。”
顿了顿,又补了句:“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使劲求索。”
郭青娥听他口无遮拦,明喻暗喻乱喻,又羞又臊,又哭笑不得。
绘声和东果心有灵犀地相视一眼,一人解带放幕纱,一人取垫覆凉榻。
然后,一起蹑手蹑脚地退到幕纱之外,手拉手转去汤浴那边放水调香。
……
顺风启航,逆江而上,劈波斩浪。
船速刻意放缓,行至第二日下午,路过一座占地颇大,一眼望之不尽的江心洲。
风沙见洲上一片郁郁葱葱,隐约可见农舍田埂,甚至不乏亭台楼阁,风景甚好。
于是又下令泊停。
派人招呼船上的贵客,打算登上江心洲小酌聚餐。
结果解文表推说身体不适,刘公子回说惊魂未定。
秦夜更是直言不讳,他非但不肯来,反而催着走。
显然也嗅到了危险的气息,只是看法与风沙的推测并不相同。
倒是一向不爱下船只爱船上玩蹴鞠的舞罗衣顷刻便至,与风沙结伴,登舟就岸。
两人连带随从侍女二十余人,登上江心洲,寻了个遮阴的散亭,摆小菜喝小酒。
期间,有当地里正带人询问来意,得知仅是游玩片刻之后,还送来了几尾鲜鱼。
言说当年皇帝陛下南巡于此,吃了当地渔民进贡的鲜鱼,连赞“佳鱼,佳鱼!”
从此这里便得名为“嘉鱼”云云。
说得有鼻子有眼。
舞罗衣显然不信。
倒是风沙听得津津有味,让绘声带人把鱼烤了下酒,拉着里正一起喝酒聊天。
方知南岸就是嘉鱼县,这座江心洲乃是当地一位大户的私产。
偶尔会来小住或收租。
这位里正其实是掌事。
舞罗衣听了一阵,忍不住问道:“我看这里无遮无拦的,难道不怕水匪吗?”
里正脸色一变,干笑道:“夫人说笑了,这一段江道是连通荆湘的重要水路,官船恨不能一日三巡,哪会有不开眼的水匪跑来找死。”
舞罗衣奇道:“这里北岸是北周和中平的交界处,南岸是东鸟和南唐的交界处,分明是个四不管的地方,哪家的官船会跑过来巡逻?”
里正脸色很难看,像是被人说中了什么禁忌事。
要不是这一行人一看就知道不简单,他就要翻脸了。
风沙圆场道:“舞夫人莫非忘了五地巡防署?这一段江道连通江陵和江城,可是正归五地巡防署管的。”
里正苦笑道:“要真是五地巡防署的巡逻官船那就好了,起码不会……”
忽然闭嘴,脸色发苦。
舞罗衣催促道:“不会什么?你倒是说呀!”
里正推说有事,忙不迭地告辞,带着人飞快地跑了,好像正被鬼追似的。
舞罗衣娇哼道:“说话吞吞吐吐,藏着掖着,好像有什么见不得人似的。”
风沙失笑道:“我们不过借地喝顿小酒,没有必要招惹这些扎寨的水匪。”
舞罗衣愣了愣,结巴道:“水匪?”
“不然呢?”风沙含笑道:“你刚才都说了,这里是个四不管的地方,虽然看着像桃花源似的,实际上可能么?”
舞罗衣更愣,沉下俏脸道:“既然你知道这里是水匪水寨,那你还拉我上来?”
风沙冲江上努嘴:“就凭着顺风号,还插着三河旗,哪有水匪敢不开眼?何况我就上来看场戏,看完就走,无妨的。”
顺风号乃是车楼船。
车楼船什么都好,就是贵。
比同等大小的战舰贵十倍。
连水师天下第一的南唐都没装备多少艘,平常根本看不见。
加上无帆无桨,专以飞轮激水,样式与寻常船只迥异,个头又这么大。
肉眼可见的不好惹。
“看戏?”舞罗衣忍不住问道:“看什么戏啊?”
风沙举杯轻抿一口,微笑道:“我就是个看戏的,哪知道人家会唱什么曲。”
其实他是故意拖延行程,且比之前拖得更慢,想看看还会不会遇上什么事。
无论有事无事,都可以印证他的推测。
舞罗衣难忍好奇心,再次追问,奈何风沙天南地北一阵海侃,硬是把她侃晕了。
两人边喝边聊天,一直喝到了临近晚饭的点。
从登上江心洲到现在,足足喝了一个多时辰。
尽管只是清淡的甜酿,多少还是有了点醉意。
正在这时,上游忽然驶来三条战船。
都非大船,速度飞快。
船体布满武械,显得张牙舞爪。
甲板上排满士卒,三艘加起来约莫百余人。
个个持锐矛、披甲盾、携弓弩,气势森然。
明显是官军的巡逻船。
舞罗衣啧啧称奇,没想到真会有水师巡逻到这个四不管的地方啊!
转念讶道:“我出发去江城的时候,君山舰队的势力才刚到长江,这才过了几个月啊!居然巡逻到这里来了。这里距离岳州好像还有三四百里水路吧!”
风沙比她更惊讶:“这是君山舰队的巡逻船?”
舞罗衣看他一眼:“君山舰队的海鹰旗啊?你不认得?”
风沙摇头道:“上次见海冬青的时候,还没这个旗帜!”
舞罗衣道:“海鹰旗是她统一洞庭流域所有水寨之后立的,那是在去年底吧!”
“那时我还在南下的途中。”
风沙回忆道:“倒是知道她立旗了,只是没见过什么样子。”
“难怪。自从君山舰队收拢了武平军水师大部之后,那就更不得了了,势力硬是扩出了洞庭湖湖口。”
舞罗衣笑道:“中平很是紧张了一阵,当时江陵整天风声鹤唳的,说什么的都有,好在往下游去……”
话尚未说完,江面上突然发生了令人震惊的一幕。
其中一艘巡逻船居然冲顺风号射了一通箭雨。
幸好落点还有些距离,明显是一种警告。
此巡逻船随即靠近,明显试图接弦登船。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