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龙观只是火孩儿教的总部,周边几个村落,都有其秘密传教地点,而且全部设在富户之家。
说是富户,其实也就一些中小地主。
面对朝廷的苛捐重役,山东只有大地主才能生存,中小地主的抗风险能力极差, 稍不注意就会有破家之灾。
这些中小地主,难免生出朝不保夕的感觉,很容易被妖教的理论吸引。他们加入妖教,一来可以获得精神慰藉,二来能够借助妖教对抗官府苛政,三来还能利用妖教谋取钱财利益。
石元公把各个据点和联络人, 一股脑儿的写出来交给朱铭,又供述说:“濮州城内, 也有两个传教窝点。范县的安定镇,是何神……何妖人的大弟子在传教。他们打算在安定镇站稳脚跟之后,往郓州的竹口镇发展,最后在阳谷县城设立分坛。”
朱铭吩咐说:“白胜、张镗,你们各带二十五人, 去扫荡附近村落的妖教窝点。邓春、李宝, 你们各带二十人,去剿灭濮州城内的窝点,抓到人就移送州院审理,然后马不停蹄前往安定镇抓人!”
“是!”
四人领命而去,虽然已快天黑,但还是不顾劳累立即行动。
弓手和保甲兵们, 对此并无抵触,因为知州许诺了赏钱。
朱铭带着剩下的人,在赤龙观内等待,整理缴获的妖书和钱粮。观内的钱粮不多, 早已暗中转移了,何神仙在别处村落建有豪宅, 聚敛的钱粮都放在那边,而且还有一大堆妻妾儿女。
石元公低声说道:“太守若以京东路为根基,应当先占有郓州、济州,在梁山泊内建立水军,截断广济河之漕运。只要水军站稳根基,沿着四方河道,北可收齐州,南可下徐州,东可略兖州,西可直奔东京!”
朱铭冷笑:“你是否觉得自己天纵奇才,是那诸葛孔明转世?”
“不敢,”石元公迫不及待想展现自己,继续瞎逼逼道,“只要占领兖、徐,便可打造兵甲。再去占领青、登、莱,则军资充裕无忧。兖、徐、青、登、莱五州,必可募兵数十万!”
兖州、徐州、相州,是北宋的三大冶铁基地,其中两处都在山东。徐州、郓州、青州,是北宋主要的兵器供应地。
青州、登州、莱州产盐,这个自不必说。
另外, 登州和莱州还盛产黄金,元丰年间的黄金产量,一度达到全国总产量的89.5%。
越是冶炼矿业发达,就越容易招募优质士兵,因为相关从业者生活困苦,同时又有极高的纪律性和集体意识!
朱铭瞪着这家伙:“再敢提一句造反之言,便将伱交付州院法办!本守是怎样出身?殿试第三人探花郎,不满二十岁的朝官知州,脑子被驴踢了会去造反?”
石元公一怔,对啊,这样的人,怎么可能造反?
但朱铭之前的表现,又像是个狼子野心之辈。
石元公已经被搞迷糊了,完全猜不到朱铭的真实想法,更对自己的下场感到担忧。万一被朱铭利用完了,直接扔去砍脑袋咋办?
这么说吧,就算石元公立即跑去东京,在蔡京那里状告朱铭谋反,蔡京也会把他驱打出去。少年得志的探花郎谋反,连傻子都不会相信,甚至难以成为政治攻讦的借口。
朱铭吓唬此人一通,又安抚说:“记住,是你被姓何的妖道蛊惑,稀里糊涂加入了妖教。入教之后,看清妖道真面目,便暗中检举其不法之事,配合知州将那些妖道抓住。你已经戴罪立功,可以免于处罚。”
“俺记得了。”石元公闻言狂喜,他终于能够保命。
朱铭又说:“黄庭观的住持,是这赤龙观住持的师兄,你经常见到他们秘密来往。”
石元公道:“太守明察秋毫,确实如此。”
当晚,白胜、张镗二人,陆续捣毁几处传教窝点,还把何神仙的豪宅给查封。
甚至有两处窝点,他们去抓人之时,恰巧遇到夜间讲法,当场扣押了一百多个信徒。
“除了头目,其余信徒都予以释放,”朱铭对石元公说,“你去告知那些信徒,什么火孩儿、赤龙真君,都是瞎编出来的,让他们不要再相信。若下次再被抓住,便刺配流放三千里。”
“是!”石元公立即去做普法宣传。
清点缴获的物资,金银铜钱价值万余贯。不算很多,主要是修建道观和豪宅,就已经用掉许多钱财——妖道的豪宅可以拍卖掉。
另有粮食千余石,多为普通信徒进献,也有一部分是收的租子。
还有各色布匹若干。
接着,又去查抄信教富户之家,那些富户多为小头目,林林总总又抄来数千贯钱财。(这些中小地主真穷!)
朱铭给每位弓手赏赐一贯钱,若缉捕、搜查时有功,再额外赏赐一贯。
赏钱立即发放,瞬间士气高涨。因为这趟出来没啥危险,只不过连夜抓人辛苦了些,这样就能领赏钱也太划算了。
恨不得再跟着太守干几票!
等石元公结束了普法宣传,朱铭把他叫过来问:“你对这附近的村落熟悉吗?”
石元公道:“熟得很。”
朱铭说:“妖道所霸占的土地,分与耕种佃户,你去登记造册,我拿回县衙更改户籍。”
石元公提醒说:“太守的好意,恐怕那些佃户不会心领。”
“为何分给他们土地也不要?”朱铭问道。
石元公说:“名下有了土地便是主户,而主户若是穷困,一两年内必定破产,还不如做客户依附他人。”
朱铭闻言沉默。
那些佃户,不但没有恒产,极有可能还欠着地主的高利贷。就算没有欠债,一旦成为主户,赋役就会增加,稍微遇到意外,分分钟宣告破产。
并非分田就能万事大吉,还得减轻赋役,为他们提供低息贷款,否则刚分到田产的佃户很难生存。
思来想去,也没有好办法,朱铭只能叹息道:“把缴获的田产,低价卖给本地富户吧。”
石元公说道:“本地富户,多为妖教头目,已经被太守捉拿了。”
“那就还是把土地分给佃户,再每户给粮八斗,他们明年如果破产,就自己寻买主出售土地!”朱铭颇为郁闷。
“是。”石元公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这是大环境决定的,山东农民的负担太重了,就算知州也无法扭转局面。
分田之事,耽搁数日,朱铭终于带着妖人、钱粮、布匹返回州城。
把妖人都移送到州院,黄药师感慨道:“与太守共事,真个就没半日清闲。前番囚犯还没审完,这次又抓来许多,再这样下去,州衙大牢都要人满为患了。”
朱铭指着石元公:“此人是濮州士子,误入妖教,对那些妖道非常熟悉。他暗中检举揭发,可不予治罪,审案之时,也可让他帮忙,审起来会轻松许多。”
黄龟年瞅了石元公一眼,石元公连忙作揖讨好。
此次缴获的钱粮布匹,全部收入州衙公用库,朱铭本人分文不取。
看着空空如也的公用库有了进项,通判田如用笑开了花,私下找到朱铭说:“按照惯例,知州、州判可取用公用库钱,不如你我先分走几千贯,剩下的钱财足够用来办公。”
朱铭说道:“州县两衙吏员,多为李家门生故吏,还有蔡党从中作梗,今年的秋粮都不一定能足额征收。这点钱粮哪里够用?君若囊中羞涩,可先拿去五百贯。”
“五百贯……也行,聊胜于无吧。”田如用居然真的去拿钱。
朱铭气得脸色发黑,都什么玩意儿啊?自己缉拿妖道缴获的钱财,这家伙还真就有脸敢伸手。
若非还要联合田如用,一起对付蔡党和李家,朱铭恐怕立即就翻脸了。
支取五百贯,田如用派人抬回家,又跑来找朱铭:“或许还有妖人未抓到,可再派弓手缉拿。”
田如用的意思很明白,趁机勒索大户,谁不乖乖交钱,就诬陷其窝藏妖人。
朱铭笑着说:“当然还有妖人,过两日我就动手。”
朱铭也要栽赃诬陷,目标却不是大户,而是黄庭观的那些道士。
田如用会错了意,兴奋道:“我带人与太守一起抓捕!”
“好,到时候还请大判配合。”朱铭笑呵呵把田如用拉下水,一起去抓捕那些道士,顺便一起得罪王老志。
朱铭此番剿灭妖教的动作,出乎所有人预料。
姚广恕叫来参与行动的弓手:“你们不是去雷泽县剿匪吗?”
弓手说:“是去雷泽县,半路遇到妖人,便改为剿灭妖教。”
“剿灭了妖教,为何不继续剿匪?”姚广恕问。
弓手说:“俺也不晓得。”
打发走弓手,姚广恕想得脑壳疼,也想不明白朱铭到底要干啥,这位知州每次做事都不按常理出牌。
而远在雷泽县,马匪徐二已经等候多日。
他派出喽啰打探消息,连设伏地点都选好了。左等右等,却听到知州剿灭妖人的消息,根本就特么没再往雷泽县走。
至于黄庭观的道士,对朱铭的动作毫无反应。
因为他们是正经道士,跟妖教没有关系,只不过暗中招揽盗贼,趁机霸占周边土地而已。
其实朱铭也很头疼,山东这边太复杂了,官府、大族、道士、妖人、盗贼……乱七八糟一大堆,一团乱麻很难理顺,还是汉中那边更简单纯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