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嗡嗡嗡……”
州衙后宅,不时响起破空之声,这是朱铭在挥舞铁锏。
双锏已经在让铁匠打造了,邓春也想来一对。这厮不喜欢使用刀枪,向来手持长棍作战,铁锏或者铁骨朵更适合他。
不要纠结于马战双持武器,因为铁锏或者铁骨朵的尾端, 都是系着绳索的。绳索套在手腕上,一可防止武器在战斗中脱手,二可随时腾出手去握缰绳。
州衙后宅的一块空地,已经成了演武场。
李宝训练得格外刻苦,他持枪与张镗打平,这被李宝视为奇耻大辱。
“太守,张镗来了!”杨朴跑来通报。
“请他进来。”朱铭说。
张镗阔步而入,作揖道:“拜见太守。”
朱铭问:“张家可是商议好了?”
张镗说道:“已然议定,贼道须得教训,否则今后定然得寸进尺。”
“这才对嘛,几个贼道算得什么?”朱铭满意道。
张镗又说:“官家不但下令扩建黄庭观,还让修缮其他道观。鱼目混珠者多矣,不但和尚、盗贼做了道士, 便连妖人也穿上道衣。”
“妖人?”朱铭瞬间警惕。
张镗说道:“京东两路, 妖教甚多,以弥勒教最为普遍,各州各县皆有妖教信徒。南边的瓠河镇, 便有拜‘火轮小儿’的,以前叫‘火孩儿庙’,如今改为道观叫‘赤龙观’。”
火轮小儿, 源自宋代的官方传说。
讲柴荣还活着的时候,就在深夜的广济河边, 发现一个几岁大的小孩, 浑身散发着莹莹火光。目击者王朴,几天之后无疾而终。目击者柴荣, 也在半年后去世。
因此,那火轮小儿代表着大宋天命……
官方都这么说, 老百姓自然觉得牛逼,宋初就有供奉火孩儿的妖教。
朱铭问道:“信徒多吗?”
张镗说道:“这几年越来越多,瓠河镇周边百姓,多有火孩儿信徒。便连乡下士子,也纷纷入教。”
瓠河镇位于瓠河边,是鄄城县和雷泽县的交接地带。由于水运便利,贸易颇为兴盛,成为濮州税额最高的商业市镇。
山东的妖教作乱,早在五代时期就开始了。
庆历八年,甚至有齐州禁军,想要屠城叛乱,策应在贝州起兵的弥勒教首领王则。
王安石变法之后,山东妖教又有新发展。
因为山东士子不精通进士科,一股脑儿的去卷诸科。王安石取消诸科考试,山东士子很难适应,许多科举无望的读书人,脑子发昏就去入了妖教。并且,读书人还编撰妖经和谶言, 让妖教传播得更为迅速。
宋徽宗变本加厉征税,更是加快山东妖教的发展。
等到方腊起义失败,南方的摩尼教徒,大量涌入山东与本地妖教结合,那个时候才真特么好玩呢。
张镗说:“黄庭观定与火孩儿有关!”
朱铭露出玩味的表情,这张家虽然怂得很,但在家族开会之后,居然能想出一条毒计。他们生怕黄庭观的贼道报复,干脆栽赃他们是妖道,想把那些家伙给彻底弄死,而且还能应付皇帝的责难。
朱铭说道:“讲讲这些妖道怎样蛊惑百姓的。”
张镗回答:“他们妄言有天劫降世,诱之以天堂,怖之以地狱。夜晚聚集,传道讲法,白天散去。妖道首领们大鱼大肉,却让信徒们吃菜,还说是什么修善积德。无非让信徒省下钱财,全都拿去供奉首领。最近几年,愈发嚣张,白天竟也宣扬妖法,甚至堂而皇之建庙立观。”
朱铭吩咐道:“你回去招募保甲壮丁,先破赤龙观,再灭那黄庭观!”
待张镗离开,朱铭仔细想了想,又给知县姚广恕发公文。
县衙就在隔壁不远。
姚广恕接到命令,拿着公文看了半天,问押司道:“知州让我调派弓手八十人,随他去雷泽县剿灭盗贼。你怎么看?”
押司说道:“雷泽县确实有盗贼,听说前阵子,马贼徐二还曾袭击知州的亲随。或许是在鄄城施展不开手脚,知州便想带人去雷泽剿匪,一来发泄心中怨恨,二来也是想要趁机立威。”
姚广恕笑了笑:“再立威,还能吓到我不成?”
朱铭索要弓手的理由非常充分,姚广恕也无法拒绝,只能抽调八十人过去。
与此同时,朱铭又给团练副使发文,令其召集厢军训练,他要亲自挑选九个去剿匪。
没有兵符,又没有贼寇攻城,知州不能调派厢军十人以上。那就征调九个呗,卡着不违规就行了。
朱铭又去视察州衙的甲仗库,厢军的兵器、铠甲全在里面。
最初,山东厢军不能随身携带兵器,鉴于盗贼实在太多,又允许他们携带兵器。可逃兵数量增多,厢军总是带着武器逃跑为盗,于是又不准山东厢军携带兵器。
朱铭进入甲仗库仔细检查,发现放在外面的一些,由于经常取用还算可以。
靠里面的全废了,弓弩被虫蛀,刀枪已锈蚀,甲胄全发霉。
朱铭把负责维护甲仗的官吏斥责一通,让他们挑选还能用的,拿出来擦干净了简单修补,发霉的玩意儿放在太阳底下晒。
翌日,朱铭又去检阅厢军。
团练副使叫谢雍,是个得罪了蔡党被贬的京官。这种情况非常多见,苏轼就当过两次团练副使,实际权力连司法参军都不如。
“就这些?”朱铭看着校场里两百多个老弱病残。
谢雍回答:“剩下的都在服役。”
厢军又称役军,大部分充任各种役职。比如各地的驿递铺,就由厢军士兵担任驿卒,不可能被朱铭招来剿匪。
厢军主力皆为骑兵,又叫马军、有马厢军、骑射厢军。
朱铭问道:“马军呢?”
谢雍说道:“熙宁年间,能打仗的濮州马军,都升为禁军了。不能打仗的,皆遭裁撤。附近几个州府,只剩兴仁府、广济军、郓州还保留着马军。”
再次看向那些老弱病残,朱铭由衷感慨:“阁下这团练副使,真是……一言难尽啊。”
谢雍苦笑,他可是京官,却只能管眼前这些破玩意儿。
朱铭颇为同情,说道:“有空就来州衙喝酒吧。”
谢雍跟朱铭闲扯几句,又说:“以前黄河经常泛滥,濮州厢军数量很多。黄河几十年不泛滥了,濮州厢军数量锐减,早就已经不堪使用。”
黄河从濮州穿过,濮州一直属于黄泛区。
但在北宋中期,濮州突然消停下来,黄河改在河北泛滥(黄河流到濮阳就尿分叉,而且一分为三,濮州这边水量锐减成了故道)。
朱铭看着这些厢军就烦,挥手让谢雍赶紧解散。
又过两日,张镗带来二十多个保甲兵,其中有四人拥有劣马。八十个弓手也来了,一并带到校场进行整编。
邓春、白胜、李宝、张镗,全部临时选做押官(即团长,25个弓手为一团)。
只训练了一天,让他们懂得号令。
随即,朱铭亲率百人大军,浩浩荡荡、大摇大摆朝着雷泽县杀去。
州县两级官员,全都跑来看热闹,还真以为朱铭要去剿匪。
李孝忠得到确切消息,唤来心腹奴仆说:“你立即骑马去雷泽,告之马匪徐二,就说知州要去剿他。最好选个地方设伏,乘夜把知州给杀了!”
于是乎,李家的奴仆,骑着一匹快马,赶在朱铭之前通风报信。
朱铭依旧慢悠悠行军,辎重放在船上,顺着瓠河而走。
来到瓠河镇外,朱铭说道:“还有两个时辰就天黑了,暂且扎营休息,明天再走也不迟。”
拢共就百来人,能扎个啥营?
弓手们在河边划出一块区域,就地扎帐篷,再分出些人手负责警戒。
张镗指着西边:“镇外两三里地,赤龙观便在那边。观中皆为妖道,瓠河镇周边的大户,多为妖道所蛊惑,甚至有人尽捐家产入教。”
什么去雷泽县剿匪,那都是幌子,朱铭是来铲除妖教的。
这里扎营还没结束,就有镇上富户前来劳军。
“小民朱良,拜见太守!”这厮一身绫罗绸缎,肚子圆鼓鼓的。
张镗低声说:“朱良为本地大户,也是妖教中人,而且早就做了头目。他并不掩饰此事,反而经常公然炫耀,自称火孩儿座下护法转世。”
朱铭闻言大笑:“原来还是本家,朱员外的大名,我在州城已有耳闻。听说赤龙观住持道法高深莫测,那里的赤龙真君火孩儿灵验无比,今日定要去祭拜一番!”
朱良就是来打探消息的,见知州对火孩儿感兴趣,竟然生出拉知州入教的心思。
很奇葩的想法。
但放在山东似乎又很正常,因为连士子都纷纷入教,朝廷对妖教的打击力度,这几十年来非常弱。直到方腊起义之后,朝廷才下令禁绝妖教。
朱良说:“赤龙真君昨日托梦,言今日有贵人路过,不料竟应验了知州。”
“竟有这般神异?赤龙真君可曾说,我何时能高升做转运使?”朱铭一副迷信的样子。
朱良说道:“在下不知,须得请大护法沟通赤龙真君。”
朱铭问道:“大护法在哪里?”
朱良说:“便在赤龙观。”
朱铭急切道:“我等不及了,今日便去。传令将士,莫再扎营,都随我去拜祭赤龙真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