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国祥阔步走入堂中,微笑道:“诸位莫要惊惧,朕非是炼丹求仙,而是在做一种学问。”
此言说出,大臣、道士、举人们,竟同时舒了一口气。
人挺多的,朱铭懒得往里挤,只对妻妾儿女们说:“官家的化学,你们可以去看。尤其是小孩子,你们应该认真的看。”
众人渐渐围拢,皇室成员站在朱国祥左右和身后,其余则绕着大长桌围成一圈。
朱国祥让大家散开一些,又吩咐太监:“去把窗户全部打开。
他没有立即演示化学实验,而是拿起一根蜡烛,问道:“此为何物?”
“白蜡!”
“虫蜡!”
“……”
答案虽然不一,却指同一种事物。
朱国祥拿起蜡烛向众人展示,说道:“秦汉之时,皆用蜂蜡。石崇斗富,也是用蜂蜡当柴烧,可知当时蜂蜡极为奢侈。而今,这虫蜡比蜂蜡还贵。宋朝初年便是宰相每晚点燃虫蜡看书,也被认为是不节俭的行为。”
“可现在呢?”
朱国祥把蜡烛放回去,笑着说:“不说宰相,乡间土豪也偶尔用得起。为何如此?”
在场的绝大多数人,都不知道怎样回答,因为他们连虫蜡是咋来的都不知道。就算稍有了解的,也只知道虫蜡由一种蜡虫而得。
一个来自四川的道士说:“因为养蜡虫的人多了,价钱就更便宜。”
“然也,说得极好,”朱国祥点头赞许“但桑蚕桑蚕,蚕必须吃桑叶,才能吐丝结茧。听闻北方亦有吃别种树叶的蚕,但都要找到它们合适的食物。这白蜡虫也是一样,它能吃什么树叶,它该怎样繁殖,需要养虫人去探究发现。”
“发现白蜡虫可以采蜡,最早大概是在晚唐的时候。时至今日,也不过是在川南、川东、湖南、广西养殖,而且还只能放养在树林中,无法像养蚕那样采桑回家喂食。”
“四川、湖南和广西的劝农官,正在研究白蜡虫的习性。”
“他们已总结出以下要点:第一,白蜡虫有雌雄之分,雌虫很难分泌白蜡,但可用于繁衍幼虫;第二,雄虫的幼体才能产蜡;第三,白蜡虫喜欢吃的植物已经发现两种;第四,雌虫须在高原或高山之上,冬天要温和干燥才能产卵;第五,雄虫要在夏天温度高、湿气重时才会产蜡。”
“知道了这些,有什么用呢?可以快速推广白蜡虫的养殖范围!”
“即在适合雌虫产卵的地方,大量繁殖白蜡虫。然后再拿着虫卵,去适合雄虫产蜡的地方养殖。雄虫的养殖地,事先多栽它们爱吃的植物。且这种植物还不太挑地,荒坡之上亦可栽植。”
“有了劝农官的研究成果,再加上地方官的引导。我相信十年之内,比蜂蜡还贵的白蜡,会变得极为廉价,就连贫寒士子也能用白蜡烛夜晚读书!”
大臣们听完这番话,都显得极为高兴。
白蜡是最优质的蜡烛点燃没有浓烟和异味,谁不愿意天天点这玩意儿?
翟汝文问道:“臣的家乡丹阳,也可养殖白蜡虫吗?”
朱国祥说:“在你的老家丹阳,雌虫肯定无法产卵。但可从四川、湖南两地,坐船把虫卵带过去,直接在丹阳养雄虫产蜡即可。养白蜡虫的人家,就算是白蜡廉价之后,恐怕所得利润也不比养蚕差太多。如今养殖白蜡虫,却比养蚕有着十倍之利。”
“此利国利民之物!”不仅大臣们称赞,举人和道士也都很欢喜。
朱国祥看向众人:“太子提出的学问是,百姓日用即为道。养白蜡虫自然不是道,但探究白蜡虫的习性,让白蜡虫能够快速推广,这却是真正的利国利民之道!”
众人点头,都不反对。
一来此事能让万民获益,就连权贵富豪也得好处;二来都知道皇帝喜农事,没必要跟皇帝起冲突。
农为国本,谁敢说有利农业发展的不是道?
朱国祥继续说:“研究农学是道,研究物理是道,研究化学也是道!”
秦桧抢在李邦彦前面捧哏:“臣不知化学为何物,还请官家示下。”
朱国祥拿出个铁盒子,从中取出一根小木棍,在大理石桌面的粗糙侧方,随手那么轻轻划过去。
小木棍燃了!
众人顿时大惊,难道皇帝真会法术?
还有人忍不住移动脚步,想看看摩擦小棍的地方,是否藏有明火或者暗火。
北宋已经有火柴,唤作“引光奴”、“发蜡”、“火寸”,用杉木条侵染涂抹硫磺而制。
但这种火柴不能自己引燃,必须借助其他火源,比如在火炭上碰一下。
这似乎显得多此一举,但实际用起来却极为方便。特别是北方冬天需要烤火,或以火折子形式长期保存暗火,此时“发烛”随便一碰即能燃烧。
朱国祥手持火柴,笑着将白蜡烛点燃:“这不是发烛,但也可称之为发烛。暂时还比较危险,不适合民间使用,等长久研究改进了就行。此物亦用到了化学之道,今日就不详细讲解了,谁感兴趣可以经常来这里。”
朱国祥又拿起一个烧杯,用烧杯罩住正在燃烧的蜡烛。
在众人的视线之下,玻璃杯里的蜡烛,火光越来越小,然后猛地熄灭。 朱国祥问:“为何蜡烛会熄?”
龙虎山世代研究符箓,上一代天师还发明初代雷法,他们对燃烧现象还是很有发言权的。
张时修说道:“万物燃烧,皆仰仗生气。陛下用杯子盖住,生气变成了死气,蜡烛自然就会熄灭。”
朱国祥又问:“何谓生气,何谓死气?”
张时修说道:“流淌之水为生水,不流之水为死水。同样的,通畅之气为生气,不畅之气为死气。人若久居于不畅之屋室,被那死气所笼罩,亦会有窒息之危。”
“也就是说,把蜡烛罩上,一旦蜡烛把生气燃尽,里面皆为死气就会熄灭?”朱国祥问。
“然也!”
不止张时修这样认为,其他人也纷纷点头。
朱国祥道:“咱们出去。”
朱国祥重新点燃蜡烛,迈步往外走出,来到院中的空地。
他又让一个侍卫穿上重甲,把面罩也拉下来:“打开这个瓶子,把它罩在蜡烛上。瓶子不要直接用手拿,而是用树枝绑好,另一只手最好捂住眼睛孔。”
重甲侍卫稀里糊涂照做,先用树枝把瓶子给绑好,接着再拔开软木塞瓶盖,随即将瓶口往燃烧的蜡烛上罩。
众人站得老远,只见瓶中蜡烛竟燃烧更旺,甚至瓶中其他部位也隐有火光。
朱国祥也暗道运气好,居然没有爆炸。
他是靠加热硝石来制取氧气的,在持续加热的过程中,有可能先分解成氧化钾,然后释放出一氧化碳和氧气。
也就是说,这瓶氧气不怎么纯,里面肯定掺杂了一氧化碳。
当然,一氧化碳浓度不高,而且数量并不多,就算爆炸也威力不大。
朱国祥问张时修:“玻璃瓶罩着,里面可是死气?”
张时修欲言又止,不知该如何回答。
众人看着还在燃烧的蜡烛,眉头紧蹙,冥思苦想,却怎也想不明白。
终于,瓶中氧气耗尽,蜡烛终究还是熄灭了。
朱国祥尽量用古人听得懂的方式阐述:“气无处不在,但它并非纯粹之物。就仿佛细沙、粗沙,混合之后还是一盘沙。诸多气体混合,便是我们呼吸之空气。这空气当中,有些是人需要的,有些是人不需要的。人之呼吸,就是吸入有用之气,再排出那无用之气。”
他又指着罩在蜡烛上的玻璃瓶:“此瓶所装者,便是柴火燃烧需要的气体,也是人赖以生存之气体。它可养人,朕称之为养气。做研究之时,且写作氧气。”
朱铭捡起棍子,在地面写出“氧气”二字。
道士们恍然大悟,认为“氧气”即为“天地灵气”,每天吐纳吸收的就是这玩意儿。
也不知道教是否会诞生出“吸氧派”,误吸掺杂其中的一氧化碳就大条了。
朱国祥干脆盘腿坐于院中,众人不敢再站着,也纷纷跟着坐下。
朱国祥说:“京中百姓,多用石炭来做饭取暖。冬日取暖之时,偶有门窗关得太死,结果中炭毒而身亡者。何谓炭毒?那也是一种气,石炭不完全燃烧产生的毒气。”
来的都是阁部院重臣,他们都居住在东京。虽然自己高价购买木炭,但家中奴仆却多用石炭取暖。
此刻听皇帝解释,众人将信将疑,却又忍不住去相信。
朱国祥又看向张锦屏:“太子妃的祖先,改进了湿法炼铜之术,每年为朝廷带来无数铜料。太子妃可知其中原理?”
张锦屏说:“回禀官家,儿媳知道怎样炼铜,却不知为何要那般做。”
朱国祥笑问众人:“你们可想看看?”
“愿得一观!”众人连忙应道。
今天不讲什么深奥的知识,纯粹为了引起大家的兴趣。
朱国祥重新走向屋中,边走边说:“化学之道,利国利民,湿法炼铜便为其一。深研此道,或能为国朝平添无数金银。”
大家心想对啊,湿法可以炼铜,为何不能炼制金银?
皇帝就是个大忽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