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揭破,应飞扬这次显得更加平静,“你是什么时候看出来的?”
“一开始。”
“第一句话?”
“第一个字。”
应飞扬略一回忆,不禁摇头道:“只一个称谓上的踌躇,便让你看出破绽……不过这还不足以让你断定吧?”
“却已足够我怀疑,所以有了第二次的试探。”谢安平看看桌上的空碗示意道:“而你若真是公子,这加多冰糖的莲子汤,可不会合你胃口。”
“这挑嘴的孔雀,我便说了,让我假扮他是强人所难。”知晓连这碗汤也是试探,应飞扬不禁摇头,慨叹道:“秦风看破我通过一招,而你看破我通过一个字,或许我该改换策略,去怀疑那些还未发现我破绽的妖。”
“又或许,你已经这么做了。”谢安平浅浅笑道。
“不愧是汇集了山庄众妖经验智识的师姑,果然敏锐非常。”应飞扬赞叹着,话语却捅破原本共同维护的窗户纸,挑明了谢安平身份。
话语一出,谢安平面上笑意凝结了,一瞬间好像变了个人似的,温雅的气质、眸中的神采尽数消失。眼前的她显得落寞而空虚,便如瓷娃娃面上绘彩剥落,只余一片空白。
良久后,才道:“敏锐到能察觉自己不是人、不是鬼、不是妖、甚至不是虫。只是一个早该消亡,不曾存在的怪物……这份敏锐,我情愿不曾拥有。”
谢安平看着油灯自嘲着,烛火的光焰在她空虚的眼眸中跳动,为她黯淡双目点出一丝光彩,“说起来似乎该怪你,若不是你昨日突然冲来,对我说些莫名其妙的话,引起我的猜疑,我至少还可以继续欺骗着自己,继续做谢安平,直到……”
“直到被谷玄牝杀死!”应飞扬打断道。
谢安平柳眉一挑,“呵,谷玄牝创造我,赋予我生命躯体,他为何又要杀我?”
“师姑明知故问了,自然是过河拆桥。师姑方才称自己为怪物,应也了解自己的可怕之处。记忆、知识化作你的食物。经验、阅历成为你的养分,你无声无息的汲取他人,进化自己。待你完全进化至最终形态。恩怨情仇,随你一心改写。岁月流年,任你一念抹消。你将全知全能,无处不在,成为万物初始的‘一’,众生意志的连接点,凌驾整个世界神祗。”应飞扬说到最后,眼中亦不由闪过一丝恐惧。
谢安平却失笑道:“你故作夸张了,我的进化有极限,能影响的也不过锦屏山庄方圆数里,而且还有诸多损耗己身的后遗,否则,谷玄牝为何不将这蛊给他自己施用?说什么神祗,除了身形大些,我与虫巢中的蚁后也无甚区别。”
应飞扬依旧肯定道:“便算是蚁后,也是锦屏山庄的蚁后,只要你一念,山庄众妖、风雅颂三姝、乃至公子翎都将成为任你驱使的行尸走肉。更重要的是,你不必遵从谷玄牝意志。那么,谷玄牝怎会为自己培养出一个敌人,除去你,在你进化至最终形态、变得无法掌控之前,这是必然之事!”
谢安平摇头道:“可你仍是没回答,创造我,又除去我,谷玄牝费此周折,用意何在?”
“用意在公子翎!”应飞扬斩钉截铁道:“试想一下,谷玄牝的用意若只是单纯想扰乱锦屏山庄,那创造你之后,大可一走了之,又怎会冒着被发现的风险留在山庄?原因很明显,因为你只是达成他目的的手段,他真正的最终目的是控制公子翎,让高高在上的公子翎成为他的蛊奴!”
谢安平面上不见波澜道“公子的修为登峰造极,所修的孔雀明王咒又是脱胎密宗的精神法门,其心意坚定,放眼天下也几无人能敌,又岂会被只小小寄身蛊操纵?”
应飞扬道:“若是常时,或许谷玄牝会对公子翎无可奈何,所以才需要你,你的存在,让公子翎的记忆千疮百孔,原本无懈可击的精神早已出现破绽。若我猜得无错,明晚就是动手的最佳时机,公子翎会再一次失去记忆,正处心神混乱之际,而你离成为最终形态尚差一步之遥,仍不是威胁,控制公子翎,再杀掉你,之后,公子翎和谷玄牝的组合,横扫当世的武力加上诡谲莫测的蛊毒,天下又有谁能与之抗衡!”
谢安平道:“这只是你的猜测。”
应飞扬道:“也是你的猜测,你的还击,不是早已开始了吗?”
“哦?”
“在背后为楚颂出谋划策的人,是你吧。”应飞扬直视谢安平,好像要透过她空洞的双目,直接与她灵魂对谈。
谢安平依旧波澜不惊,“何以见得?”
应飞扬解释道:“两明一暗,三种药毒,楚颂在铁山尸体上预留下陷阱,诱得谷玄牝暴露出踪迹。但以我对楚颂的了解,她不具备那么缜密的心思,也想不出这种手段。所以,在我假扮成公子翎后便问过她,她会设下这陷阱,是受了谁的指点?那时她迟疑了一下,最后说是受到了应飞扬的指点。”应飞扬说到此处,不禁笑出了声,“当着我的面,说是受我指点,楚颂应该是难得说一次谎,可运气真是不好,偏偏撞上了我。那么接下来的问题来了,她为什么要说谎,为什么要替真正指点她的人隐瞒呢?”
不待谢安平回应,应飞扬便已自问自答,“楚颂曾与我一同阅览《博观虫鉴》,书虽被我毁去,但她或许也看到了一些信息,再联想到你之前对她的指点,让她确认了你是母蛊的宿主。但楚颂实在善良,她知晓若让山庄其他妖知晓你是母蛊宿主,你将成为众矢之的,甚至众妖会为自保将你杀害。所以,不到万不得已的关头,她也不愿让你暴露,于是,为了尽量不让你引起关注。所以才会将来自你的指点,推到我这个‘死人’头上,来个死无对证,只是她并不知道,那时的‘死人’,其实正活生生站在她面前。”
谢安平道:“你就没想过,楚颂是谷玄牝寄体的可能吗?所谓的三重陷阱只是她自说自话的伪情报,目的是为了让你产生误判,锁定错误怀疑目标,浪费你所剩不多的时间?”
应飞扬道:“想过,也正在验证,询问你,也是我印证的手段之一。”
谢安平也不再辩驳,一副不甚在意样子,道:“你若信我,我承认也无不可,没错,在楚颂背后,为她出谋划策的人正是我。”
应飞扬疑问道:“我还有一疑问,师姑可以吸取山庄之人记忆,难道不能从吸取的记忆中辨别谷玄牝身份吗?为何还要用设置陷阱这种手段试探?”
谢安平摇头道:“如我先前所说,你高估了我的极限,其一、我所释放的子蛊是寄身蛊的幼虫,而谷玄牝寄身他人依仗的是寄身蛊成虫,位阶在幼虫之上,蛊虫之间大吃小,强吃弱,互噬互斥,所以谷玄牝记忆不会被吸取。其二、子蛊虽能吸取记忆,但每只子蛊的容量极小,最后汇聚到我脑海中的只是十分零星散碎的记忆碎片,数以千万记的碎片混杂一起,无法拼凑成完整的记忆片段。吸取他人记忆,只是让我思维更健全,情感更丰富,应对更聪颖,更像一个活生生的人。”
“果然,想知道谷玄牝的身份不会这么简单。”应飞扬也不见失望,想了想又道:“但至少知道了,师姑同样对谷玄牝做出了反击,既然我们有相同的目的,与我联手对付谷玄牝如何?”
“联手?相同的目的?呵呵呵呵!”
谢安平闻言,却冷冷笑出声,笑声越来越响,空荡荡的双目也终于闪现出光彩,那是激愤的火焰。
“那我问你,待灭去谷玄牝之后,你们打算如何处置我?”笑声戛然而止,谢安平看着应飞扬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