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天冷,旧伤发作,夜不能寐,你帮我看看。”
下朝后,秦琼叫上怀玉坐自己的马车,说让他帮忙把脉开方。爷俩出得宫门,上了秦琼马车。
“发生何事?”
秦琼虽贵为兵部尚书、总监东宫兵马,并领左卫大将军,参预政事,入政事堂为相,不过秦琼虽每日上朝、入政事堂,但很少发表意见,甚至被有些官员讥为病宰相,说秦琼当年战场猛如虎,如今却成病猫,一到政事堂议事时就打瞌睡,不管议什么事,他都会说按大家说的办。
今日朝堂上一番人事调动,很不寻常。
可秦琼身为宰相,居然也没听到什么风声。
“义父最近可听闻长安有个姓袁的妇人?”
秦琼摇头,他现在很少拜访朋友,也没怎么开门迎客,除了上朝坐堂,其余时间都在家闭门读书,也很少去关注那些什么八卦流言。
“长安有个姓袁的神婆,最近散布了一个谶语,太白昼现,预兆女主昌。这谶语其实是她花钱收买太史局历博士李淳风家仆,窃取了李淳风给天子的密奏内容,
李淳风密奏里完整的谶语是帝传三代,武代李兴,女主昌这十一字。”
秦琼瞪大眼睛,不可思议。
“李淳风区区一历博士,安敢如何大胆?这是为谁充当马前卒攻击武家?”
秦琼凭直觉,就断定这件事情绝不是什么简单的观星占卦望气的结果,这定是有人要搞武家。
李淳风不过是个工具。
怀玉无奈苦笑,他跟秦琼的直觉是一样的,这事情不简单,肯定是有人在搞武家。
可他想不明白,李淳风为什么要出头。
怀玉把那十一字源自秘记也告诉秦琼。
秦琼可不管什么秘不秘记,百战余生的大将,不仅勇猛过人,还得十分幸运,更加少不了敏锐的直觉,这种直觉能让将领在战场上逢凶化吉。
“秘记我也见过,那上面都是些诲涩难懂的字句,比灯谜都难猜,李淳风挑出这么一句话来,明显居心叵测,”
秦琼安慰怀玉,“今日陛下虽免去你四个兼职,你也不要有什么想法,这个事情我来帮你查。”
这次事情,不仅义子武怀玉被免去四个兼职,而且他老兄弟李君羡更是已经陷入巨大危机,外调华州刺史可不是好事。
怀玉还算淡定。
因为现在仅凭这句话,他武怀玉还不会有什么危险,毕竟他还年轻,虽已实封国公,但在朝中根基十分浅,对李世民构不成半分威胁,皇帝也未必就觉得那句谶语是对应他,但这也埋下根刺。
这根刺就是巨大的隐患,现在没事,但不代表以后没事,除非把这根刺拔除。
秦琼双手握着暖手炉,眉头紧锁,他感觉风雨欲来。
“眼下最关键是不能急,不能先自乱阵脚,咱们得稳住,这才有机会发现对方的破绽。”
“嗯。”
在马车上给秦琼把脉,给他重新开了副调理的方子,爷俩同回永兴坊。
刚到家门口,隔壁魏家门开,老魏走了出来。
“我家新酿的几缸酒好了,过来尝尝。”
怀玉笑着应声,跟魏征一起上门。
裴氏端来一壶新烤好的酒,酒液澄清。
一碟煎花生米,一盘白切羊肉,
两人大早上的喝酒。
今天是旬休,
老魏给怀玉倒酒,还安慰起他来。
他也没多说什么,长安城里的流言总是最快的,甚至早朝时金殿上发生的事,不到中午就能传遍长安每个角落。
身为宰相,魏征还是秘书监,李淳风是他下属,所以他也是知晓一些此次内情的。
但他对那句谶语的态度是不屑的,那就是无稽之谈,
如果武怀玉是一个功高震主的开国元勋,你说他有什么野心什么的还可能,就好比罗艺造反,李五戒跟罗艺妻子说什么,王妃相贵,当母天下,还说王妃之贵,缘于大王,而今大王贵气已现,十日当升大位。
罗艺的资历、野心,加上这些谶语,确实不同。
再比如李孝常这些人互说符命,被捅出来就是个死字。
可有人要说武怀玉要造反,甚至说什么武代李兴女主昌,这不就扯淡吗?
难得魏老头还能这么体贴的安慰人,怀玉在魏家也是放开了喝,喝的半醉才回到家。
一醉解千愁。
起码暂时不用头疼。
等他睡醒,大哥武怀义已经从河西回京了,他是跟武士彟一起回京的。
“我听说那个谣言。”
武怀义给怀玉递了杯热茶,忧心忡忡,他在瓜州都督府司马任上干了一年,中规中矩,也没啥机会立功劳,但表现也还不错。
这次入京朝集,本来听说他要升任刺史,可现在一进京却听说了这样的事情。
怀玉喝了几口茶,让脑子清醒点,“阿兄你也不用太过担心,”
“四叔说让我们晚上过去吃饭,在京族人聚一聚。”
“今晚?”
怀玉本来觉得这不是个好时机,但想想不做亏心事也不怕鬼敲门,遇到这么大的事,家族的人也确实该一起商议下对策。
起来洗漱一番,去请了老武,然后一家子去周国公武士彟府。
武士恪带着三个儿子,然后是妻子与程樊两儿媳妇,父子的媵妾也陪同,至于说其它妾侍就留在家。
还特意接了马周、武玉娥夫妇。
一家人到了周国公府,司农卿武士棱还有利州都督武士逸也到了,武士让瘫痪在家,他儿子武怀运武怀亮武惟良倒也都来了。
武士彟这支四弟四房,武士恪这支也来了堂兄弟三家,另外还有并州武氏其它房的也来了几家,人挺多。
不过今天武氏族人的脸上,却都没有什么高兴神色,所有人都很面色凝重。
一句谶语,却有可能给武家带来灭顶之灾。
如今的武家也算是崛起新贵名门,周国公武士彟、翼国公武怀玉,叔侄二人皆是六百户实封功臣,
武士棱、武士逸皆虚封县公,而且一司农卿一都督。
武怀义也有大陵县子之爵,还是都督府司马,武士恪虽仅是六品阶七品职,可武家现在还有不少子弟出仕任官,从六品到九品,有二三十个。
比不过那些老牌门阀、旧族,但在新兴贵族里,那也是很了得的存在。
可现在,一句谶语,就让这个家族有覆灭危险。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这个时代,血脉家族的关系,那可是无法割裂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女人们带着孩子到后院去玩,男人们在前厅喝茶。
武士彟跟怀玉见面相拥。
然后直接叹道:“我刚才已经给圣人写了一道辞呈,请辞凉州都督之职,年纪大了,身体吃不消西北的风沙了。”
“叔父不必因那谣言之事过于忧惧,这事肯定是有人背后攻击我们武家,我已经开始在查了。”
武士彟却笑道,“我刚才坐在书房里想了许久,想我前朝之时,不过是一个贩卖木材的商人,虽说积攒了一些家财,可也仍仅是卑贱之商人,幸遇太上皇,从龙起兵,居然位列开国元谋功臣,受封国公,新皇即位,仍委重用,赐封为实封功臣,
我也一把年纪了,老了,现在也想安心享几年福,”
“咱们武氏家族,也有怀玉怀义怀亮君雅君威等你们这些年轻俊彦,后继有人,我也能放心了。”
其实武士彟才五十出头,还十分年轻,他四十岁的时候遇李渊,天使投资,把全部身家都投注到李渊身上,仅两年后,他就成为太原元谋功臣之一,晋封应国公。
此后在武德朝,一直都是皇帝心腹,身居要职。而在贞观天子新朝,他也是迅速获得了皇帝认可,从扬州大都督府长史,到雍州别驾,再到黄门侍郎,然后又出任凉州都督。
正是仕途得意之时,现在主动请辞,确实很可惜。
可老武这人眼光独到,当年他爹做东都丞,武士彟凭着这关系,迅速打通交节,趁营建东都之际,做起了木材生意,大赚特赚,后来眼见世道乱了,便又掏钱买了个鹰扬府队正的官职。
最终选中了太原留守李渊,舍家相助,换来了无比富贵。
现在他看到了危机,决定辞职。
就如同李世民刚即位时一样,武士彟也是主动请外出。
武士逸和武士棱这两兄弟,也都表示年纪大了,要上表请辞。
“我们都老了,一把年纪了,辞职了正好在家享福,怀玉你们还年轻,就好好干。”
三兄弟想法挺实在,与其让皇帝猜忌来免官夺爵,倒不如主动点请辞,这样起码还能让皇帝领他们识时务的情。
当然,这也未尝不是以退为进,等这阵风过去,到时说不定也还有机会东山再起。
混到他们这种地位,不仅得能看风向,还得能耐的住寂寞。
武家这顿家族聚餐吃的有点悲怆的感觉。
大家甚至都做了最坏的心理准备。
饭后。
武士彟带头向武氏家族捐赠一千亩义田,另外捐一百亩做学田,一百亩做坟田,还捐了一些钱粮,入家族义仓。
这些义仓义田还有学田、坟田,在古代是有特别保护的,族人捐赠,专用于救济族中孤寡老弱残疾,学田坟田则专用于族学、祖坟,就算万一武氏家族被抄家,这些田产是不会被抄没的。
武士彟带头后,武氏族人也纷纷捐田捐粮捐钱,武怀玉这次也捐了一千二百亩,还捐了一批钱粮。
这也可以称的上是一种转移财产了,但是合法的。
名义上这田地钱粮捐出去后,是要专用的,就不再属于捐赠人了。朝廷是鼓励这种族中义产的,因为他承担了部份朝廷的责任。
武氏族人一下子捐出几千亩田来,是很不一般的,这也是做好万一准备了。
真要出事,起码还能留点香火延续的本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