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医院出来,两人沿着街道走了两百多米,路边出现了一家咖啡厅。索科夫放缓脚步,侧着脸对冬妮娅说:“冬妮娅,就是这样,我们进去。”说完,推开了两扇关闭的玻璃门,和冬妮娅一前一后地走了进去。
咖啡厅的规模中等,里面摆着二十多张方桌,可能是因为此刻是午餐时间,大多数的桌子都有人。索科夫四周张望了一下,朝角落一指,对冬妮娅说:“冬妮娅,那里有空位,你就过去坐下,我买好东西就过去。”
谁知冬妮娅却站在原地没动弹,而是有些紧张地对他说:“米沙,我们还是换一个地方去吃东西吧?”
冬妮娅的反应,让索科夫感到很意外,等他看清楚咖啡厅里坐着的顾客之后,立即明白冬妮娅害怕的是什么。光从那些顾客穿着的黑色皮夹克,戴的蓝顶大檐帽,索科夫便知道他们是内务部的。假如不是忽然在这里看到这么多的内务部人员,索科夫都差点忘记,这里离克格勃的总部卢比扬卡不远,他们应该是到这里来就餐的。
正在吃饭的内务部人员,听到有人从外面进来,都习惯性地抬头朝门口,正好看到了走进来的索科夫和冬妮娅。冬妮娅的紧张情绪,被其中一名内务军官看到眼里,他放下了手里的餐具,起身走到了门口,对索科夫和冬妮娅说道:“请出示你们的证件!”
“证件?!”冬妮娅听到内务军官这么说,有些慌乱地从口袋里掏出了自己的证件,双手捧着递了过去:“这是我的证件。”
军官接过证件,并没有立即翻看,而是继续盯着冬妮娅瞧个不停,等对方都有些瑟瑟发抖了,他才低头看手里的那本证件。看完后,他随手递还给冬妮娅,又望着索科夫问:“少校同志,你的证件呢?”
“对不起,少尉同志。”索科夫耸了耸肩膀,把双手一摊,说道:“我刚从前线回来,身上没有证件?”
“没有证件。”军官听到索科夫这么说,不禁哼了一声,随后冷冷地说道:“既然您没有证件,那就请您随我走一趟吧?”
“等一等,萨士科少尉。”就在军官抓住了索科夫的手臂,试图将他从咖啡厅里带走时,坐在另外一张桌子的军官叫住了他。索科夫朝声音传来的方向一看,原来是一名上了年纪的大尉,他起身来到了军官的身旁,对他说:“你不会把他当成逃兵了吧?”
萨士科少尉点了点头,肯定地说:“没错,既然他拿不出证件,我就有理由怀疑他是逃兵,需要立即带他回去接受审查。”
大尉冲着萨士科少尉冷笑一声,随后不屑地说:“少尉同志,请睁大你的眼睛看看,有哪位逃兵的胸前,会挂着列宁勋章?”
萨士科少尉朝索科夫要证件时,没有注意到敞开的军大衣里面的套头衫上,佩戴着两枚勋章,其中一枚还是级别极高的列宁勋章。当他看清索科夫胸前的勋章后,连忙松开了手,向后后退了一步,有些尴尬地对自己的上级说道:“大尉同志,我没有注意他胸前的勋章。”
大尉没有理睬萨士科,而是向前两步,来到了索科夫的面前,歉意地对索科夫说:“少校同志,我代表我的同事向您道歉,请原谅他的鲁莽。”
“没关系,大尉同志。”索科夫冲对方摆了摆手,大度地说:“只是一场误会而已。”还特意向大尉解释,“我是伊斯特拉营的营长索科夫少校,几天前奉命返回莫斯科。由于种种原因,我的身上没有任何证件,这一点请你们谅解。”
“我明白,少校同志。”在确认了索科夫的身份后,大尉陪着笑说:“据我所知,在前线的不少军官因为职务的变动,还没有来得及发放新的军人证。我想,您也是这样的情况吧。”
索科夫见对方给自己一个台阶,便点了点头,肯定地说:“大尉同志,您说得很对。少校军衔,我也刚获得没有多久,新的军人证到现在都没有发下来。”
等大尉带着那名鲁莽的少尉离开后,索科夫扭头问惊魂未定的冬妮娅:“冬妮娅,你想吃点什么?”
“一杯黑咖啡,不加糖。”冬妮娅定了定神,说道:“以及一份蔬菜沙拉和两块面包片。”
索科夫用柜台上的托盘,端着自己点的咖啡和食物,带着冬妮娅来到了角落的空桌子前坐下。他将托盘里的东西一样样地拿了出来,笑着地对冬妮娅说:“请吧,冬妮娅!想必你一定饿坏了。”
冬妮娅在拿起餐具前,先偷偷地朝四周坐在的内务部军官们看了一眼,心有余悸地说:“米沙,你的胆子真大,身上没有证件居然敢到处乱走。要是被内务部的人当成逃兵抓起来,你没准会被枪毙的。”
“放心吧,冬妮娅,我没事儿的。”索科夫的情绪,显然并没有受到刚刚事情的影响,而是及时地岔开了话题:“冬妮娅,你是什么地方人?”
刚端起咖啡的冬妮娅,听到索科夫这么问,连忙将咖啡放下,如实地回答说:“我是列宁格勒人,是在莫斯科读医科大学的。去年刚毕业,战争就爆发了,然后我就被分配到现在的医院,当了一名外科实习医生。”
得知冬妮娅居然是列宁格勒人,索科夫的眉毛不禁往上一扬,他想到那个遭到德军围困的城市,再过去的几个月内,有数以万计的居民因为缺少食物而被饿死,连忙关切地问:“你还有家人在列宁格勒吗?”
“我的妈妈和两个弟弟还在列宁格勒!”冬妮娅有些伤感地回答说:“我已经和他们失去了联系,也不知他们现在过得怎么样?”
“难道你没有和他们进行联系吗?”索科夫的话一出口,便觉得自己问得有些荒唐,如今列宁格勒处在德军的围困中,要想和城里的亲人取得联系,是多么困难的一件事。
冬妮娅苦笑着回答说:“为了确保军事线路的畅通,列宁格勒从八月下旬开始,就切断了所有的民用电话线路,要等战后再回复。总而言之一句话,我已经和他们失去联系很久了。”说到这里,她的眼圈不禁红了,泪水顺着脸庞往下流。
索科夫连忙拿起面前的餐巾,递给冬妮娅擦眼泪,并歉意地说:“对不起,冬妮娅,我不是有意的。”
冬妮娅接过餐巾,随便地抹了两下,在脸上挤出一丝笑容说道:“没关系,这就是战争。也许要等到战争结束的那一天,我们才能和自己的亲人团聚。对了,米沙,你家里的人都在什么地方?”
“我的妈妈在去年十月,就被疏散到后方去了。”索科夫含糊其辞地说:“如今就剩下我一个人还在莫斯科了。”
冬妮娅盯着索科夫胸前的勋章看了一会儿,好奇地问:“米沙,我想问问你,为什么会在这种时候回莫斯科呢?”
索科夫被冬妮娅问得一愣一愣的,他迟疑了许久,才小心翼翼地说:“冬妮娅,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据我所知,莫斯科郊外还在进行着战斗。”冬妮娅盯着索科夫的眼睛说道:“你这样的指挥员,不是应该指挥部队和德国人进行战斗吗?”
搞清楚了冬妮娅问的是什么,索科夫连忙说道:“我是奉命送一位负伤的高级指挥员,回莫斯科的军医院进行治疗的。”
“米沙,你所说的高级指挥员如今在什么地方?”冬妮娅简短地问。
听到冬妮娅这么问,索科夫在心里暗想了一下,觉得只要不说出罗科索夫斯基的名字,应该不算泄密,因此他大大方方地说:“在季米里亚泽夫农业学院。”
“季米里亚泽夫农业学院?!”冬妮娅听到这个地名时,脸上露出了惊诧的表情:“真是太巧了,我们院里住着不少的伤员,就是从季米里亚泽夫农业学院那里转过来的。我今天上午还到那里去接一批转院的伤员回来呢。”
“真的吗?!”索科夫在看到冬妮娅点头表示肯定后,脑子里忽然冒出个年头,自己前两天曾想去探视罗科索夫斯基,向他询问对自己下一步的安排,谁知却被走廊上站岗的战士拦住了,不管自己解释,对方就是不肯放自己去见司令员。既然冬妮娅能进入季米里亚泽夫农业学院,如果她肯帮自己的忙,没准就能顺利地见到罗科索夫斯基。
想到这里,他对冬妮娅说:“冬妮娅,不知你们下次接伤员是什么时候?”
“我们医院一般安置那些已经伤势好转,但还需要继续休养的伤员。”冬妮娅皱着眉头说:“至于什么时候去接新的伤员,这就不好说了。也许明天,也许还要等上四五天。”
索科夫一听,有戏!连忙又问:“不知你下次去接伤员时,能否带我一起去季米里亚泽夫农业学院?”见冬妮娅的脸上露出了疑惑的表情,连忙向她解释说,“是这样的,我当初奉命将这位指挥员送到了季米里亚泽夫农业学院。但接下来我该怎么办,是返回前线还是留在莫斯科,上级却没有明确的答复。因此,我向去医院里见见我的上级,看他是如何安排的。”
“原来是这样啊。”冬妮娅搞清楚怎么回事后,点了点头,说道:“你明天上午八点,到医院门诊大楼的107室找我。如果门口没有人的话,你就直接推门进来;若是门外排队的病人多,你就要多等一会儿。”
索科夫在莫斯科待的时间不短,自然知道俄罗斯的医院是没有挂号一说,要看病的话,就直接到各科医生的诊室外面排队。一个医生上班忙不忙,只需要看诊室外面排队的病人多不多便清楚了。
由于咖啡厅里的内务部军官太多,两人不可能在这里待太长的时间,匆匆吃完午餐后,就离开了餐厅。
索科夫反正此刻没有什么事情,便主动提出送冬妮娅回医院。对于他的这番好意,冬妮娅红着脸答应了,并主动地挽着他的手臂,朝着医院的方向走去。
在半路上,索科夫看到自己住的那栋房子,便鬼使神差地指着自己房间的窗口,对冬妮娅说:“冬妮娅,你看到那栋三层楼的房子了吗?”
“看到了。”冬妮娅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看清楚那栋三层楼的建筑物后,点了点头,说道:“这条街上都住着有身份的,普通人想住,还住不了呢。”
听到冬妮娅这么说,索科夫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其实,我就是想告诉你,三楼右边的那个窗户,就是我的房间。”
“什么,你住在这里?”冬妮娅停下了脚步,有些吃惊地问:“你没有和我开玩笑吧?”
“这种事情,怎么可能和你开玩笑呢?”索科夫抬手看了一下表,距离冬妮娅上班还有差不多一个小时的时间,便主动向她发出了邀请:“我想请你现在到我家去做客,不知道你是否愿意?”
别看冬妮娅在路上一直挽着索科夫的手臂,但此刻听到索科夫邀请自己到家里做客时,她的心跳骤然加速了。她迟疑了许久,才喃喃地说道:“米沙,这也太快了吧,我们今天刚认识,你就要邀请我到你的家里……”
“是这样的,冬妮娅。”索科夫深怕冬妮娅会拒绝自己的请求,便语速极快地说道:“这套房子是上级奖励给我的。也许要不了多久,我就会上前线,这套房子就会空出来。房子太久没人住可不好,而且离你上班的地方只隔了一条马路,对你来说,是再合适不过的。所以我想冒昧地恳求你,我没在莫斯科的这段时间里,你帮我看房子如何?”
听完索科夫的这番肺腑之言,冬妮娅终于点了点头,说道:“好吧,我先到你家去看看。如果合适的话,你不在莫斯科的日子里,我会帮你看好房子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