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平四年初,时值春深,刘俭与刘备所率领的军队,终于抵达了徐州目前的首府,郯城。
这一次班师回徐州,刘备着实是体会了一次什么叫做尽得民心,什么叫做夹道相迎,什么叫做箪食壶浆以迎之。
特别是行经逼阳县城之时,几乎有上万的百姓夹杂在县城之外乡路之上,他们见到了刘备的大军北上,皆是争相向着将士们提供食物和水,并在乡聚旁边打扫出了一大片干净的空地,供给刘备等这些人屯兵驻扎。
刘备其实挺不好意思的,他不想在这里过多的驻扎叨扰百姓,不过刘俭显然却抱有不同的态度。
“我们今夜,就在这住上一晚。”
刘备很是不解地道:“为何?此处已经距离郯城不远了?为何要在这里特意停留驻扎?”
“一则呢,是兄长不应违背民愿,你看看,这上万的百姓夹道相迎,箪食壶浆的迎接你,如此盛情,岂能推却,二则,兄长要学会亲民,这些年,咱们的官位是越做越大了,势力也是越做越大了,但兄长不要忘记,载我者民也,养我者亦民也。”
“我们要与黎庶百姓保持通畅的沟通,特别是有的时候,要亲自下来走一走看一看,体察一下民间疾苦,毕竟民间的事,不只是下面之人用疏呈上来所说的那么简单。”
刘备听到这,若有所思。
于是,他们两人当天晚上就住在了这里,军民同乐。
刘备没有占百姓们的便宜,他没有凭白的接受当地百姓的馈赠,而是拿出来一部分军粮,用来和当地的百姓们作为交换,甚至可以说,刘备给百姓的粮食的价值,要远远超出本地乡民对于军中士兵的馈赠。
当天晚上,刘备亲自招待了乡中三老以及聚中诸乡官,刘俭作陪。
为了不吓到这些老人家,刘俭没有报上自己的姓名,只是以刘备身边的一名副将的身份旁听。
“刘将军啊,这一次曹军征伐徐州,亏了将军率兵来此啊,不然……不然……不然我们……”
说话的乃是此地有秩,属于乡官,掌听讼收税等事。
说话之间,就见他的眼泪噼里啪啦的就流了下来。
刘备见状忙道:“有秩何必如此?刘备此来徐州,道义所致,然实则却未做出什么大事。”
旁边的三老急忙为刘备解释道:“将军,李有秩的户籍虽在本乡,却是外赘,其家中兄弟姐妹皆在广陵,只可惜……这一次,曹军北上,将广陵的乡民流民强行迁往江东,李有秩前一段时间归乡去看,已是不见其亲,故而伤感。”
刘备听到这,长叹口气,唏嘘不已。
曹操此番北上,携大胜之威,强行迁移了不少乡户人口去往江东开垦,虽然是有利于江东的发展,但却将徐州南面弄的是一塌糊涂,人去楼空,极度衰败。
当然,那么多人,曹操是不可能能迁移的完的,他只是瞄准了几个人口聚集的大县,强令军士督促迁移。
曹军虽然有些具体的规划,但他迁移的计划和手段并不完善,所有的迁移费用以及食宿,全都需要被迁移的徐州百姓自行解决。
说实话,这等于是在某种程度上将乡民变成了流民,而在这种混乱的迁移下,也势必造成很多人与曹军发生正面冲突,导致乡民离散死亡。
虽不能说是人间炼狱,但对于普通的黎庶来说,一场既仓促同时有没有具体规划的迁移,无疑是一场灾难。
而对他们还在徐州的亲戚来说,这也无疑会使亲人离散,从此恐终生再也难见一面。
诚然,曹军在徐州所做的事,并没有历史上屠城那般恶劣,但他们对普通的徐州百姓,也极不友好。
刘备听着乡佬,有秩,啬夫,游侥等人挨个诉说着曹操的恶行,虽然这些人都是在东海,并没有受到曹军的直接伤害,但是他们的亲人和朋友,很多都是在彭城与下邳,特别是最近从下邳北上涌来了很多的流民,极大地扰乱了东海的治安,同时从这些流民口中,百姓们也能够知晓曹军的恶行,因此无人不心怀恐惧。
故而,一直在南方前线,与曹军战斗的刘备,就是英雄!
而且陶谦的军队被曹操大败之后就龟缩不出,完全没有了和曹操继续交手的勇气,因而在一众乡官和乡民的眼中,只有刘备能够保卫他们的徐州了。
而且,谁知道,曹军下一次还会不会再来啊?!
“刘将军,您能不能不走啊?”
也不知道是谁突然说了这么一句,紧接着,就见一众乡官纷纷起身,向着刘备跪倒了下去。
刘备见状顿时吓了一大跳,他急忙起身,去挨个搀扶在场的这些人。
但这些人依旧是坚定的跪着。
“刘将军,现在的徐州不能没有您啊!”
“我等小民之命,唯赖将军才能得以保全!”
“将军若是不在,等下一次曹军再度北上之时,徐州又该如何?”
“将军,求您了!”
“……”
所有的人都在场间跪着,弄的刘备焦头烂额,一句接着一句的安抚着,让这些人赶紧起来,但这些人就是不起。
最终,却见刘备无奈地长叹一声。
“天下民心,实如千钧重担,让人难以负之。”
就在这个时候,突听刘俭开口道:“诸位的心情,我家刘将军甚是理解,只是有一点,此事非刘将军本人能够做主,不是刘将军不想在此护民,实在是刘将军也有很多苦衷的。”
在场的乡官纷纷看向了一旁的刘俭。
刘俭叹道:“诸位,汝等需知,徐州,从来就不是刘将军的管辖之地,这里是陶使君的执掌地界,陶使君不松口,试问刘将军又如何能够留下?”
“而徐州现在各地,都盛传我家刘将军的功德,而对陶使君多有指责,试问以我家主公的情况,如何又能长久的留在徐州呢?”
按道理来说,刘俭这番话可谓是说的情真意切,这些乡官理应都能够理解了。
但事实上,他们却并不在意。
“刘将军为国为民,得百姓爱戴,理所应当!”
“难道因为陶使君的风评不如刘将军,刘将军就不能留在徐州了?”
“这算是什么道理!”
⊙ttkan ⊙c o
“我等不服!”
“陶使君若是要风评,大可勤政爱民,体恤百姓就是了。”
“对啊,轰人家走算什么?”
“……”
在场之乡官彼此间喧闹个不停。“受害人”刘备,反倒是成了和事老,一个劲的劝在场的这些人。
而在这个时候,帐外有一个人冲着里面的刘俭使了一个眼色。
刘俭随意会意,跟着那个人走出了帅帐。
正是负责东南诸事的校事府校尉李谷。
“主公。”
“什么事?”
“主公,郯城那边传来消息,陶谦应是受了小人曹宏还有他那两个儿子的劝谏与挑唆,决心不让玄德公入城!”
“另外,属下查探,陶谦目前也正在派人到处散布谣言,称先前徐州境内对其之言,皆有人恶意污蔑,其意乃指玄德公也。”
刘俭听到这,无所谓的一笑。
“陶恭祖外慕声名,内非真正,如今这狐狸尾巴终于是露出来了。”
李谷紧忙道:“依主公之意,末吏当如何行事?”
“该怎么办事,就怎么办事,难道吾养汝等校士,论及在这方面的本领,尚不及区区与陶谦乎?”
李谷道:“校事府,自然不会让主公失望!”
刘俭转头看向了帐内,指了指那些乡官,道:“看到了吗?这才是真正的民心所向,王道在吾刘家,定当无往而不胜!”
“去吧!”
“喏!”
……
……
数日之后,东海国境内发生了一件大事。
以郯城为中心,大概有五十余乡的乡官,居然不约而同的一同持万民表,一同前往郯城,请求陶谦留下刘玄德在徐州,保卫徐州百姓。若是一两个乡的乡官上郯城谏言书,倒也是罢了,对于陶谦而言,并不算是什么大事。
但是五十余个乡的乡官一同上访,来苦谏者多达三百余人,而这三百余人背后的乡聚之民,又何止十万?
而且,这还只是以郯城为正中心附近的乡聚。
谁知道再往远了观察,会不会有人依旧来徐州,谏言要留下刘备?
当陶谦看到了那些所谓的“万民表”之后,他咳嗦的声音更加剧烈了,甚至还咳出了两口鲜血。
而此时,负责给陶谦诊病的华佗,看到眼前这种情况,很是无奈。
他觉得,这陶谦当真是救不了的。
咳完之后,就听陶谦声嘶力竭的吼了一声。
“这刘备,万万不可让其留在徐州!”
……
“兄长,您看,那里就是郯城了!”
顺着关羽所指,刘俭看到了郯城的城池。
郯城地处鲁中南低山丘陵南部、临郯苍平原腹心地带,地势北高南低,东高西低,境内河流属淮河流域,沂河、沭河、中运河水系,流向多为自北向南,沂河、沭河纵贯县境,为过境主要河道,其长期作为郯郡、东海郡和徐州刺史部等州郡治所,乃是鲁南粮仓。
刘俭仔细的观察了一圈郯县周围的形势,啧啧称赞。
好一块平原河流纵横之地,若是好好发展,必然会成为富庶之所!
徐州之地,必须要到自己的手里。
他势在必得。
大军在郯县不远的地方屯扎,刘备派人前去郯城,禀明陶谦,希望陶谦能够给自己的兵马一个屯扎之地,然后再分拨些许粮秣以劳军。
本以为应该很是顺当的事情,未曾想却出现了差错。
使者连陶谦的面都没见上,直接就被郯县之中的人给送了回来。
对方同时还派了一名使者,并携带一千石粮食,相赠于刘备,并对刘备陈明:陶谦现在病的很重,实在是没有办法接见刘备,刘备远征劳苦,不宜跨境在徐州久待,还请刘备率兵返回青州才是,今日之恩谊,容日后再行报答。
很显然,这是要撵刘备走了。
虽然没有翻脸不认人,但是却距离撕破脸也差不多了。
刘备这个人是挺好,但不代表他就是一个老好人。
有时候,刘备的脾气一上来,那比谁都要可怕。
“啪!”
当着徐州使者的面,刘备重重地拍了一下桌案,显然已经震怒。
“我带领兵将,从青州来此,不为其他,只为仁义和公义,相助陶恭祖去战曹操,期间艰难万险,将士多有损伤,如今兵马北归,路过郯城,汝主却连个屯营的地界都不给准备,只给了千石粮草打发,难道欺我刘备没见过粮食不成!”
“好个薄情寡义之辈!”
那使者听到这,急忙道:“玄德公勿要发怒,陶使君病重,如今正卧床疗养,实在是无法招待玄德公……”
话还未等说完,就听张飞冷笑道:“陶使君病重,徐州就无旁人了吗?陶使君一人病重,徐州大小诸事就全都停了,军政诸事皆荒废了不成?”
“这……”
刘备言道:“来日,我亲自去郯城之下,希望你们一方能够派有资格的人来与我谈,务必陈明诸事……让你家陶使君派个明白人,好好解释一下他今日之所为也!”
那使者连忙应诺,随后匆忙告辞。
“简直是目中无人!”
刘备愤怒的在帅帐中来回跺着步子,突然他看向了一旁微笑的刘俭,随后道:“德然,你说此事如何是好?”
刘俭漫不经心地道:“徐州诸事,我已是全权委托与兄长,兄长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我只管看着,不参与……如何与陶谦沟通,全凭兄长。”
“这、你就在这里坐着,我如何能做得主?”
刘俭微笑道:“今番诸事,我全都不管,就你做主。”
说罢,刘俭转头看向了帐外一片苍蓝的天空,无奈道:“可叹我大军远征来此,为徐州解除忧患,事到如今,连城池都入不得……甚至连句谢谢都听不到。”
刘备听完,脸色顿时变的有些发青。
他的双手在不知不觉间攥紧成了拳头。
……
……
次日,刘备带着张飞和程普来到了郯城南门,本来以为对方会派人来见刘备,至少也得是开个城门,放个吊桥,来人与刘备说话。
哪曾想对方的城门根本就未开。
而城墙之上,早有曹宏,陶商,陶应三个人守护在那里了。
刘备先前曾经与曹宏,陶商,陶应等人在郯城有一面之缘。
此番相见,便见刘备冲着城上拱手,道:“二位贤侄,为何要在城头上说话?何不开城门一谈?!”
陶商面无表情地冲着刘备拱了拱手,道:“刘使君,我等今日冲着昔日之情谊,叫你一声使君,咱们两家颇有情谊,实在不宜因为些许人的卑劣手段,而坏了这份感情!”
“还请刘使君率兵离开郯城,日后咱们两家还可往来,若是使君一意孤行,非要夺取徐州,那我就要玉石俱焚了!”
这一番话说出来,顿时将刘备给弄愣了。
这不是往人头上扣屎盆子吗?!
“贤侄,我刘备远来徐州相助,从无此心,你此言却是从何说起?未免太让人寒心了吧?”
“寒心。”
一旁的陶应冷声一笑,说道:“玄德公,你派人在徐州散布谣言污蔑我父亲,声明污蔑我陶家的时候,就没有想到过你的举动会令人寒心吗?”
刘备听了这话,气的鼻子都歪了。
“你们陶家父子在徐州的声望与我何干?我刘某人在徐州与曹仁和孙坚苦战,哪有心思行这些事情?你们自己的声望,你们自己不好好维护,如今却反倒来污蔑于我。”
“就尔等这样的品性,如何能够坐领一州?”
一旁的曹宏道:
“刘备,是你做的就是你做的,你怎么狡辩也没有用,你故意污蔑陶家人的声名,想要夺取徐州作为自己的基业,你这险恶用心能骗得了百姓,却骗不了我们这些明白人,我告诉你,想要夺取徐州,不可能!”
很明显,这是陶商、陶用、曹宏所商量的一个计谋。
他们自己心怀叵测,不想让刘备来徐州,于是就用了一招泼脏水的方法,将如今陶谦在徐州受到的污蔑全都扔到了刘备身上,然后让刘备担着这个恶名,让他不好意思在徐州继续呆,将其撵走。
毕竟刘备是一个非常看重声名和羽毛的人,他们把这盆脏水泼了出来,刘备若是真的发怒攻程了,那就证明刘备确实是有夺取徐州之心,而先前污蔑陶谦的那些事,自然而然就会落在刘备的头上了。
既然刘备如此爱惜声名,那他就断然不会这样做。
刘备起的浑身发抖。
他扬起手中的马鞭子,指着城头上的几个人道:
“尔等如此污蔑于我,莫非是欺我刘玄得心善?难道你们以为我真的不敢攻打这郯城吗?”
陶商道:“哼!就是因为知道你有夺取郯城之心,我们今日才在此苦苦相劝。”
“刘备,我父亲与你都是大汉朝的臣子,你为何如今苦苦相逼?”
这一番话说出来,差点没将刘备气吐血。
“好一群不要面皮的,你们真是欺负刘某人乃良善之人!信不信我现在就攻城?!”
“刘备,你要攻城就来吧,你有本事就把我们都杀了,杀了我们,天下人就都会知道你这个卑鄙小人的险恶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