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地下那堆火送柴这桩活计,楚彦已经干了有大半个月的时间,之前他总是清晨就将柴送去,那一天却晚了。
楚彦是清晨送完柴之后再答应高阶弟子对战的,但就在和那人打完之后,他就在斗兽场昏死了过去。
禅院斗兽场有专门收容被打得半死的弟子的地方,但仅仅是放置,不会有人给你叫大夫,更不会有人来照顾你。
禅院也压根没有大夫这种人存在。
在禅院,自己的命只有自己能保。
除非你是长老或者大师兄这样的人物,那倒是会有徒弟和师弟管你。
当然了,这一切和当时位卑言轻的楚彦都无缘。
倒下之后,就有小弟子抬起他丢到了一边,和其他半死不活血肉模湖的弟子堆放在了一起。
等楚彦昏昏沉沉地从半死人堆里醒来之时,已经是第二天的早上了。
地底下见不到日光,全靠滴漏看时间,等楚彦模湖的视野看清滴漏上的时间之时,脑子瞬间清醒了。
居然已经是傍晚了!
距离他上次送柴已经过去了快两天,按照之前的规律,柴火应该是早就烧完了,那么那堆火怎么样了?
楚彦心中一凉,挣扎着就想要站起来。
然而下一刻,他的动作带动了身上尚未完全愈合的伤口,体内断裂的骨头茬子扎进腹腔,楚彦一声闷哼,满头冒冷汗。
这一次他实在是被打得太惨了一些,以他的境界,这样的伤他至少要在床上躺上一周才能勉强行走。
要是放在以前,他会一点点爬回自己的房间,锁上门,慢慢在自己的狗窝里舔自己的伤口。
可这一次,他却没这个余裕来慢慢养伤。
“柴火……”
楚彦也不知道他当时是哪来的那个潜力,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捂着肚子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肚子里涌起一股暖流,他也分不清是内出血,还是真元在涌动。
“哟,行啊,楚彦,这么重的伤居然一天就爬起来了?你是不是要破境了?”
周围有其他刚从斗兽场上下来的弟子围在一边看热闹,神情有些惊奇。
虽然他们也只是在一边看着,没一人上前来扶他,但他们的眼神让楚彦觉得十分新奇,这群人鲜少这么看他。
破境吗?
虽然这是他直起一直心心念念的事,但当时他脑子却只有一个念头。
那就是得将柴送到地下去才行。
他在禅院里混日子的这五年里,他大概还是第一次产生出这样的执念,以至于连他都很难理解当初十三岁的他是怎么做到的。
楚彦就这样摇摇晃晃,一步一个血脚印地走出了斗兽场,将无数弟子惊奇的目光甩在了后面。
这原本是他渴望了很多年的目光,但真的发生在自己身上时,他却压根没有心思顾及。
等到他背着一筐柴,砰的一声栽倒在地底铁门前的时候,楚彦甚至都想不起来他到底是如何拖着这副身体取来柴,又爬到这个地方的。
他的记忆就跟断片了似的。
人,或者说修行者的潜能原来这么大来着吗?
总之他好歹是到了。
那堆火可千万别出事啊。
“咳咳咳。”
楚彦挣扎着打开铁门,冲了进去。
在看到那堆只剩几颗火星的火堆之时,他肩上的背篓啪的一声就滚落了下来,柴火滚落一地。
“喂喂喂喂喂,你还好吧?”
楚彦顾不得浑身疼痛,拼命揽起满怀柴火捧到火堆面前,他既想往上堆,却又怕把这几颗火星给压灭了,手抖得和筛子似的。
但就在这时,一颗火星从灰尽里缓缓浮起,飘到他臂弯里的一根木柴,随后砰的一声燃起来。
楚彦瞪大眼看着那一束小火苗,悬着的心这才落了地。
他长长舒了口气,跪下来将怀里燃着的木柴都堆回了灰尽之上。
火焰重新燃烧了起来,看着那堆火,楚彦整个人如释重负,自言自语道。
“你的生命力,还挺强的。”
火堆当然没有答话,楚彦也恍然意识到自己的这行为有够可笑的。大概是在禅院压抑的时间久了,居然对着一堆火都能说起话来。
这时因为放松下来,他浑身的剧痛也顿时如潮水般袭来。
“嘶……”
楚彦痛叫一声,整个人瘫倒在地上抽搐起来。
躺在滚烫的地面上,楚彦偏过头,漠然地看着自己抽筋的手脚。
若是他娘看见了,大概会心疼?
也许也不会。
他母亲虽然疼他,但送他进禅院的时候却是眼都没眨,大概是知道,他也只能去这个地方了。
他这样的身份,待在部落里,虽然有母亲护着,但照样会被人瞧不起,连孩子都会背地里趁着他娘看不见的时候死命欺负他,更别提大人们了。
从小到大,不知道有多少“亲戚”,甜言蜜语地靠近他,随后就想带他去水边,或者去大漠深处。
他很清楚,那是想找个地方悄无声息地处理掉他。
就算小时候他能靠机敏躲过这些,等他长大了,他想顶着母族的姓氏,那么他就一定要为自己的部落上战场。
在战场,想弄死一个人的法子可就多了。
所以他注定无法在母亲身边待下去。他是个男人,总不能一直没断奶地藏在阿娘的帐篷里。
他不是西戎人,也不是中原人,不为任何一个世界所容。
也只有这个全是怪物、光怪陆离的地方,是他唯一能呆的地方。
浑身抽搐够了,楚彦缓缓从地上爬起,抱膝注视着眼前的火堆。
血干了将衣服粘在身上,硬邦邦的,他心中厌烦,将上衣撕去,光着膀子坐在火堆前。
火光照亮他身上一道道的疤痕。
楚彦静静望着眼前的火焰,眼中不知为何渐渐潮了起来。
“呸,你这个没出息的!”
他狠狠啐了自己一口,然而大颗的泪珠还是从他眼眶里涌出,一颗颗砸在地上。
算了。
反正这里也没人。
楚彦深吸一口气,他其实不算是个爱哭鬼,他母亲认为一个堂堂西戎男儿当流血不流泪,所以他极少流泪。
但也许是因为这里实在是太安静,又太隐秘,他才会忍不住。
外面都说禅院是怪物的容身之处,但等进了里面楚彦发现,怪物在哪里都一样,只要有人的地方,就会有人被看不起。
楚彦望着眼前的这堆火焰,也许这个无人的地底,才是真正属于他的地方。
望着空荡荡的山洞,楚彦心中忽然涌起一股豪气,既然这里没人,他今天干脆就让自己爽快一番。
楚彦深吸一口气,朝着水池放声大哭起来。
山洞中回荡着酣畅淋漓的哭声,楚彦觉得痛快极了。
然而就在他哭了个痛快之时,一抹柔软的触感,忽然碰上了他的脸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