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在离开特雷维尔侯爵府上之后,埃德蒙仍旧在为侯爵的进展庆幸不已。
那可是苏尔特元帅!
哪怕之前并没有从军经历,也极少跟马赛以外的法国地区打过交道,但是苏尔特元帅之威名,他还是听说过的。
在拿破仑、马塞纳、达武等等统帅纷纷陨落之后,他现在就是法兰西当之无愧的陆军第一统帅,履历无与伦比的指挥官,哪怕放眼欧洲,在库图佐夫等人死后,他也只在威灵顿公爵之下。
虽然在现在,他被波旁王家所嫌忌,被投闲置散,无法参与机要,但是他的过往履历、他的名誉、还有他在陆军当中的潜在威望,都是无法被磨灭的。
有些人的权力来自于他所处的职位,离开了职位之后就一无所有,也没有人会在乎他;但有些人不一样,他们本身就是“威望”和“权力”的具现化,他们用自己辉煌的胜利和履历让身边的人心悦诚服,哪怕什么职位都没有,只要站在那里,就会有人倾心服从——正如拿破仑在1815年登陆法国之后所证明的那样。
论威望,苏尔特肯定比不过拿破仑皇帝,但是也已经足够成为艾格隆所需要的臂助了。
在埃德蒙来法国之前,陛下就已经明确对他下达了指令,一定要想方设法得到苏尔特和蒙塞两位元帅的支持。
能够得到两位元帅的同时支持最好,至少也要拉拢其中之一。
毕竟,和拿破仑皇帝不同,拿破仑二世虽然是皇帝的唯一直系继承人,但毕竟他没有亲自掌管过法兰西的军队,他目前也不可能在军人们心目中拥有像皇帝一样的威望,他需要帝国时代的那些名臣宿将来给他站台,赢取军人们的支持。
而对埃德蒙-唐泰斯来说,陛下的愿望,就是他必须实现的命令。
努力了这么久,如今总算有了眉目,这又如何不让他开心!
得到了这个喜讯之后,埃德蒙就放下了手中的一切事务,等待着特雷维尔侯爵动身的消息。
就在两天之后,他跟着特雷维尔侯爵离开了巴黎,前往南方。
一路上,埃德蒙和特雷维尔侯爵一边聊天、一边商议,从侯爵那里,对苏尔特元帅的现状有了一个大致了解。
众所周知,苏尔特元帅虽然能力超卓,但是他的节操就不是那么突出了。
1814年,拿破仑皇帝退位,他立刻就投靠了回国的波旁王家,一度担任了陆军大臣;而到了1815年,拿破仑皇帝从厄尔巴岛登陆,他和内伊元帅一样,犹豫了一番之后又投靠到了皇帝这一边。
然而,滑铁卢的惨败给了两位元帅带来了灭顶之灾,战后内伊被审判然后枪毙,苏尔特元帅则稍微运气好一点,被判流放到德意志一个小镇上,命总算是保住了。
三年之后,法国国内的恐怖清算气氛总算平息了下来,靠着昔日的同僚们说情,路易十八国王最终赦免了苏尔特,让他回到了法国。
这一次苏尔特学乖了,他屡屡对外宣称,自己现在是最忠诚的保王党,只想着为王朝服务,他这么恭顺的表现,让国王也颇为满意,于是又恢复了他的元帅军衔和达尔马提亚公爵的贵族头衔。
当然,国王也不是傻瓜,他从来也没有相信过苏尔特元帅的忠诚,更无法原谅他在1815年的反复横跳,尽管恢复了他的头衔,却再也没有给他分配任何重要职务,也不可能再给他带兵的机会。
于是,苏尔特元帅被迫投闲置散,回到了自己的南方家乡。
百无聊赖之余,苏尔特元帅决定投资搞点实业打发时间,于是他创办了一個
一个“阿莱斯矿山和煤矿勘探开发民间协会”,勘察老家附近的赛文山脉煤矿,想要开发家乡附近的阿莱斯小镇的煤矿矿藏。
他把自己的大部分财产投到了矿上,并且拟定了一些计划,想要把当地丰富的煤矿带到附近的运河去,然后通过运河来向外界出售煤矿。
为了实现这个目的,他最近一直都在阿莱斯小镇定居。
【在原本的历史线上,苏尔特元帅的这一大笔投资最后以失败告终——原因是煤矿虽然开发出来了,但是因为山脉当中交通过于不便,所以运输成本极高……于是在1835年,苏尔特创办的“煤矿勘探协会”正式解散。
这一场失败的投资,让苏尔特蒙受了巨大的财产损失。
不过没关系,因为在1830年之后,原本历史线上的苏尔特已经投靠了奥尔良家族,并且成为了奥尔良家族在军队内的顶梁柱,先后担任了陆军大臣、外交大臣和首相职位,几乎权倾朝野,这一点财产损失也不算什么了。
不过,这时候位极人臣的苏尔特首相,还是没有忘记自己曾经挥洒过的汗水,他利用他的职权,命令给阿莱斯小镇修建了一条铁路,然后解决了这里煤矿难以运输的问题。
这时候的苏尔特首相肯定已经看不上煤矿那点小钱了,他之所以特意花费国家预算来修建这条铁路,估计也是为了了却心头的执念吧。
毕竟,男子汉大丈夫,如果不能了却心中块垒,那手握大权还有什么意义?】
当得知苏尔特元帅的现况时,埃德蒙-唐泰斯不禁有些瞠目结舌。
一位履历如此成功的元帅,一位曾经有着赫赫声威和莫大权力的元帅,如今,猫在一个小镇,研究怎么挖煤矿?
哪怕是埃德蒙都觉得这太屈才了。
苏尔特元帅不可能满足于现状的,他的心里一定不会愿意自己在这个默默无闻的小山村里,隐姓埋名过着实业家一样的日子,但相信他内心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寻找机会重新回到权力中心,重新享受权力的快感。
——而这也就意味着,陛下和他完全有合作的基础!
当然,有合作的基础也并不意味着一定会合作,虽然特雷维尔侯爵和基督山伯爵都不知道历史线的发展,但是他们都知道,像苏尔特元帅这种人,一定会得到所有希望打破现状的阴谋家们的青睐,也就是说,会拉拢他的,绝对不会只有波拿巴家族的一方。
奥尔良家族一样可以花大价钱来收买这位元帅的忠诚。
所以,对埃德蒙来说,现在一方面要抓紧时间,另一方面要对症下药,一定要抢在其他人之前,说服苏尔特元帅倒向波拿巴家族这一边——至少不能让元帅就此倒向其他人那边。
就这样,他们日夜兼程,从巴黎的大平原来到了南方起伏不定的丘陵地带当中,最终来到了群山环绕的阿莱斯小镇。
此时正是正午时分,在向导的引领下,特雷维尔侯爵带着扮演他随从的埃德蒙,一起来到了苏尔特元帅的居处。
这是一幢其貌不扬的大屋子,两层楼,灰色的砖石结构,窗户也比较小,看上去就是普普通通的乡村小地主的居所,实在很难把它同“元帅”联系在一起。
偏僻的乡村,即使在正午也是一片寂静,除了周围的鸟啼虫鸣之外,几乎听不到多少人声,尤其是这座屋子周围很空旷,更是让人感到无比的孤寂。
站在屋外,特雷维尔侯爵心里也不免有些唏嘘。
曾经的苏尔特元帅手里掌握着十几万部队,他也一度在苏尔特元帅手下效力过,亲眼见过他发号施令挥斥方遒的风采,那是何等的意气风发!
他一个命令,也许就会影响一个国家、影响几千万人的命运,他一场会战就会让多少热血男儿战死疆场!
然而现如今,他却已经失去曾经的权力,只能蜗居到无人问津的小村庄里面,默默不闻地当一个煤矿主,再也不能对历史产生任何影响了。
这就是失去权力的代价。
权力是如此重要,就像是空气一样,片刻都无法离开。
特雷维尔侯爵再度在心中提醒自己,自己最需要、最渴望的到底是什么。
定了定神之后,他整理了一下自己风尘仆仆的衣装,然后再摆出了一副毕恭毕敬的派头,走到了大屋的门外。
“谁?站住!”一位中年男子大声呼喊,喝令这几个不速之客停下,然后他走了过来,用警惕的眼神看着为首的特雷维尔侯爵,“你们是什么人?”
从对方的机警态度和走路的姿势,特雷维尔侯爵就判断这个中年人一定有过从军经历——看来,他也是在退役之后被元帅当成随从带在身边的吧。
“我是德-特雷维尔将军,特地前来拜访元帅阁下的。”他温和地向对方通报了自己。
“特雷维尔将军!”中年人显然也听说过将军的名号,立刻态度就变得软化了不少,他又再度打量了一下将军,想要从他的举止气度当中判断是不是有人假冒。
很快,他就做出了判断。
“请进!”他打开了大门,然后让开了身子。
“谢谢。”特雷维尔侯爵点了点头,然后昂首阔步地走了进去,来到了屋内。
中年人把他带到了狭小的会客室当中,然后让他们一行人坐到了椅子上,接着他前去通报。
特雷维尔侯爵和埃德蒙-唐泰斯紧张地等待着,彼此谁都没有说话,静等元帅的出现。
没过多久,他们听到了响亮的脚步声。
这脚步声慷锵有力而且很有节奏,带有那种长期带兵打仗的人所特有的压迫感。接着,门被推开了,而后,一个穿着便装的老人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
他大概六十岁左右的年纪,两鬓的头发已经花白,不过面孔上皱纹却不多,而且身材健硕,看不出多少苍老的痕迹。
虽然穿着便装,但是他的目光依旧灼人,仅仅从两个人身上掠过,就让他们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他并不算俊美,但是这眼神却不怒自威,让人有一种凛然不可犯的感觉。
他的眼睛,见证了王国的覆灭,也见证了帝国的覆灭,见证了千军万马排兵布阵,也见证了无数人尸横遍野,他是那个时代所剩无几的精华遗存,甚至就是活着的历史。
即使没有人介绍,埃德蒙也知道,这个老人一定就是苏尔特元帅了。
没想到,已经被投闲置散十几年了,元帅看上去依旧杀气腾腾——这足以证明,他并没有被平凡的和平生活磨灭棱角,他的心头依旧燃烧着权欲的烈焰,他绝对不会满足于现在的实业家生活。
而这正是埃德蒙想要看到的。
元帅的目光只是从埃德蒙身上粗略扫过,很快就落到了特雷维尔侯爵身上。
他不认识埃德蒙,却当然认识特雷维尔侯爵这位曾经在他麾下打过仗的将军。
“维克多,好久不见。”他以一种生硬冷峻的语气,对着特雷维尔侯爵打了个招呼,“我倒没想到这么多年以后,居然还能够得到你的拜访。”
“元帅阁下,好久不见!”特雷维尔侯爵一改平常的骄傲,毕恭毕敬地向自己的老上级打了个招呼,“事实上这些年来,我一直都希望能够拜访您,只是今天才总算得到了机会而已……请您原谅我如此迟到。”
“有什么需要原谅的呢?能来就是好事了,我的老部下们,可没几个人还会记得来看看我了……”苏尔特元帅微微笑了起来,但是这笑容却显得还是非常冷淡,“不过我也理解他们的苦衷,他们很多人还有大好的前途,不想跟我扯上关系也很正常,恐怕也只有无官一身轻的你,能够跑过来见我了。”
特雷维尔侯爵不知道这到底是在夸奖自己,还是在暗讽自己,他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应,所以也只好苦笑着回答了元帅,“我们都在为过去付出代价,阁下。然而我毫无怨言也绝不后悔,我为我因为坚持自己的忠诚和立场,以至于受到了如此不公正的对待而感到万分的荣幸,因为在上帝面前我可以自证清白了。”
“哦!那太好了!”元帅点了点头。
接着,他又微笑着坐了下来,然后饶有兴致地看着特雷维尔将军,“那么清白者特雷维尔,您找我有何贵干呢?为何您在多年后,终于自认为得到了来见我的时机?我洗耳恭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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