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阳门火车站月台,大月浩史抓着冈田武男的手用力摇了摇,笑吟吟的询问起一路上是否顺利。
“冈田君,如今徐城在中国人的手上,你是怎么通过检查的,真希望能够早日打通津浦铁,如此华北和华中之间的交通就方便多了。”
他问这个倒不是怀疑什么,只是单纯的好奇而已,事实上津浦铁路恢复营运以后,有不少日本军人直接从金陵坐车到北坪。
那些负责检查的果军军官面对钞票,总是管不住自己的手,哪怕明知道给钱的是日本人。
对面的冈田武男听到他的问题,轻轻握了握手后松开,又耸了耸肩膀,语气略显轻浮地给出了回答。
“我的身份有些敏~感,为了避免暴露,只能乘坐海军方面的护卫舰先到岛城,再由邹城搭乘火车前往北坪。
至于能不能打通津浦铁路,那要看贵方面军能不能消灭盘踞在徐城的国府军队了,华中派遣军已无力北上。
淞沪和金陵战役结束后,很多联队几乎被打残,正在等待国内的新兵,形势不容乐观,好了,先说正事吧。”
说着,他放下行李,从上衣外兜中取出证~件双手递了过去:“大月君,这是我的手牒,按照规定,请您查验。”
“那失礼了。”
大月浩史神色一正,这是证明身份所必须履行的程序,便立刻规规矩矩的接过手牒并翻开,迅速查看了一遍。
手牒,即日本军队的身份~证明文件,包含所属部门、兵科、本人籍贯、衣服鞋帽尺码、所属部队番号、军衔、姓名、生日、身高、技能、家庭住所等基本信息。
还记录了个人服役、退役、预备役情况和年月日,个人简历、学业、奖励、善行、任职晋升一系列的从军履历,以及作战勤务、惩罚记过的历史,内容十分细致。
虽然没有张贴照片,但手牒本身和证明人印鉴都有暗记,外人很难模彷,何况如此多的记录,谁能保证不出一点漏洞,所以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人成功伪造过手牒。
认真查验过后,大月浩史没发现什么问题,笑着将手牒递回,命令特务将冈田武男的行李拿上,抬手邀请对方上车。
“多左(请)~”
“阿里嘎多阔塞以马斯(谢谢)。”
两人互相谦让了一番,一起坐到了汽车后排,轿车随即启动向着站外开去,沿途的旅客和工作人员看到车前的日本国旗纷纷避开。
“冈田君,你是第一次来北坪吧,我在本地最好的中~央饭店准备了一间豪华客房,并略备薄酒为你接风,还请赏脸。”
车内,大月浩史笑吟吟的说了一句,发现对方或许也有留洋背景之后,他便决定一定要跟这位年轻的帝国中左交好。
用中国话说,一个好汉需要三个好汉的帮助才能成功,他们这些非帝国~军校出身的可怜人,理应团结起来报团取暖。
冈田武男不知道他的想法,听到邀请后犹豫了一下,试探着询问:“这个……在下刚来北坪,理当先去拜会寺内寿一司令官阁下。
这样直接去酒店,会不会不太礼貌,而且我曾听闻北坪最好的饭店是六国饭店,便在出发之前订了那里的房间,实在是失礼了。”
结果大月浩史听完轻蔑地摆了摆手,眼睛瞥了暼前排的司机和特务,转而用口音很重的英文与他说起了某些内情。
“冈田君,难道你不觉得奇怪吗,为什么你作为华中派遣军的密使来北坪,华北方面军只派了我一个大左来迎接?
与你说一句实话,连我也是听到消息自作主张来车站与你见面,此行根本不是司令部的安排,至于原因,很简单。
战争由我们华北打响,却是你们获得了最大的好处,不仅占领了沪上这座东亚第一都市,还攻破了中国人的首~都。
很多人认为是你们抢走了本该属于华北方面军的军功和荣耀,所以即使你去司令部,寺内寿一司令官也不会见你。”
大月毫无保留的将其中的弯弯绕绕说了出来,接着拍拍冈田武男的肩膀,用一副过来人的口吻劝道。
“好了,不要在意这些了,你我这些在国外待过的异类,很难进入陆军核~心,有这个时间不如享受生活。
不过六国饭店就算了,当年那里发生过大劫桉,死了很多帝国~军人,据说有人看到了一些难以理解的事物。
总之,我会派人将房间退掉,你安心在中~央饭店住下就好,听说东京最有名的歌舞伎这几天也在那下榻。”
讲到这,他的表情突然变得不正经起来,显然此人跟徐恩增一样,都是夜夜做新郎的主。
“纳尼?哟西~”
冈田武男母语脱口而出,但想到这些话不便被其他人听到,又马上用英文向大月浩史表示自己客随主便,听从对方的安排。
两人相视一笑,默契的停止了这个话题,转而讨论起了各自的留学生涯,欢快的气氛一直持续到大月说出两个字——左重。
说起来,大月浩史对左重的了解建立在档桉和文字材料上,毕竟特务处前段时间主要在沪上和南方活动。
华北方面没有同对方打过交道,算是只闻其声,未见其人,这次见到了与其交过手的华中派遣军特务部成员,他自然要问一问。
听到他的问题,冈田武男思考了片刻,切换成日语说道:“请大月君一定要小心,左重,是一个非常可怕的敌人。
淞沪战役期间,为了摧毁中国人在市区的指挥体系,我们启用了不少为帝国服务的漕帮分子,成功进行了轰炸。
但特务处在左重的率领下很快做出了反制,利用我们的陷阱设下埋伏,清除和抓捕了我方两个非常重要的人员。
还有,不久之前陆军和海军为了筹措经费,联手组织了一个大行动,也被对方带人破坏,楠本实隆阁下因此阵亡。”
“楠本是被左重杀害的吗?”
大月浩史惊了,楠本实隆长期在华北服役,调任沪上之前他跟对方有过几面之缘,听说对方被人谋杀,没想到跟特务处有关。
“是的,接下来我要的说是华中派遣军的最高机密,还请阁下不要外传。”
冈田武男郑重地嘱咐了一句,大月浩史连忙点头,就差拍拍胸脯保证自己绝对不跟人说了,前排的司机和特务也竖起了耳朵。
“好吧,其实到现在为止我们都不知道,楠本阁下和海军军令部的山本是怎么死的,以及他们为什么要离开戒备森严的安全屋。”
得到保证的冈田武男,表情凝重的说道:“我怀疑,在华中派遣军高层或者帝国内部,有一个中国人的鼹鼠,地位非常高。
是他诱导了楠本与山本,让他们进入了陷阱,甚至直接参与了谋杀,可惜没有证据,上层也不允许我们深入调查,八嘎!”
大月浩史倒是一点都不意外,情报系统向来是双刃剑,上位者既要用更要防,你说你要查鼹鼠,万一查的是……呢,对吧?
不允许是正确的,华中派遣军要是允许情报人员调查此事,恐怕第二天东京方面就会下令制止。
说话间,汽车来到了中~央饭店门口,一行人下车陪同冈田武男领了房间钥匙,又在饭厅内大吃大喝了一顿。
在公(分隔)款消费这方面,日本人一点不比国府精英们弱,各种名贵菜肴像不要钱似的端上酒桌。
席间,大月说起了他们正在追捕左重的手下,冈田武男立刻提出想去现场看看,根本没提核实作战计划是否泄露的事。
毕竟人家又是豪华套房,又是酒席宴请,这会再说这事,未免有点太不近人情了,有时候人太认真,是会没朋友的。
大月浩史听到这话,果然笑的更加真挚,当即表示没有问题,华北方面会全力配合对方。
于是酒足饭饱之后,众人再次登车前往北坪城南,因为有人亲眼看到贾氏兄弟在此地出没过,现在那里已经被团团包围。
日本特务、宪兵,野~战部队,汉奸,伪华北政府的军队和警署,几方人马齐聚于此,目的只有一个——抓住左重!
目前整个北坪城都处于戒~严状态,出城通道全有人盯着,一旦抓住那两个姓贾的,负责幕后指挥的左重肯定插翅难逃。
………………
经过多道严密的包围圈,汽车最终停在一个破旧的院落前,负责现场的宪兵少尉打开车门,对着大月浩史敬了个礼。
“报告大左阁下,几个小时前有眼线汇报,这栋建筑内有可疑人员活动,能够确定的是,其中一人可能是化名贾吉祥的破坏分子。
收到消息后我们马上切断了方圆五百米的交通,同时派人进入搜索,但是没有发现目标,只找到了一些带血的绷带和一枚弹头。”
“哟西,很好,你去吧,我带沪上来的冈田中左去看一看。”
大月浩史点点头,热情的在前引路,领着冈田武男走进院子来到一个房间里,一股澹澹的血腥味和白酒味瞬间涌入鼻腔。
两人顺着味道来到了一张桌子旁,看到桌面上放了一个搪瓷缸,以及一大堆使用过的绷带。
冈田弯下腰借着昏暗的阳光看了好一会,又掏出钢笔将所有绷带挑开仔细观察了一遍,抬起头严肃说道。
“弹头基本没有变形,可以确定没有击中骨头或者其它物体,应当是远距离穿透性枪伤,失血量大约在600到800毫升之间。
遗留血迹非常新鲜,并非动脉血液呈现的鲜红色,颜色较暗,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有较大可能是非致命性的静脉出血。
伤者仍有一定的活动能力,大月君,我建议你的人扩大封~锁范围,对一公里以内的所有住宅进行搜查,最好使用军犬。
并且,这枚弹头是8×22mm南部手枪弹,不排除是追捕人员所发射,至于是不是,将今天开过枪的行动人员叫来一问便知。”
“斯国矣!(厉害)”
大月浩史抬手鼓起了掌,口中不停称赞,心道不愧是华中派遣军的情报高手,短时间内仅凭一个现场就能找出这么多线索。
有了对方的帮助,他们说不定真的能抓到那个该死的左重,一想到这里,他再难掩饰心中的喜悦,情不自禁的扬起了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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