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瑾望向天上:“或许你和小雪前生就已结缘。”
“那也烦请城主转告小雪,在下心中已有一人。”
木瑾顿有崩溃:“我要怎么转告?”当年自己的错害得若雪移情天上,可当自己决绝退出,却又果真得知天上已有心上人,种种徒劳,怎不让她崩溃?
“是我说的不够清楚吗?”
木瑾心神一荡,险些哭出声:“我不知道怎么劝她,我又怎么说得出口?”说出这句话,口中已溢鲜血。此情此景,与十年前何其相似,只是这一次,伤者和看者互换了角色。
天上这才想起初见木瑾时的“别致之白”源自何处,暗悔自己没能细看清楚,上前扶住木瑾:“你有伤在身?”
木瑾眼中泪几欲滚落,此一刻,十年思念终于难忍,竟不顾一切地扑入天上怀中,手臂环着他,感受了片刻来自天上胸膛的真实温暖,此生愿足,脱身离开,无比坚定又郑重道:“你也只是同情我,对不对?”她还在自欺欺人,告诉自己,她只是同情天上,而非与若雪心系一人。
见木瑾伤势极重,天上不及思索其他,拉过木瑾右臂,诊断一番:“你是伤在魔兵蚀日吞月轮之下?”
“嗯。”木瑾正在懊恼在不久于人世之际做出方才之举,又羞又愧又无助下因此回得很是简单。
“蚀日吞月轮非同凡响,可比九牧九神兵,更兼伤你的天魔术法阴邪,那魔兵贯穿道心,不但将你的道心鳞伤,更在其间留下了阴邪之气,这阴邪之气牵动了你早年曾受的炼火之伤,因此你才会觉道心灼烧,痛苦难当,我说的对不对?”
木瑾心中思量:“炼火之伤?怎么天上大哥也这么说的?难道这旧伤是我十二岁之前所受?也正是因为这伤,才使我十二岁之前的记忆全无?”也便点了点头。
“虽然有两位高人先后以十分奥妙的功法替你化解了阴邪之气、压下了炼火之伤,可你并未做到身心俱冷,终使道心因炙热之情而刹那破碎。你道心破碎,自以为此伤无治,又因月明珠融,冰泉剑封,担心自己若有不测,仅凭乾坤旗的北地人无法抵挡天魔,因此不顾伤情,踏上雪山之巅,铸就冷寒之兵三柄,好让日后哪怕你不在了,北地也可与天魔周旋,对不对?”
木瑾心道:“两位高人?阴邪之气是真人前辈替我化解,炼火之伤难道是师父替我压下?”开口问:“天上大哥怎么会知道我去了雪山之巅?”
“另一柄魔兵就在那里,它极为阴晦诡异,与伤你的阴邪都属邪魔外道,你在雪山之巅将道心寒意一分为三,借助乾坤旗,以山上极冰之雪,雕刻三柄兵器,又因其意象,为其一一赋予寒意,三兵化成之际,冷寒难摄,惊动你体内的炼火余威,恰巧山巅有一柄天魔兵器,它生于无名炼火,又曾与火之精朝夕相处,因此对炼火余威十分敏锐,同类相引下,那柄魔兵就被引动,那时你道心大空,才使魔兵上的阴晦诡异之气乘虚而入,受此影响,你道心中被化解了的阴邪之气不但重生且更增戾气,已被压下的炼火旧伤反扑且遍布破碎道心,此时,你的道力已经完全紊乱,已无法做到身心俱冷,两重伤势侵袭全身势在必然,你回来后浑身发烫正因此故。”
“天上大哥,是不是我不该去雪山之巅?”
“就算你没有去过,他日伤到魔兵下,也是一样的结果,你能做到不再伤到魔兵之下吗?”
木瑾自问不能。
“眼下,我只能以月之力替你化去血脉中的阴邪之气和炼火余威,至于道心中的,已与你一体同在,我若强为,势必会加重你的伤势,只能依靠你自己持之以恒的身心俱冷化解,不过在此之前,你的道心再不会成长,也就是说……”
“我的修为再不能寸进?”
“嗯。”
木瑾低头沉思一会,问:“那有没有办法不让小雪、寒师兄他们发觉我道心破碎的事?”
“我可以将你的道心治标不治本地拼凑起来,至于他们能不能察觉,我无法预知。不过我觉得,他们能不能发觉、你的修为能不能再进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若任由伤情发展,你活不过一个月。来,坐下吧。”
“嗯。”木瑾听话地安静坐下。
天上盘膝坐于木瑾身后,动用神通,先展回天九术之二“物妙神游”,让木瑾神魂游离在外,接着用回天九术之五“夜阑”,将木瑾紊乱的寒雪道力收容己身,同时使出回天九术之四“黄昏”,将木瑾血脉的阴邪之气、炼火之威尽数转嫁己身,再借眉心的天之法印使天剑十三决之四的“四海五湖剑”,利用不断游走的光剑将木瑾道心小心翼翼的归于原位,还使“五气三才剑”将方才收容的紊乱的寒雪之力重新理顺再牵引至木瑾道心,借寒雪之力的冷寒气息将破碎道心冻结一体,最后调月之力恢复功法“夜半月明”为木瑾恢复元气。却说他为何不使日之力恢复功法“如沐春晖”,只因日之力太过辉煌,恐伤木瑾道心。
天上重伤初愈,可天地奇珍带来的巨大裨益,使他连施六种神通不在话下,可其中最关键的只在“夜阑”与“黄昏”,不然更增戾气的阴邪之气、炼火余威与紊乱的寒雪之力一遇任何外来道力,便会剧烈反抗,直至鱼死网破、道心尽皆被毁。天上要将阴邪之气、炼火余威转嫁己身,他深知哪怕依靠天之力的光明正大与浩然之气,至少也要花费三个月时间才能完全化解,因此使出“物妙神游”使木瑾不能知觉此事,而“四海五湖剑”、“五气三才剑”只是治标不治本地将道心拼凑一处而已。
几刻后,天上沉气收功,可刚刚站起,木瑾发簪映入眼内,只觉似乎曾见,不由愣愣出神。
木瑾站起,回身一看,正见天上看向自己,忙又转过身去。
天上出神看了半天,这才想起这支发簪几回梦中曾见,于是问:“你的发簪……”
木瑾急忙摸了摸头顶,自觉发髻未乱,才问:“我的发簪怎么了?”
天上道:“我好像在哪见过。”说罢,自己先摇了摇头:“我又忘了,应该是十年前见过。”他这样认为也对,可实际并不是如此。未来神魂既然要让他忘了十年前的事,以此和小雪重新陌路,又岂会留下任何十年前的蛛丝马迹?这份关于发簪的记忆,并不是来自过去的记忆,而是未来,只因这发簪令未来的神魂记忆深刻,是以在未来神魂溯回那一刻,已深深烙印在此时天上的脑海深处。
天上自言自语一句,言归正题:“归根结底,你这伤是因为心境急剧变化引起,以后万不可再胡思乱想,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木瑾点了点头。
天上又问:“你好些没?”
“好多了,我们回去吧。”
“你的伤还是稍作休息才好。”
“不行。”木瑾拒绝的很是坚决,她不敢和天上独处太久。但看到天上的疑惑目光,只好以解释掩饰:“不能让小雪等太久,你应该知道,开朗的人更不习惯孤独。”说罢,摇摇晃晃地走下楼去。
天上犹豫一会,还是选择未扶。下楼后,却见木瑾忽然在门口止步。天上问:“灼痛之感难道还没减轻?”
木瑾摇了摇头,说出了一句让天上更难理解的话:“我想,就算小雪等到晚上,也比十年短很多。”说罢,转到自己刚刚想到的事上:“天上大哥,木瑾还有一个请求。”
天上道:“请说。”
“如今天魔已有行动,极沐寒也想为九牧而非只是北地出一份力,你要找寻弟弟,极沐寒也要找寻寒剑,所以我想这一次,你能不能带上若雪。”
天上猜出木瑾之意,可直觉告诉他,绝不能带着若雪,因此道:“小雪经历太少,跟着我太过危险。你也看到了,我可能连自己都保护不了。”
木瑾道:“如今天魔四处为乱,哪里又不危险呢?”说罢,再道:“我想,如果九牧还有一个安全的地方,那就是你身边。”见天上仍不接话,木瑾只好再问:“你在担心什么吗?”
“我也不知道,只是直觉告诉我,这并不是一个好主意。”
“我却觉得是个好主意,小雪从天相手里带走你,理应也由小雪再把你带回去。”
天上苦笑道:“听起来在理,可只要告诉我天相在哪不就好了?”
“你以为人人像你一样,走遍大江南北?若雪说的那个地方,我只听出来在南方,其他一概不知,你如何去找?”说罢,木瑾悄看了天上一眼,也为自己撒谎感到心虚,她曾去过重山,怎能不知呢?便试着转回上个话题:“直觉往往是过分的担忧引起,你是怕她成为负担?”天上摇头。木瑾再问:“你怕人误会,所以不方便带着她?”天上仍然摇头。木瑾想了想,又问:“那难道害怕你喜欢上她?”
天上这才说话:“当然不是,我那心上之人无可取代。”
木瑾道:“那不就行了?”虽如此说,可木瑾知道日久生情之理,何况是小雪。因此她的语气竟像个小姑娘一般,和城主的身份多少有些不搭。
天上莫可奈何:“我可以答应你,不过我也想替北地百姓求你一件事,在道心未完全复原之前,不要伤在任何一柄魔兵之下,不然,纵使他日我天之力重归,也爱莫能助。”
木瑾微微一笑,这才向中堂走去。天上叹息一声,只好跟上。
听到堂外脚步声,若雪抬头看去,师姑和天上并肩而来,想起刚才所见,猛觉二人好不般配,忽然心乱如麻。刚才,她久等二人不来,担心天上伤势未复,因此前去找寻,可所见情景又让她连忙回到中堂。
木瑾坐下,对若雪开口道:“冰雪门寒剑遗失已久,本来师姑也不太强求,可如今九牧有难,寒剑关系颇大,因此师姑已拜托天上大哥,在接下来游历九牧之时,会带上你。”
若雪抬头看了看木瑾,木瑾点头回应,神情之中,充满着鼓励,真如一个关怀备至的长者。若雪刚刚生出的误会顿时消除,又转头看向天上。
天上道:“寒剑或关系到九牧能否重回清明,我帮忙找寻也是分内之事。”
听罢,木瑾不禁看了一眼天上,她听得出来,天上的话暗含其他意思,即:“我答应带着小雪,只是因为这个原因。”
可若雪却因为误会刚消,只顾释怀,听到能陪在天上身边,又只顾欣喜,这才没能明白,顿时喜悦于脸上可见,道:“那就谢谢天上……天上叔叔。”神情举动又重回开朗。
木瑾道:“你的天上叔叔和十年前一点没变,可小雪却长大了,所以以后怎么称呼就随你吧。”
若雪道:“小雪不敢,天上叔叔可比你还要严厉。”
木瑾也不再拘泥于这些称呼,起身道:“我已让人去准备午饭,吃过饭你们就走吧,免得等着你们的人担心。我还有事,就不相送了。”说罢,出门而去。可刚出去,却看到那只白鹤,又回头道:“小雪,你应该很会照顾人了吧。”留下这一句没头没脑的话后,真正离开了。
天上、若雪简单吃过后,若雪问:“天上大哥,我们这就回重山吧,夕然、天相应该很担心你。”
“天魔已据三城,窥探九牧之心昭然若揭,眼下他们势如破竹,必伺机东进。”
听了这话,若雪有些担心,打断天上:“那我们得赶紧去找天相和夕然。要是他们遇到厉害的天魔,恐怕不能应对。”
“天魔暂时应该还不会远离尘埃范围,他们应该安全。不过,还是写一份信,让白鹤带给他们,而后我们去找寒门主。”
“好吧。”于是若雪去拿纸笔,可纸笔拿来后,却没有给天上,而是自己先写了一份书信后,才交给天上。天上接过看了一眼,问道:“你还懂得画画?”原来信上除过一行字还有一副简单不过的笑脸。
一句话羞得若雪满脸通红:“我是从师姑那里偷学的。”
“木瑾城主会画这个……”天上可不相信一城之主,会画出这样的小儿科。
若雪昂迈起脸,既是遮掩害羞,又为自己找寻台阶:“师姑当然不会这个了,所以我才画得不好看啊。”说罢,又夺回书信。
天上笑着点了点头,走去桌前,持笔写到:“
至亲吾弟:
得寒姑娘相救,兄之伤已然无碍,切勿挂怀。今南北相距甚远,不能及时赶回,是以致信先安弟心。
天魔不日将有图谋,想九牧必起尘埃,八方不能宁静,兄有意往助九牧,自不能在弟旁周全,但天道好还已久,弟切记暂息遇不平则鸣之意气,以免兄忧虑难安之切切挂怀。期间仍要常记踏步捏决,以养谦卑之性、浩然之气。另,夕然虽温柔文静,实心中好强矣。此等性格,乃因经历之故,弟不可出冒失之语。相处之时,事宜无论大小,俱要先请而后行;然,她生性冲动,行事举动若有欠妥处,或需你劝说一二,想她念你赤诚,也必听从。此不仅愚兄悯人之心,亦系寒姑娘与夕然亲厚之故。期早聚首。
天上愀然遥致。”
天上写罢,封面书提“天相亲启”。而后,二人来在白鹤处,天上向若雪伸出手去要她的信封。
若雪疑道:“干嘛?”说着,反倒拿过天上手中信,已对白鹤道:“鹤兄,吃饱喝足没有?”
白鹤道:“好一顿美食盛宴,多谢多谢。”
“这可不是白吃的,你要帮我去重山送两封信。”
“不去不去,你就不能让我休息休息?”
“原来你不想见你的小伙伴,真是个薄情郎!”
“我松林鹤才不是薄情郎!去就去!”
若雪狡黠一笑,将两封信绑在白鹤腿上:“那就快去吧。”
松林鹤似乎明白过来,转过头气呼呼一阵,才振翅而去。
天上走近问:“你怎么会百兽亦语?”
若雪道:“我怎么不会,你的还是我教的呢。”说罢,举手一挥:“出发!”望南门奔奔跳跳而去。
等走到城门处,若雪去马厩牵来两匹普通快马,二人各自上马,天上见若雪忽然朝着城内挥手,以为是木瑾,望了城中一眼,却不见任何踪影,想起她的伤势,不免有些忧心。可这件事他实在有心无力,便催马向西驰去。若雪见他急去,急忙跟上。
二人离开后,极沐寒城堡上出现一个身影。木瑾望着二人远去,拿起手中的一幅画抚摸着,抚摸着:“之前,我不喜欢小雪叫你大哥,还以为是拘于礼数之故;喜欢极沐寒传来你英雄事迹时小雪手舞足蹈的样子,还以为是爱屋及乌;喜欢回想当年幻梦楼前所见,还以为是担忧小雪。现在我才明白,可我更喜欢小雪,我只能任这缘灭。”这一想,又牵动伤情,可她毫不在意,又拿出一块绣着“雪”字的手帕来,傻傻看着它,傻傻看着它,看着看着,将手帕连同那副早已刻入心中的画一同深拥在怀中。
若雪施出召唤道“苍驹过隙”才堪堪跟上天上:“天上大哥,你走这么快,是知道‘东秋’怎么走吗?”
天上先问:“怎么忽然改了称呼?”
若雪道:“小雪只听师姑一人的,虽然她已经允许让我叫你大哥,可我不敢,因此在她面前,我要听话。现在出了城,我就能理所当然地叫你大哥了。”
天上也不在意:“‘东秋’应该就在冰目原正东方向吧。”
“哪里在正东,要偏南一点的。”
“那你带路吧。”
“我可不敢。”若雪指着远处道:“前面都是平原,很容易迷路的。”此时已是深秋,平原上衰草连天,鸟兽不见,分外萧瑟落寞,使她更舍不得无人作伴的师姑。
“听说这些年来往北地的人很多,他们不怕迷路吗。”
“天上大哥还不知道吧,师姑为了避免有人迷路,也为了千里平原看上去不那么空旷,在平原以东种植了两排柳树,柳树中间的夹道径直通向永牧州中,所以来往北地的人,并不会迷路。”
“这么长的路,尽植柳树,得花多久时间?”天上当然也听说过这件事,除过十年前极沐寒发生的事外,其他事他都没有忘记,不过柳道一事未知确切,因此详询。
若雪道:“大家起初也是这么想,可师姑执意要做的事,还没有做不成的。她为了鼓舞大家,躬身种柳,又有永牧州、海慕滨两城一起响应,两城共同努力,这才只花了五年多时间。”
天上道:“你师姑能有这样的魄力,的确难得,两城百姓自发相助之情,让人感动。”
若雪道:“等回来时,我带你从那里走走。”
“如果有机会,当然可以。”
天上的敷衍,让若雪不很开心:“还是算了吧,你这么大人了,有机会自己去就行了。”说着,更加“苍驹过隙”之疾,越过天上,一溜烟往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