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木瑾却并未觉出不妥,因为在她听来是“水木土之望”,而这种功法她不久前就见识过。当时她伤于古辛的“蚀日之轮”,真人就是以此法替她医治,而何晓冰也是伤于同为护法的尘飏之手。
欣喜之下,木瑾险被两个晚辈骗过,直到再三确认,身边飞小凤凰传来的道力乃是暖意:“奇怪,当时真人用时,我怎丝毫没有感觉到暖意,既然不一样,这功法必定不是‘水木土之望’!”才知她们是在骗她,又想:“她二人敢说出此言,定是知道这功法对师姐的伤势有用,可她二人为何骗我说是‘水木土之望’,她们想要隐瞒什么?”想了半晌,这才明白:“真人昨日才传她契约道,她怎么可能现在就能领悟,除非她所说的契约道是……”虽然已知夕然所谓的“水木土之望”有着非同一般的后果,可此时此刻,她哪有选择的余地?
木瑾万般无奈,不敢拆穿,更知若雪、夕然乃是好意,也不忍拆穿,遂道:“好,好。”连连答应后,望石屋道:“师兄,你出来一下。”
寒泉冽出了石屋,神情面色、一举一动,看不出任何伤心,可偏偏正是这样的平和,才让三女觉得压抑。
“师兄,夕然姑娘方才领会得‘水木土之望’,或许可以一试。”
寒泉冽神色一动:“城主,就是真人救你所用的功法?”
“嗯。”
“夕然姑娘,就请一试。”
若雪忙道:“师姑,二叔,这里的水、木、土气息恐怕不够,我们需要将晓冰师姑搬去雪山脚下的寒潭边,这样可以增加机会。”
这一句话却让寒泉冽暗暗生疑,他转问夕然:“真要这样?”
夕然道:“嗯。”
寒泉冽道:“真人当时医治城主,是在室内,夕然姑娘刚刚领悟契约道,这才需要更多的水、木、土气息。”
夕然听寒泉冽替她解释,连连点头:“是这样,是这样。”
“城主,你觉得呢?”
木瑾道:“师兄见识甚高,是这道理。”
寒泉冽的胡须稍稍有动,他转身扶住墙壁,望着石屋内的人儿,问道:“上古之战之所以那般艰辛,你们可知原因?”三女一时不解其意,却也不能不答。
若雪道:“魔煞、凶兽或者属于不受束缚的怨灵,与天地之道的沟通更为顺畅,或者生来就会道力,在实力远胜我们。”
夕然道:“他们没有人性,可以胡作非为。”
木瑾道:“魔煞、凶兽的道法夺天地造化,我们的道法是与天地共鸣,前者易、后者难。”
“你们说的用三个字来概括,就是修道难,可同是九牧九道,为何魔煞、凶兽修道易,而九牧修道难?”寒泉冽看似在问他们,可不等她们回答,已说出答案:“因为九牧九道有正、邪之分。正义九道需要极高的先天禀质和极大的后天努力,往往任重道远,可邪恶九道不同,只要你甘坠魔道,邪恶之力唾手可得。暮光女神,你能在两天之内领悟契约道?不是我不相信你,而是这根本不可能,除非你的契约道份属邪恶!”
若雪、夕然互看一眼,已知没能瞒过寒泉冽,若雪只好用既定之计,她道:“二叔,师姑,这功法的确是邪恶之力‘水木土之妄’,只有这个功法,也只有牺牲寒潭周围的水木土三种生命源力,才能强行维持师姑的生机。小雪不想隐瞒你们的,真人也告诫过我们,这‘水木土之妄’务必你们都同意才可施展,因为这功法会蚀人心智,晓冰师姑将无时不刻都要承受折磨与痛苦,直到经脉被侵蚀一空,此后永远身不由己。可是,比起放弃,这样做起码有一线生机。只要晓冰师姑撑过眼下,小雪一定会有办法救醒她。”
“你有什么办法?”
“哪怕是求天魔,我也一定会去!”
寒泉冽闻听此话,多重情愫缠绕心扉,眼泪簌簌而落,未回一言。
木瑾道:“是啊师兄,到时集你、我、冷师兄、陈师姐我们四人的灵寒之气,或许能够替师姐压下邪恶之力,我也相信众位城主不会对此事坐视不理。”
寒泉冽还是未出一声。
“二叔,邪恶之力会让晓冰师姑承受莫大痛苦,你很是舍不得,对不对?”
片刻沉默后,寒泉冽回:“我不想这样,不是说这样的渺茫机会不值得一试,如今她的性命危在旦夕,哪怕是万中无一的机会,我也愿意一试;我不想这样,也不是因为不忍她承受痛苦,更不是因为我不舍得她痛苦,我想她是乐意承受这样的痛苦的,哪怕只是换得与我的一夕相聚。为了重逢,我和她等了七年,每一个日夜,我都承受着锥心之痛,我有话要对她说,每一个日夜,她都承受着孤寂之苦,她也必定是愿意听的,比起平生之愿达成,这点痛苦算得了什么?!”
望着眼前哭成泪人的堂堂男子汉,三女心如刀绞:“二叔……”“师兄……”“寒前辈……”
“我不想这样,是因为我不能让邪恶之道重现九牧,更不允许是因为晓冰才使邪恶之道死灰复燃!你们可知,为了邪恶之道长眠大地,多少古圣先贤的尸骨一同殉葬,今日,我寒泉冽怎可因师妹一人,让邪恶之道重返九牧?!”寒泉冽说完此话,石壁上留下了五道白痕,这是墙壁的伤痕,更是他内心痛苦映射。
若雪望着痛不欲生的二叔,更不愿退步:“小雪不管什么邪不邪恶,只想晓冰师姑活下去,不管是谁,都不能拦住我!”说罢,迈步望石屋走去,可脚步刚动,忽然一股凌厉寒气袭来,霎时将若雪打得吐血,当时就昏迷不醒。
木瑾大怔,忙对夕然道:“夕然,我们带她去房里休养。”夕然点了点头,二人将若雪抬去房里。
安顿好若雪后,木瑾道:“夕然,你就在这陪小雪,等小雪醒来,你告诉她,她二叔无心伤她,只是他几番尝试相救晓冰师妹,道力已空,又逢生死之间的痛苦抉择,道心已乱,这才误伤。”
木瑾独上城堡,来在六楼,只见寒泉冽瘫坐地上,头靠石门,眼睛睁着,可半天未曾一动,只知道用身体挡住身后的石屋。
目睹此暮,木瑾好生伤心无助,她的伤心比寒泉冽更甚,这非是说她对何晓冰之情胜过寒泉冽的,而是因为她既有对何晓冰的伤心,又有对寒泉冽的伤心,两份伤心,自然胜过寒泉冽的一种伤心。仅仅两日功夫,她的情绪频繁波动,使得道心更为脆弱,可此刻,她不能因此就有所逃避,劝道:“师兄,我们进去陪陪她吧。”上前搀起寒泉冽,二人坐在寒冰床前,静静陪伴。
天上、天相与两名弟子奔行几十里,已来在极沐寒城主府,两位弟子径带天上来到城堡下,忙道:“天上大人来了!”城堡下聚集有七、八十名凌霜弟子,急忙让开通道,两名弟子领天上兄弟登上城堡,片刻后,已到六楼,再将天上兄弟请去一石屋外,边整衣冠边道:“城主,寒门主,天上大人来了!”
一息后,石门应声而开,一股寒气逼人而出,寒泉冽迎面走来,见天上果然立在眼前,顿时五味杂陈,强作平静道:“天上兄弟,你怎会到此?”木瑾立在寒泉冽身后,只怔怔凝望天上。
“容后再说,待我看过何姑娘!”
“她没事。”寒泉冽再对木瑾道:“城主,带天上兄弟客厅用茶。”
天上抬手拦住木瑾,望寒泉冽道:“寒门主,何姑娘的事我已知道,我若能救,理应搭救,若是不能,也不会强为,你不用忧心我。”
寒泉冽听了,纠结了半晌,终于缓缓让开了身形,石屋情景现在眼前。
天上定睛一看,寒气萦绕中,一张寒冰床横在石屋,其上平躺一姑娘,走去床前,见那姑娘面如冰封泉,发如霜枯草,周身覆盖厚重冰霜,胸前躺一粒雪白明珠,冷冷生辉,大放寒光,重重冰霜正是来源于它。
天上看罢,道:“寒门主,请撤去月明珠。”原来这粒雪白明珠,正是九牧神兵之一的咒语神兵:月明珠。
寒泉冽点了点头,捏出冰霜决,停下月明珠的运转,这才对木瑾示意。木瑾伸出素手,轻轻拿起月明珠,还给了他的师兄——傲雪门门主。
月明珠撤去,何晓冰身上的重重冰霜就迅疾消散,不几刻,伤情已看得清清楚楚。但见,她的手背、手腕、瘦削脸庞,凡是裸露在外的肌肤,都如风化之石,布满龟裂之纹。
天上见了此状,道:“何姑娘的确是伤在‘风雷掌’下。”伸出两指,搭在何晓冰脉搏处,诊切片刻,道:“她的体内本有四种道力,分别是风雷之力、月明珠的咒语之力、万缕千丝的凌寒剑意以及她道心的冰霜之力,本来,在她道心之力的引导下,凌寒剑意能够维系经脉的断裂,继而使咒语之力沿着经脉遍布周身,得以冰封风雷之力。可岁月流逝,她的道心之力今已枯竭,凌寒剑意不能维系经脉的裂痕,咒语之力不能达到,使得体内的风雷之力开始侵蚀她的生机,又从经脉断裂处侵出肌肤,风雷之力有风之迅疾,雷之狂暴,因此她的肌肤如风化之石。如今,任何外来的道力都将被阻在经脉断裂处,若是强为,外来的道力将会从经脉断裂处迸发出,反而使她伤上加伤。月明珠的道力也属外来道力,这也是我让你们撤去月明珠的缘故。”
天相问:“大哥,说了这么多,你有没有办法啊?”
“若是我的功法再恢复几成,便可将她唤醒,可现在只能退而求其次,设法使她的伤势不再恶化,这又要分为两步,其一是设法令风雷之力不能为恶,这一点现在的我可以帮上忙,那就是用回天九术的‘韬光养晦’,使风雷之力暂时不再肆虐。但两年后,经过长时间休养生息的风雷之力,将会爆发出超过现在三倍的威力,届时,我若还是不能自如施展时间之力,何姑娘就将再也无法可救。其二,她已伤到本元,一旦风雷之力停下肆虐,她一直来与之斗争的生机将会立刻涣散,她所剩无几的生机便会飞速流逝,所以,还须将她所剩无几的生机尽皆封存。这就要依靠你们了,有没有办法在不依靠道力的前提下,做到这一点,比如某种属性极寒的灵药。她经脉虽断,可血脉仍可连通,灵药之力是可以沿血脉遍布全身,将生机封存。”
木瑾移开注视天上的目光,望向寒泉冽:“师兄,你听说过能够封存生机的灵药吗?”
寒泉冽摇头。
木瑾再对天上道:“这样的灵药我倒是听说过,就是沧海泪,它的样子大概和月明珠接近。可沧海泪百年才长出一粒,如今要要有,恐怕还得再等上六十年。”
“沧海泪?我怎么觉得在哪听过?”
天相凑上前低声道:“大哥,景胜美,沧海泪。”
天上猛然想起,忙道:“寒门主,可否借月明珠一观。”
寒泉冽双手奉上。
天上接过看了一番,道:“你们可知月明珠的来历?”
木瑾道:“月明珠是圣祖婆婆留下,我们也不知它的来历。”
“那你们可知这月明珠是哪年现世。”
“具体我也忘却了,不过置放月明珠的玉盒似乎写着一个时间,可能就是月明珠问世的时间。玉盒与圣祖婆婆等人的灵位一同供奉在七楼,我这就取来。”说罢,木瑾出了石屋,不一会,取来玉盒,递给天上。
天上打开一看,玉盒里刻几行字:“沧海之泪,如月永明,傲寒之情,冰雪永铭。乱历一五七年。”问木瑾:“‘乱历一五七年’是何时?”
“乱历纪年是上古之战期间的纪年法,上古之战共持续了三百年,所以‘乱历一五七年’是一百四十三年前。”
“这就对了,一百四十三年前正是上一颗沧海泪形成的时间。沧海泪能永驻容颜,所以我才觉得月明珠与我的功法相似,这咒语神兵月明珠定是由沧海泪制成!”
木瑾道:“那月明珠能做到封存生机?”
“嗯!”
听了这话,木瑾急忙从天上手中取过月明珠,将其喂入了何晓冰口中。可月明珠刚一入喉,不知何故,何晓冰周身忽然剑意纵横,逼得四人不能不退。
天上看出蹊跷:“凌寒剑意是在抗拒月明珠!”
天相问:“这凛寒剑意从前不是帮她的嘛,怎么忽然变脸了?”
可只有寒泉冽知道原因:“师妹一直认为冰泉剑是我送给她的礼物,如今月明珠要喧宾夺主,冰泉剑岂能听从?”双手一错,道:“晓夜会霜色,月下舞冰泉。”话音落,一道寒光从何晓冰道心凝出,转至寒泉冽道心,此间的凌寒剑意这才消失不见。
天上紧接其后,时间之力运转开,助月明珠化入何晓冰血脉中,一瞬之间,月明珠融入血脉,威力得以尽情发挥,不出几息,果将何晓冰整个冰封。天上不敢迟疑,使回天九术“韬光养晦”,将风雷之力暂时压下。
两个时辰后,天上道:“寒门主,木瑾城主,何姑娘已度过此劫,两年之内,绝无性命之危。”
木瑾心内不胜喜悦,忙道:“天上大哥,谢谢你。天相,也谢谢你。”再吩咐弟子:“前厅备宴。”
寒泉冽且将忧愁推至两年后,道:“天上兄弟,天相,请!”
四人一同下了城堡,来至城主府前厅,先行稍作歇息,寒泉冽道:“天上兄弟,我方才误伤小雪,先去看看她。”寒泉冽去看若雪,才知侄女多日奔波,本就疲惫,又逢亲人之事,急火攻心,因此他少许的冰霜道力,就使她昏迷,如今只需休养几时,便可醒转,安心不少,遂道:“夕然,我们已备好饭菜,你也一同去吃吧。”
夕然早从入门弟子口中知道了天上到来的事,问:“晓冰前辈没事了吧。”
“暂时无事。”
“是天上帮忙的吗?”
“是天上兄弟。”
“我在这陪雪姐姐吧,就不去了,我不太喜欢生人。”
“也好。”说罢,寒泉冽走出房间,又派人告知何晓冰父母何晓冰暂且无事,这才重回前厅,道:“小雪晚上才能醒,夕然姑娘怕生,并不愿来。”
天相嘟囔道:“她哪是怕生,她是不待见我大哥。”
这时,有弟子已备好城主宴,四人入座,木瑾起身,拿起桌上精巧酒瓶,道:“这是极沐寒的梅花酿,须是风雪过后的月圆之夜,在月落之际,拾梅花树下断枝,剪其上含苞之花,接梅花瓣上摇落露珠,借月坠花折之意象,物伤其类之情谊,取历经苦寒之孤韵,傲雪盛开之余香,置于冰窖历经四十九天酿成。”依次为天上、天相、寒泉冽斟满一杯,再道:“十年前,天上大哥亲解极沐寒之危,可木瑾未辨对错,害天上大哥伤情更甚,因此当时只敢用雍喈茶招待,今日天上大哥又助北地,木瑾与师兄谨以此酒代表北地人答谢天上大哥屡助北地之恩。”
“理所应当,两位不须客气。”
不曾想天相实在是又渴又饿,乍闻梅花酿之酒香,情不自禁地瞄去杯中酒,见其色枣玉泛红,其质玲珑剔透,心内喜欢,可就不管三人,竟自个一口喝了下去。
三人见了,都是一笑:“请。”满饮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