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南宫晴安排好任母居住事宜,来问任母:“婶婶,今天是叔叔的头七吧。”
“是。”
“我想您身体还虚弱,就由我这个做晚辈去伯父坟前祭拜吧。”
“这怎么行呢?南宫姑娘也刚刚丧父……”
南宫晴连忙打断:“婶婶,实不相瞒,我和任平生已互托终身。所以,照顾您、拜祭叔叔也是理所应当,只要您不介意。”
“我当然不想介意,可平生不见人影,哪怕你们有所约定,我怎敢耽误你的青春,又怎敢受你照顾?”
“不管婶婶怎么想,我已经打定主意,您休息吧。”南宫晴拿过任母准备的祭品,转身而去。
南宫晴出屋后,却并未直接去拜祭。她知道,任平生既要躲起来,那一定不会在大白天露面;可今天的日子,任平生又绝对不会不去拜祭父亲。所以等到夜色降临,南宫晴这才动身。
等南宫晴来到任父坟前,已是夜深人静之时,果见任平生跪在坟前,她走近几步:“不管怎么说,你不该忘了我们的约定。”
任平生丝毫未料到此时有人会来到这里,更何况这个人是南宫晴。可他已经好几天没说过一句话了,此时此刻应该也不例外。任平生拿起酒壶喝了口酒,又在坟前洒了一回,顿时,空气中又辣又涩的酒味更为明显。
“怎么?不愿意回答?”
任平生仍未理会。
南宫晴跪在坟前:“我把你娘接到了府中,还和她说,我已经是你的妻子了。”南宫晴先骗任母,又再骗任平生,丝毫不顾及一个女儿家的名声。
任平生想起当日之事,那时南宫晴险些为了名声自我了断,可如今,她竟说出这些话,他仰头灌了一大口酒,才道:“你我非亲非故,你不该来这里。”
南宫晴开始焚烧纸钱,飞灰不住飘起,沾的两人满身都是。好久后,她才问:“真的非亲非故吗?”
“非亲非故!”任平生很是果断。
“可我和你娘现在就在同一屋檐下,如今的九牧风雨交加,我们的世界更是。”
“这份恩情来生我定会报答。”任平生也看到了不断涌向永牧州的人群。
“别给我说来生,我要的不是来生!”
任平生再喝了一口酒,才道:“我的意思是,你不如找东方朗,他和你青梅竹马,门当户对。”
南宫晴已决定走进任平生心中,因此有意让他敞开心扉、从愧疚中走出,因此转而言道:“当日我提起你爹的伤,你说心中愧疚,到底指的什么。”尽管她已从东方朗父子的对话中得知原委。
“你既然这么想知道,那我告诉你。”任平生终于将那天的事亲口讲出,说完后,他重复了一句父亲的话:“我听到父亲说,‘是呀,那时候我说不定早都不在了。’你知道嘛,自父亲毒患发作后,这句话一直在我耳边响起,如今,他真的不在了,因为我!是我将爹逼上绝路,是我!”最后一句话,任平生犹如咆哮,而后,他将头沉沉低下:“这样的我,你还轻言托付吗?”
南宫晴转头望向任平生,虽然看不清他的神情,可他的声音实在如同一个委屈自责的孩子。等他稍微平静些,南宫晴才道:“我大概能够理解,那时的你只是太想让父母为你感到自豪,太想这个家因为你改变,谁能怪你?谁又有资格怪你?我觉得,那时的你也比现在的你也懂事得多。”
“我早该懂事的!”
“你想说你懂事的话就不用说出那样的话了吗?那我告诉你,你错了,你难道认为你爹是因为你说的话才做出那个决定吗?当看到孩子天资聪颖、一心上进,哪一个父亲不欣喜若狂?想必,叔叔做出那个决定也一定是高兴的。若他泉下有知,得知你竟因此愧疚,他如何能安?”
任平生拿起酒壶,又灌了一口,烈酒带来的火辣让他冰冷的身体稍稍好了不少:“哪怕有朝一日,我锦衣荣归,又能怎么样呢?从前,我很想出人头地,可如今已经不再想了。”
南宫晴实在想不出如何再去安慰,一怒之下,一巴掌将任平生手中酒壶打落在地:“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事情已经这样了,难道你要一直逃避下去吗?你这样醉生梦死对得起死去的人吗?又对得起还活着的人吗?”
任平生听了这话,心中猛痛,竟咳出血来,幸好他及时用手捂住,这才不至被南宫晴看到。
可借着火光,南宫晴分明看到任平生的双手铁青,正不住颤抖着,忽然神情一驻:“你的手怎么成了这样?”拉过一看,手掌上还残留着粘热的血液,再一感受,任平生的右臂竟森冷如铁,忙掀开他的衣袖,只见右臂上已有多处腐烂不堪。霎时之间,她有些明白任平生在逃避什么,柔声劝道:“难怪你喝这样的烈酒,你的伤势不能再拖了,快跟我回去。”
“这跟你毫无关系,你不用再劝。”
南宫晴捡起酒壶,将所剩无几的酒喝了一口,交还给任平生,不知是烈酒的缘故,还是其他,她动情道:“让你跟我回去,不是因为我同情怜悯你,而是因为我也需要陪伴。南宫府很大,可也很空旷,空旷到我都看不到自己的影子。”
这话让任平生很是不解,他不禁望向南宫晴。
“深夜无眠,我一个人呆在房里,不敢点灯,灯影摇曳,让人痛忆往事。多少情景,在我眼前一一浮现,可不管我怎么做,从今后,那个字,我只能在梦中喊出。”南宫晴说的那个字是“爹”。
这些感触经历,任平生深有体会,他这才猛然想起在醉酒朦胧之际,曾听说到的事情:东方昭、南宫恒以身殉道。任平生转头深深看了看南宫晴,可从眼前人的面目神情,他看不出她心中所想,可他知道,南宫晴不是表现的这样波澜不惊、无伤无痛。他也想对将悲伤藏于心底的南宫晴说些慰藉的话,可他们有着同样的伤痛,慰藉的话又要从何说起?
见任平生始终不再说话,南宫晴终于放弃,只见她从包袱中拿出几个干粮,塞到任平生怀中:“这是我欠你的,今夜也一并还给你。”说罢,缓缓起身,向着来路走去,仍是一个人。
此时,冷月无声,万籁寂静,月光洒遍荒郊,如满地银霜,感受着前所未有的凄凉冷清,望着即将再看不到的背影,任平生一阵哽咽,拿起干粮和悲吞下,可悲伤如鲠在喉,如何咽得下去?他终于放声悲痛大哭起来。
听到哭声,南宫晴再也挪动不了脚步,她回身快步扑到任平生的怀中,泪水也连珠落下。霜华映在二人眼中,共情之伤更挥之不去,这泪水是悔恨交加、哀伤无极的泪水,注定此后余生,他二人都要在这泪水注成的汪洋中漂泊。
二人正相拥分担、分享着暖与冷时,一个咬牙切齿的声音传来:“还真是感人啊,南宫姑娘,既然你舍不得离开,那就怪不得我们了。”金乾率一群公子哥从山坡后闪身出来,冷冷地望着两人。只是这一次,这群公子哥人人都带着自己的御兽,却都是些鹦鹉、夜莺、仓鼠一类御兽,比起对战,更多是用来把玩,在永牧州时,他们之所以不带,只是不想别人知道自己是修道之人,好安心享乐。
方才,金乾已经看了一阵,见南宫晴对任平生投怀送抱,不由想起梁悦、刘香也都对任平生有好感,妒火中烧之下,一时人格扭曲,从只是夺回门主令牌,变作了先杀死任平生,再蹂躏南宫晴!
任平生觉出这群同门心怀不轨,忙立起身来。
“怎么,还想反抗?”金乾神情可怖道:“你活得这么累,不如让我成全你吧,放心,我会让你和你老子的死法一样的。”说罢,金乾怒拍肩膀,钦原飞窜而出。
有伤在身的任平生哪里反应得及,辛亏怀中的土灵龟及时出现,用“土之盾甲”挡下了钦原的“一刀两断”。
见一击未成,公子哥们嘲讽道:“哟,人是个缩头乌龟,御兽也是一样啊。”
任平生道:“你们要的无非是门主令牌,我可以交给你们。”
“本公子可不是没有手,待会我自己会拿,从你冷冰冰的尸体上,不,是捡,不然父亲会责备我的。”金乾说罢,不觉幻想起日后自己以御兽门少主之尊耀武扬威的生活,好不激动,失态一回,急不可耐地看向南宫晴:“南宫姑娘,你长得这么标致,跟着他不嫌太委屈么?”
“我的事不要你管。”南宫晴可不会有好语气。
“你我也算得上门当户对,郎才女貌,不,不对,令尊已经去了,你已经失去了靠山,咱们已经算不上门当户对了,你不如考虑考虑,高攀一下本公子。”
旁边一位公子哥问道:“金师兄,你不是一直喜欢梁悦吗?”
“多一个我也不嫌。”
见这群公子哥如此卑劣,南宫晴斥道:“没想到御兽门会有你们这样不知廉耻的败类!”
金乾大怒:“不识抬举!”既然南宫晴不识抬举,金乾自然没耐心软磨硬泡,吩咐众师弟道:“杀了任平生,连尸体也不要留。”
得到命令,御兽门弟子正要一拥而上,忽听半空传来人声:“九牧也有这样的人呐!”话音刚落,一件高贵富丽鲜红衣从飞龙跃下,红影来在任平生身前,正是古辛。日前,古辛在得到天魔尊的钦命后,便急急赶回了育芳郡急待胡诚、原正道的消息,就在刚才,花恋蝶告知了他,任平生出现在永牧州城外东南高岗。于是不顾深夜,连忙赶来,这才及时出现在众人眼前。
古辛落在任平生身前:“年轻人,只要你答应替本护法做事,从今后,便不用再受他们的欺侮。”
御兽门人听罢古辛之语,心中大惊,忙以进为退道:“任平生,你作为御兽门弟子,没想到竟然勾结天魔。”“任平生,你这样背叛九牧,可知会落得什么下场!”“你可要好好考虑,你还有高堂尚在。”“……”
任平生着实进退两难,可不等他回答,古辛随手挥出“幽冥骷髅”,已将除过金乾在外的所有公子哥及其御兽全部解决。这群人吱吱嚷嚷,古护法岂会受此烦扰。
任平生、南宫晴大惊:“你!”金乾被这变故惊出一身冷汗,双腿一软,噗通跪在地上。
古辛享受地嗅了嗅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望金乾道:“你这御兽倒也特别,这畜生凶猛成性,当日都敢袭击本护法的飞龙,不想竟愿听你命令。”
金乾战战兢兢,不知该如何回答:“我……”
古辛笑道:“不要怕,本护法不杀有用之人。你若能投我魔域,教魔域子民学会御兽功法,本护法保证,事成之后,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金乾语不成声:“御兽功法是方门主呕心沥血所创,我怎么可以传给你们?”
“是嘛?”说罢,古辛右手挥出“厄降噩临”,就让钦原当场毙命。
金乾看着自己的御兽四分五裂地落在地上,吓得脸色惨白,忙不住扣头道:“大人开恩,我愿为魔域效犬马之劳。”
古辛放肆一笑:“好,很好。”再问任平生:“考虑得怎么样了?”可从他出现到现在才几息时间,如此大事,这点时间哪里够用?这话刚说出口,古辛似乎也觉自己操之过急,目光望去南宫晴,又淡淡补充道:“任平生,你应该知道,你没有选择。”
“你想让我做什么。”任平生可以不考虑自己,因为他本就时日无多,可天魔视人如草芥,他不能不考虑陪伴一旁已浑身发抖的南宫晴。
“你的问题还挺多,本护法可以回答你,不过听到这个消息的人……”说着,古辛戏谑地看向南宫晴。自从得知天魔尊对他爱护有加后,古辛不免有些自视甚高,句句话中都要带着“本护法”三字。
“好,我答应你。”任平生急急答应,又忙对南宫晴道:“从这一刻起,我的生死只在天魔的一念之间,可你应该知道,我本就时日无多,所以去哪里对我来说已无多少区别。假如有一天,母亲听到了我的噩耗,请你告诉她,我一死固然再不能陪她,但却可以陪伴父亲了,这样看来哪怕不值得她高兴,可也不至于伤心落泪。”
南宫晴大有不舍,古护法却不给她机会,已提起任平生和金乾的衣领跃上飞龙,沿着永牧州东边向北而去。
望着远去的黑影,她明知任平生已听不到,可仍然向着夜空喊道:“平生,我会照顾好娘的!”她回到府中,堪堪挨到大早,便跑去四玄门,却得知雍远去了于家庄,只好乘马赶来。
听了南宫晴的讲述后,众人满面愁容。
南宫晴更觉不安:“雍大哥,你也觉得他生机渺茫嘛?”
吕晨婉道:“南宫妹子,任平生至少现在还活着,可那些御兽垣弟子……”
南宫晴打断道:“他们?那群人都要杀死作为同门的任平生了,哪里值得同情?”
吕晨婉道:“而且,那位被一同带走的公子就是金乾。”
“金乾?”南宫晴对修道人事敬而远之,自然不知道、不认识金乾就是金石开老师的独子。
雍远叹道:“南宫师妹,金乾就是御兽门金石开老师的独子!金老师若是知道儿子因为同门相争害死那么多弟子,还被天魔带走,还答应将御兽功法传于天魔,他如何接受得了?”
南宫晴道:“那……那我们就说他们是去了城外寻找任平生,结果遭到意外。”
吕晨婉道:“这似乎能让金老师心中好受一些。”
雍远道:“可是,金乾本该在落霞郡抵御天魔,如何解释他来到永牧州?又如何解释他要为天魔效犬马之劳?”说罢,望向南宫晴。
南宫晴明白了雍远的用意,道:“那就说他们是为了祭拜我爹和东方伯父,至于传御兽功法的事,就说是他的缓兵之计。”
雍远点了点头:“南宫师妹,你先回府歇息,我这就去落霞郡,顺便询问梁城主有关血瘟疫的事。”临行之前,雍远还是不放心此间之事,又在村中转看一圈,见民心安稳,这才回来,临行之前,对众人殷勤嘱托:“一日两药三餐,不可误了时辰,切记,村中各处路口,须要有弟子把守,以免有人误入,你们也不得与任何一位村民接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