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93年9月19日,就在北海镇新科举考试的第二天,远在数千公里外的科布多城内,一场极为重要的军事会议召开了。
还不到上午九点,北海军西线部队的五十多名营级以上军官和参谋们,便陆续来到了科布多城军管会大院中的一间会议室内。
这里位于科布多城内的西南隅,以前曾是科布多参赞大臣的衙署。而开会的地方就是被改造后的衙署二堂,坐北朝南,面开五间,足够宽敞。
当参会军官全部到齐,一切准备就绪,随着门外值班军官高呼一声“立正”,刘胜和范统在四名警卫的跟随下,大步流星的走了进来。
两人先是和与会的军官们打招呼交谈,而军官们也都笑着敬礼寒暄,会议厅内的气氛热烈而又自然。等众人相继落座后,值班军官里里外外的环视了一周,随即向范统点头致意。
“所有人安静!”范统起身宣布会议开始,屋内也渐渐平静了下来。
“今天,我们在这里召开一次重要会议,来的有西线部队各旅长、团长、营长和作战参谋。我提醒各位注意,除了会后下发的正式命令,会上所涉及的其他内容必须绝对保密,不得对外透露!现在请刘司令讲话!”
好吧,为了适应今后的作战需要,经赵新批准,北海军驻喀尔喀的部队在两天前被升级为“西线战区司令部”,刘胜的title也随之从“总指挥”变成了“司令”,范统成为“副司令兼政委”。至于给两人配备的参谋长江藩江子屏,如今还在呼伦布俞尔办理交接,估计他赶到这里的时候,怎么也得年底了。
刘胜起身后,先是瞪着他那双似乎能把人刺穿的双眼扫视了一圈,随即沉声道:“你们有些人可能知道,三个月前,我们设在鄂兰布拉克的哨所从两名古城来的商人口中得知,浩罕汗国出兵入侵喀什噶尔。因为只是传言,没有确凿证据,所以我们当时没有采取行动。
不过,指挥部昨天接到了北海军参谋部发来的电报,证实了这个说法,因为满清朝廷那里已经收到了伊犁将军的六百里加急!如今满清是顾头不顾腚,已经没心思管葱岭那边的事了。为此北海军司令部命令我们,立刻出兵南下,在入冬以前一举拿下古城、巴里坤、哈密三个要点,彻底切断嘉峪关通往新疆东路的台站线路,决不允许乌噜木齐守军东逃!”
他话音刚落,会议室内立时就变得躁动起来。等了两年,如今终于要南下了!
刘胜转身来到座位后的北墙前,墙面上挂着两块巨大的青色幕布,一旁的参谋军官轻轻拉动连接的绳子,一张涵盖了喀尔喀局部、天山南北以及中亚部分地区的巨大地图便缓缓展现在了众人眼前。
“咱们跟满清的仗已经打了七年,在座的诸位甚至包括底下的士兵现在都觉得满清是个纸老虎,一捅就破。这话也没错,不管是八旗兵还是绿营,在咱们面前就是被按在地上摩擦。我们用了几乎一年的时间,把科布多南路一千多里的驿道拓宽重修了一遍,就算是瞎子,也明白我们下一步要干什么。”
此言一出,屋内众人脸上都露出了一丝笑容,然而刘胜接下来的话和严肃语气却让他们心里骤然一紧。
“不过我要警告你们,这个想法要不得!自古无百胜之师,更无百胜之将!天山南北的面积总共有两百多万平方公里,比喀尔喀都大,无论是地形还是民情都比喀尔喀复杂一百倍!
从现在开始,你们所有人都要时刻谨记,南下天山可不是单纯占领守住这两百多万平方公里的问题,而是要将整个中亚地区的形势做通盘考虑。这一次,我们很可能会一直打到葱岭以西,那里的民情、地形、气候更是错综复杂,稍有不慎就是满盘皆输!”
刘胜这边说着,另一边范统的脑海里也不自觉想到另一时空的几大强国,无不被帕米尔高原和兴都库什山脉复杂的气候地形给搞的晕头转向,铩羽而归。那里可是有名的“帝国坟场”,想想都觉得可怕。
“赵老板的野心可真大啊!不过他昨天的电报说的还是挺有道理,只是这快骨头实在不好啃。”范统心中暗自感慨着。
好吧,赵新的野心是经过仔细和多方面的考虑才有的。他一开始并没想这么多,只是想继承满清在天山和葱岭地区的统治区域。
然而当他沉下心,将目光放在整个中亚地区的局势进行通盘考虑后,便发现自己想的太简单了。
在经过他和刘胜、吴思宇、王远方等人多次讨论并交换意见,并征询了陈青松等人的建议后,北海镇对天山地区的战略方案最终形成。
那就是在稳定天山南北两路的基础上,无论如何也要西出葱岭,进入帕米尔高原以西,将原有的西部疆域加以拓展。
话说经过长期的统一战争,满清在三十五年前终于消灭了准噶尔部、平定大小和卓叛乱,统一天山南北两路,自汉唐之后再一次将中原王朝的疆域延伸至帕米尔高原之际,中亚西部的政治格局同样处于激烈的动荡与重组之中;而在这一过程里,帕米尔的周边地区已经沦为中央王朝与中亚强权之间冲突博弈的中心舞台。
首当其冲的便是“布哈拉汗国”的没落和“曼格特王朝”的创立。新任统治者为了消灭境内的割据势力而不断发动战争,使得汗国陷入长期战乱之中。河中局势的动荡波及到帕米尔一带,无论是巴达克山、浩罕汗国、喀什噶尔和阿富汗人都介入了这场内讧。
另一方面,曾是布哈拉汗国将领的普什图部落酋长艾哈迈德沙赫,于1747年7月在坎大哈称王,开创了杜兰尼王朝,成为阿富汗国家的缔造者,并于在位期间不断对外扩张,征服了西起呼罗珊、东至克什米尔、北抵阿姆河、南达印度河流域的广大区域。之后他又发起远征,将势力延伸到帕米尔高原西南地区。
此外英国东印度公司和沙俄帝国也在蠢蠢欲动,其殖民扩张的触角即将伸向中亚腹地,迫使赵新必须提前做好准备。
比如发生在三十五年前的“普拉希战役”,它在后世被认为是英国东印度公司在印度建立殖民统治的开始,其结果便是英国人开辟出了一条由喜马拉雅至帕米尔一线的扩张通路。
再有就是沙俄,他们虽然在西伯利亚被北海军打的抱头鼠窜,但在哈萨克草原方面,已经建立了多条要塞线,对其实施分割包围。此外他们还向中亚各汗国派出“使团”以收集情报,为进一步的蚕食和征服作准备。
对此时的中国而言,在帕米尔以外的各国中,巴达克山和浩罕这两个布哈拉汗国解体后分离出来的政权极为重要。他们不仅和中国接壤;而且地处东西方交通要隘,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更是满清这些年与布哈拉、阿富汗等中亚西部大国交往所必须依靠的中介。
虽然这两个政权在“大小和卓之乱”平定后都向清朝表现出“恭顺臣服”,但其实各有目的。内忧外患的巴达克山是希望背靠满清,得到庇护;而浩罕汗国则是要提高自己的威望,均沾东西方贸易的利益,以便统一费尔干纳,同时对喀什噶尔也心存觊觎。
如今的浩罕汗国之所以不把满清放在眼里,敢于出兵喀什噶尔,除了满清丢失喀尔喀的消息传到了那位可汗的耳朵里,三十五年前阿富汗使团在朝贡过程中,对满清底线的进行挑衅而没有受到惩罚,也助长了其反叛心理。
满清的统治虽然覆盖了葱岭地区,但其军事能力的触角已达到极限;与汉、唐相比,最显着的特点就是从未用兵于帕米尔高原以西。于是当阿富汗使团的“不臣之举”发生后,清帝国在中亚的威信便遭受了沉重打击。一旦天朝上国的面子不管用了,觊觎者便趁势发动。
对赵新他们来说,北海军迟迟不入关,刘胜迟迟不南下的原因也是如此。要知道一旦满清的统治形成链条式崩塌,周边各国就会趁机搞事,到时北海军必定鞭长莫及。
三十五年前满清统一南疆后,虽然宣布对和卓家族的后人既往不咎,可大和卓波罗尼都的长子萨木萨克逃到了浩罕汗国。出于和卓家族之威望,浩罕统治者为了避免引起臣民不满,于是便对清廷百般搪塞。
当时的乾隆并没把萨木萨克放在眼里,因为和卓家的直系就剩了这一个;之后经过查访,又得知其生活贫困且受到管制,就没再当回事。
虽说乾隆不是先知,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可赵新他们很清楚啊!
要知道萨木萨克的两个儿子——迈玛特玉素普和张格尔都不是省油的灯。在另一时空的历史上,两人他们的和后代子孙都成为浩罕汗国入侵中国的工具。
好吧,就算迈玛特玉素普今年刚十三岁,张格尔也才三岁,可他爹萨木萨克还活蹦乱跳呢!这位要是回到喀什噶尔,一直被清廷打压的白山派的信徒那就如有了明灯一般,必定景从云集。
这些年满清对天山两路各族的统治表面上一视同仁,实际采取的却是“拉一派打一派”,以求分化瓦解。如今在喀什噶尔地区,除了统管一城之地的三品阿奇木伯克和四品伯克是不分派别,五六七品的下级伯克都以黑山派居多。
别看白山派和黑山派都同属于逊尼派,但由于所属教团的不同、观点的差异,两派打了几十年的流血战争,脑浆子哗哗的流,世代仇敌。
如今的白山派尊奉和卓,而黑山派尊奉满清。双方表面无事,内部冲突依然严重,尤以在喀什噶尔表现最为突出,成为了帕米尔地区长期不稳定的因素。在另一时空的历史上,直到“阿古柏之乱”被左宗棠平定,白山派也随之没落,双方的斗争才最终平息。
当刘胜把天山两路的整个局势讲完,被好好上了一课的军官们这才恍然大悟。
范统随后也做了补充,他告诫在座众人,要想保持天山南北两路的稳定,彻底根除和卓后裔作乱,对内要将边政与边防紧密结合起来,建立一套军政合一、军民合一的边防体系;对外要革除外部势力对和卓后裔的利用与支持。
随后,西线司令部的一名的参谋向众人通报了新疆东路的敌情。如今的哈密、古城、巴里坤和吐鲁番地区,由满清陕甘总督和乌噜木齐都统实行双重管理;前者负责钱粮事务,后者负责地方政务和军事。
“根据多方搜集的情报,目前满清在新疆东路的兵力部署如下:古城地区的孚远城有驻防八旗兵600人,绿营兵1500人,屯田兵600人;巴里坤地区的会宁城驻防八旗800人,绿营兵3500人,屯田兵1000人;哈密有一个绿营的协,有马步兵5800名。吐鲁番方面兵力不多,只有八旗兵500人,以上加起来一共是人,扣除吃空饷虚额的,实有兵力人。
此外,在乌噜木齐的迪化城现有凉州、庄浪满兵3000名,绿营兵2000名,主要是来自凉州、甘州、延绥、河州、固原等地的绿营。在呼图壁和玛纳斯还分别驻扎着一支陕甘绿营骑兵,人数分别是1000人和1600人左右,可以对古城方向提供支援。”
刘胜等参谋说完了,对着在座军官中的一人道:“萨木素!”
“到!”
“这次行动就由你们骑兵旅打头阵,装甲部队会跟在你们后面。你们要充分发挥骑兵行动快速的特点,快速通过芨芨湖一带的沙漠边缘区,要让古城的敌军陷入进而无门、退而无路的困境,不投降就坚决消灭,不给他们拖延的时间。”
“是!”
“这一路都是草原戈壁,大部队行军无所遁形,能不能按时截断驿道就看你的了。”
“司令,您放心吧!完不成任务,我提头来见。”
听到这话,在座的团级军官中有人发出了几声带有嘲讽意味的轻笑。不过萨木素就跟没听见一样,目光炯炯的看着刘胜。
作为一个曾经的旗人甲兵,而且还是以俘虏身份加入的北海军,他一路走到今天不知遭了多少白眼,吃了多少苦。在被提升为骑兵旅长后,穿越众里就有人找赵新提意见,怎么能让一个八旗兵出身的家伙掌管重要的骑兵,这位置必须要由汉人担任。
赵新对此的答复是,你行你上啊!外东北和喀尔喀两百万平方公里的领土都占了,麾下各族人口近百万,跟我这讲皇汉,扯呢!
作战会议开了一个上午,刘胜布置完作战计划之后,与会的军官纷纷举手发言;有的提出保证,有的提出困难,不少人的疑问是为什么要选在入秋后行动,而不是等来年开春。
对此范统的解释是,秋季进军,草高马肥,利于骑兵长途奔袭。而且入冬了,无论是满清还是浩罕汗国都不方便作战,这样我们有了一冬的时间进行休整,适应当地气候。再有就是部队要通过冬季的这几个月,尽快熟悉当地语言,传播北海镇的政策,以获得各族百姓的真心支持,在三个地区站稳脚跟。
最后范统作了思想动员,随后宣布散会。到了第二天早上,司令部的书面命令就被下发到了各部队,使得整个北海军西线部队立刻紧张忙碌了起来。
五天后的早晨,科布多城外上万大军云集,漫山遍野的帐篷将秋日的原野重新变回了草绿色的海洋。而在这片“大海”里,北海军的无数军旗烈烈招展,如同绽放的朵朵山丹花。
由上千辆四轮马拉车和两千多匹骆驼所组成的辎重队在天没亮的时候就已经出发,铎铃丁冬逶迤向南。千余里长的驿道上,一路上每隔十五里便有用毡房帐篷搭建的兵站,专供运粮队休息。
在更远一点旷野上,随着嘹亮的集合号声响起,一队队的骑兵以连为单位卷地而过,马蹄带起的沙尘弥漫半空,口令声、应答声此起彼伏。
半个小时后,当骑在马上的刘胜和范统两人带着一队警卫出现在骑兵们的集合地时,随着各部军官们的一声命令,数千下马列队的蒙古族和达斡尔族骑兵发出了震天的欢呼,粗狂而嘹亮的喊声响彻原野。
当刘胜和范统完成检阅后,五千骑兵随即拔寨出动,在一面面红旗的指引下,他们分成了十路纵队齐头并进;而在他们后面,是由二十辆装甲车和两个步兵团组成的大队人马。
此时的科布多城外人踩马踏,尘土如霾似雾,出发部队的军歌声混杂着装甲车的轰鸣回荡在草原上,声势极是浩荡壮观。如此场景让所有围观远眺的蒙古牧民都是瞠目结舌,赞叹不已。
艾哈迈德沙赫在1762年曾驻军于浩罕和塔什干之间的地区,此人竭力禁止中亚商人与满清的贸易,甚至组织以他为核心针对清朝的联盟,并派遣使团前往北京为和卓家族求情。使团抵京觐见乾隆时,虽然跪呈奏章,但却不肯叩头。要知道在正式朝觐中,藩属贡使向天朝皇帝行三跪九叩之礼,是清政府不容挑战的底线,在众目睽睽之下为某国破例是不可想象的,这不仅关乎“天朝”和皇帝的脸面,更直接威胁到满清朝的统治合法性基础。此外阿富汗使臣所呈递的国书中处处标榜艾哈迈德沙赫的武功,隐约有炫耀武力恫吓清廷的意味。此后满清虽然将其视为大敌,但并没有实力出兵惩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