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十八日,北海镇和满清代表在蒙古河北岸的兵站开始办理俘虏交接事宜。
北海镇先是提交了第一批两千人的名册,由清军代表点验。清军完成点验,确认无误后,燃起火把通知蒙古河南面的大营,将第一笔赎金运送过河。
下一步北海镇就要检测清军给的赎金是不是真黄金了。为了确保金子不会被北海镇掉包,清军这边派出了由一个笔帖式和一个武官负责监督。
那位笔帖式看着已经五十来岁了,摘下帽子擦汗时,赵新注意到对方脑后的头发十分稀少。至于那个武官则是一名健锐营的协领。
检测的第一步是从金锭中抽样查看外观。因为纯度越高,色泽越深。
清代的金锭可不是什么金元宝,而是长方船型。由于黄金独特的延展性,表面会因为张力而出现弧度,所以古代的金锭都没有方方正正的。
需要说明的是,无论是清代,还是之前的宋元明,金银锭从来都不是由官方制作,而是民间铸造,官方监管。由于金锭比较贵重,所以商号一般都不敢在金锭里做手脚,保证足重足色。
官方只控制铜钱的铸造,所以户部的钱库中只有铜钱,也就是“镇库大钱”;并无官方制作的镇库金银锭一说,更没有大清金锭一类的东西,都是以讹传讹的臆造品。
从北京内务府运来的这批黄金,都是十两一根的标准金锭。正面位置上,左右两侧打着“赤金”的戳记,中间则是负责铸造的银号戳记。
第二部就要过秤检测了,一台电子秤、一个装有多半杯水的大烧杯、一根细绳、一个计算器就是全部的检测工具。首先将金锭过秤称重,并记录下数据;接着就是将装水的烧杯放在秤上清零;然后用细绳把金锭系上悬入烧杯的水中,等稳定后再次记录数据;最后一步就是计算,黄金重量除以排水重量再除以黄金标准密度,得到的小数就是含金量。
因为黄金的密度和铅的密度差着很大,所以如果对方用铅块刷金漆造假,也很快能通过这种办法被检测出来。
这种工作就不用赵新做了,民政跟来的几个人现在已经能熟练使用电子秤和计算器了。经过抽样检测后,十几个金锭最后的含金量基本都是0.95左右。
负责监督的笔帖式看着北海镇的操作一通眨眼,根本看不明白。无论是电子秤还是计算器都让他内心极度震惊。这可比秤砣和算盘好用多了!
他冲赵新拱手行礼道:“敢问先生,这两样要花多少钱才能买到?”
赵新胡诌道:“计算器五十两银子一个,这东西只要有光,就可以一直用下去。至于这个秤嘛,这是能称到丝的,你们没有电是用不了的。”
那笔帖式惊讶道:“电?您是说天上的雷电?”
一旁的武官则嗤之以鼻,一群妖人!
“是啊,好多东西没电用不了。”
“那请问如何才能将天上的雷电用在这上面?”
“呃,这里面的道理就很复杂了,说了你也不懂。”
那笔帖式心说这要真是引雷电才能用的东西,你白给我,我也不敢用啊!在他心里,赵新这些人已经成了使用邪术的妖孽了!
王远方看到检测后的结果,便对赵新道:“这黄金的含金量才百分之九十五啊!”
“行了,别计较了,这年月的黄金就这样。你没听说过‘七青、八黄、九五赤’吗?”
古代的赤金就是这么个水平,再说内务府金锭的含金量可比隔壁幕府的小判金要强多了。不过赵新不知道的是,在中国的黄金冶炼史上,到了乾隆年间有了突破性发展,首次炼出了九成九的赤金,这批九九赤金后来都被乾隆用于制作顶级金器了。
赎金点验无误后,北海镇开始逐按一百人一组放人。双方在清册上确认签字后,每一百人由清军代表带领过河。
到了二月十九号,交还的俘虏人数就扩大到了五千人,北海镇出动三个营一路押送。在和珅的授意下,满清这边也不管什么边民不边民的了,只要清册上有的一律都算。
到了第五天,最后一批俘虏就剩了二百多人。这些人包括了福康安、都尔嘉、以及北海镇在前年战斗中抓获的97名八旗甲兵和家生子奴才;那位誓死不降,曾多次越狱,当了好几个月矿工的黎大刚也在其中。
至于赵新他们在熊岛上抓的以萨木素为首的十二个甲兵,已经没必要回去了,北海镇当初在攻陷珲春城之后,已经将他们的家属都接回了富尔丹城。除此之外,还有两百多个汉人。他们中的绝大部分已经跟张方或是周和尚一样加入了北海镇的军政体系,还有一些人将会被运往虾夷地,负责那里的畜牧和垦殖工作。
北海镇这次除了归还活着的俘虏,还有战死者的尸体需要处理。去年战役过后,北海镇将收敛的清军尸体全部埋在了绥芬河南岸的一处山丘下。因为天气寒冷,清军这次并没有挖坟起出尸体带走,而是约定开春地化了之后,再派人来收敛尸骨。
就在福康安他们准备过河时,一个警卫突然来找赵新。
“首长,他们有个人说想见您。”
“谁?”
“就是负责核对黄金的那个文书。”
当赵新在几个警卫的陪同下见到那个笔帖式的时候,对方摘下帽子,笑呵呵的对赵新道:“赵大人果然言而有信!那么咱们就谈一下后面的事。”
赵新奇怪的看着他,问道:“阁下是?”
那人一拱手,微笑道:“在下姓刘,单名一个全字。”
......
当福康安回到清军营地,看到早已经等待他多日的和珅之时,一股股酸涩、感激外加耻辱的情绪交织在一起。
他从来没有正视过眼前这个人,即便是对方掌管了朝廷的钱袋子。他福康安要出兵打仗,不管是谁管户部,都必须要把他的军费凑齐。
在福康安眼里,一个靠着给乾隆溜须拍马的家伙也想跟自己攀交情?笑话!可如今......
福康安理了理袍袖,双手从下往上抬起抱手,冲着和珅行了一个长揖。
“致斋兄,大恩不言谢!我福康安记下了!”
“瑶林兄,使不得!使不得!你这是要让我羞死啊!”和珅吓了一跳,随即目光中闪过一丝得色。他连忙上前伸出双手扶住对方。“全赖圣天子庇佑,瑶林兄今日龙归大海,可喜可贺!”
福康安面色惨淡,苦笑道:“败军之将,致斋兄就不要笑话我了。”
此时帐内已经摆下酒席,和珅一边请福康安落座,一边道:“瑶林兄这话说哪去了!实不相瞒,皇上发来的密谕,每次都询问老兄的情况,让我务必尽快营救。如今瑶林兄能毫发不损,实在是万幸!临来之前,我已经去过府上拜见过老夫人。我和某人向老夫人发过誓的,一定要将瑶林兄全须全尾的带回去。”
福康安一听对方提到乾隆和自己的母亲,连忙起身面南而立,涕泪满面的下跪叩首道:“臣福康安愧对皇上!实在是个不忠不孝之人!”
和珅连忙将他扶起,坐定后继续道:“于我而言,此番接瑶林兄和众将士回去只是其一。这几天下来,赵贼的兵势我也亲眼看到了。回京面圣之时,皇上定有问询。老兄放心,稍后我会给主子爷上折子,将赵贼的情况叙说清楚。不过,关于赵贼内部的情况,不知老兄知道多少?”
福康安端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呛的咳了起来。“几个月了,多少也看到了一些。我观赵新此人,狡诈非常!说实话,跟他谈过几次话后,我突然明白他为何要盘踞吉林,此人是在学我大清太祖太宗的做法,实乃朝廷的心腹大患!”
和珅一愣,忙问道:“你是说,他效法我朝太祖太宗?”
“对!占据关外形胜之地,以武力为后盾,以朱明之名同化各部落边民,军事民政一体。赵贼军中所用的火枪我也看到过几次,无论材质还是外形,均我平生未见。抬手即可放枪,无须填充子药就可以连发。”
和珅忙问道:“那,大炮呢?”
福康安摇头道:“我一直被囚禁城中,每天只能在门口站一会晒晒太阳。炮我是一次都没见过。”
和珅叹息道:“苦了瑶林兄了!”
两人之后又谈了一会,和珅见福康安现出疲惫之色,便命手下腾出出自己的住处,供福康安休息。福康安起先说什么也不肯,奈何和珅身段放的很低,一番恭敬谦让之后,福康安也不好再拿搪。
等送走福康安后,和珅命人将酒菜都撤了,自己拿着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辛苦了几个月,总算是把乾隆交代的差事办妥当了,领班军机大臣的位子算是坐稳了。想到这里,和珅心中不免得意非常。
此时帘子一晃,刚换下笔帖式打扮的刘全走了进来。
“爷,都问清楚了!”
“哦,快说说。”
“那个算账用的东西五十两一个,说是有光就能用。至于那秤,赵贼说要引天上的雷电才能使。您说,这不是妖术么!”
“浑话!当初咱俩去山东查国泰案子的时候,清水教那帮妖人也是见过几个的。都说自己会什么仙法,结果大枷一上,琵琶骨一穿,什么法也使不出来!刘全,你说你也是走南闯北的人了,怎么还信这种事呢?跟那边谈的怎么样?”
刘全凑过来附耳低声道:“爷,花鸟岛和广州登岸的事都按您交待的跟那边说了,那边也都同意了。四月二十那天,他们把货运到花鸟岛,卸完货他们就去广州。”
和珅想了想,这才道:“广州那边要跟穆腾额说好,另外给蔡世文也去封信。你告诉那边,大船必须停在外洋,不能进港;要登陆的话就通过蔡世文的船。另外登陆的人不能超过十个,只能住在夷馆区里,出了事就唯他是问!这事就交给你盯着了。”
“嗻!”
当天夜里,刘全作为和珅的代表,又悄悄去了蒙古河北岸。结果刘全这次还没见到赵新,便又看到一样稀奇的物件,led灯泡。
“赵先生,这,这又是何物?竟然能让屋内亮如白昼?”
“电灯。”赵新特意在“电”上加重了语气。
刘全一听,算了,这又属于邪术!想到这里,他便将和珅的吩咐做了转述;同时请求赵新提供一份货物清单,以便及早安排。
赵新随即就拿出了早已经准备好的货物清单。刘全仔细一看,上面的商品类别居然有几十种,衣食住行无所不包。最吸引他眼球的,莫过于火柴和大幅面的玻璃,除此之外,还有计算器、数学几何书籍、玻璃器、搪瓷器、各色布料、衣帽鞋袜、钟表、珍珠、兽皮、刮胡刀等等。
刘全指着珍珠一项道:“这可不行,东珠不能在交易之列。”
赵新笑道:“刘管家误会了,我这可不是东珠,是阿伊努国那边的淡水珍珠。你们之前送我的东珠跟这个相比,差得太远。”说完便从兜里取出一串用人工养殖珍珠做的手串来。
“就当是份见面礼吧,刘先生。”
这是赵新从另一个时空买到的紫色正圆形珍珠手串,每颗的直径都是12毫米,单颗珠子都要价值几百块;每串一共19颗珠子,在灯光下反射着夺人心魄的光芒!
刘全一看那珍珠手串顿时就愣住了,浑身血液直往头顶涌。这是无价之宝啊!
“你们,你们以后卖到广州的也是这种?”刘全说话的声音都在颤抖。
“怎么可能!这是万里挑一才有的,到广州的卖的都是白色的,个头只有一半大,不过都是一样的圆润。”
“那就好,那就好。实不相瞒,十三行那边买到的稀有货物,都是要通过粤海关直送内务府的。”
“理解理解。”
所谓的粤海关,其实就是乾隆的私人金库,相关税收都要上缴内务府;那些品相上好的舶来品也要直送大内,普通人是根本无缘一见的。
“那么你们呢?就是想要银子?”
“刘先生,银子固然是好东西,其他诸如茶叶丝绸也行,不过您到时候最好能帮着弄点古董字画什么的。”
刘全一听,这事太简单了!只听赵新又道:“不过,只能登陆十人,这不行。最少要四十人!”
“四十人!”刘全一听就呆住了。“敢问赵先生,您这四十个都是什么人?水手?”
“怎么可能是水手,是贸易团成员。会计、商务代表、公关、市场策划、法务、保安......”
赵新一通胡诌,听的刘全直眨眼睛。除了会计和保安他知道是管账的和保镖外,其他一概不明白!
“慢着慢着,赵先生,您这说的都是干什么的啊?”
“刘先生有所不知,我们北海镇分工细致,各有所专......”
赵新这通胡编乱造,不光是把自己说的口干舌燥,还彻底把刘全说晕了。对赵新而言,只要能把一个排的人弄上岸,就算跟刘全说北海镇还有个it部,他都能给说出花儿来。
广州将来是要建情报站的。到时候刘铮身处人流密集的夷馆区,人手不够的话,安全就得不到保障。
刘全被赵新说的云山雾罩,最后索性就答应了。反正广州的夷馆区外都有巡抚标营守卫栅门,四十个人在重兵把守之下,谅他也翻不出什么花来。他最后和赵新约定,四月二十日,双方在花鸟岛碰面;然后刘全会派人随同南下,负责联系登岸广州一事。
二月二十四日,蒙古河南岸的清军开始拔营南下,赵新这边也带着黄金率队回城。
至此,一场从开始准备到结束,前前后后历时近一年的大战终于落下帷幕。满清朝廷经此一役,输钱又丢人,开始将北海镇视为心腹大患。
不过,因为从去年开始的特大旱情已经波及到浙江、江西等地,甚至连杭州西湖的水位都下降了一半。不肯善罢甘休的清廷也只能先忙着应对各地灾情,而北海镇也迎来了一段平静的缓冲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