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大哥,你手里的铁棒能给我看看吗?”额鲁对前面带路的鲁寿山问道。他感觉对方手里的铁棒份量很沉,便想借过来看一下。
鲁寿山装作没听见的样子,继续往前走着。
瑟尔丹则瞪了儿子一眼,开口训斥道:“额鲁,别多事。”
营地门口,听说消息的胜海舟已经等在了那里,他已经派人去找平太了。
瑟尔丹父子两人走到营地门口时,便被鲁寿山叫住,不让再进去了。
此时营地东门内,站着七八个岛国流民,曾秀成也过来了,手里同样拄着一把钢钎。
瑟尔丹看到这些人身上都穿着厚厚的深色棉袍,下身则是厚厚的棉裤,脚上一双矮腰皮靴。样式就跟雅尔哈拿之前回来的一模一样。
为首的一个矮个子年轻人手里提着一把长刀,外面的刀鞘漆黑发亮,十分的惹眼;另外一个手里则拿着一把红色刀鞘的长刀,也是鲜艳夺目。除了这两个人,其他几个小矮个手里都抓着一根一人多高的木矛拄在地上。
而明显跟这些人不一样的鲁寿山和曾秀成,则都拿着一根黑色铁棒。
至于身后的那个壮的跟黑熊一样的大高个,此时越过他们父子二人,走进了营门里。
瑟尔丹看到那个壮汉跟手拿黑色刀鞘的年轻人比划了一下,那年轻人急忙就从怀里掏出了一个书本一样的东西。
壮汉随即打开了那个“书本”,拿起笔在上面写着什么。
这人居然是个读书人?瑟尔丹想到此处,望向对方的目光立刻变得尊敬起来。
他以前去珲春城给协领大人上贡熊皮的时候,曾经路过官学。当时还不明白的瑟尔丹向带路的戈什哈打听这里是干嘛的。那戈什哈则傲慢的介绍说这里是教人读书识字的地方,出来后都是要做官的。
瑟尔丹思及此处,心中想到,这个大高个就是此处的官了?
刘胜先在胜海舟的册子上写了两个字,“换盐”,然后又写了“雅尔哈的朋友?小心。”几个字。
十分醒目的问号,立刻引起了胜海舟的注意。这个符号赵新教过他,表示疑问的意思。看来刘大人也不能确定对方的身份。
胜海舟收起了册子,脚步轻移,走到虎吉身旁,凑到耳边低声说了几句。本来还十分放松的虎吉立刻就将注意力紧紧放在了对面两人身上,准备随时发动。
刘胜交待完胜海舟,则走到鲁寿山身边,对鲁寿山说道:“我怎么说,你就怎么翻。明白吗?”
“是,刘老爷。”鲁寿山心里十分诧异,可不是你怎么说我就怎么翻,难道我会乱说?
“你们要换多少盐?”刘胜看着瑟尔丹父子问道。
“我也不知道你们这里怎么换的,雅尔哈没说过。不过我们带来了兽皮。”瑟尔丹听完鲁寿山的话,想了想,随即说道。他又让额鲁去爬犁上把兽皮拿下来。
刘胜看着眼前的几十张各色兽皮,心说我哪懂这个啊。随即看向了鲁寿山。
鲁寿山则猫腰翻看了一下,随即起身说道:“刘老爷,这些皮子毛色不错。大部分是鹿皮,也有细毛狐狸皮,还有几张水獭皮。”
刘胜随口说道:“听说东北人都喜欢穿个貂儿,有貂皮么?”
鲁寿山摇摇头,随即转身对瑟尔丹问了几句。瑟尔丹则开始解释了一通。刘胜听完,这才明白是怎么回事。
原来,清廷在关外地区的每座贡山的山口附近都设有卡伦,派甲兵把守,不准私自进山狩猎。
即便是瑟尔丹他们这样的牲丁进山去捕猎的时候,也要先在哨卡钤压戳记,否则就是偷盗私货罪。
关外历来有着所谓“秋挖人参冬打貂”的传统,冬季里紫貂的皮毛最为厚实。
瑟尔丹他们进山捕貂时,会利用紫貂在雪面上留下的痕迹追踪紫貂的落脚点。气候愈寒冷,毛色越纯正,毛质也更佳。在紫貂皮黑褐色的皮毛中,如果隐藏着均匀的白色细毛,则被称为“墨里藏针”,十分名贵。
每年天降大雪,河水结冰之后,捕貂的猎户就会赶着马拉爬犁、狗拉爬犁,装载着帐篷、食物用品,带着几条猎犬进山林里去捕貂,一直要到十二月或第二年春天才能返回。
在冬季捕貂,整个捕猎过程充满着危险,这种危险不是来自于貂,而是来自于山林中的其他猛兽和种种意外,比如老虎和野猪,还有冬眠的熊。
每次在猎貂前后,都要举行祭貂神和谢貂神的仪式。祭祀貂神是由“貂达”(猎貂人的首领)来主持祭祀。
“貂达”在祭祀貂神时,既不能像萨满一样系着腰铃、也不会击打神鼓、更不能拿着貂套子,主要是因为貂神胆小怕惊扰到它。
他们只是用酒洒地,然后烧香供奉在貂神的神位前,升香时要看香烟的指向,如果香烟飘往东面,则意味着东方有貂,可向东行狩猎。若香烟飘向南面,则是指示南方有貂,可向南方狩猎。
库尔喀齐人和费雅喀人对捕貂都有诀窍,所谓“打貂要打生,用网不用箭”。
(清初被流放至宁古塔的杨宾在《柳编纪略》上也有记载。貂鼠一般穴居在松林中,或土穴,或树洞,猎人先把猎网盖在穴口之上,再点上湿柴火,把浓烟往洞里熏,当貂受不了烟熏时就会从洞中逃出来,自投罗网;更极端的则是直接把貂用烟熏死,然后砍倒大树取貂。)
每年的“赏乌林”后,三姓和宁古塔的都统衙门在把合格的貂皮收讫,并登记造册,派披甲兵专程押送至京城;同时两地的都统衙门还要向吉林将军和黑龙江将军呈报,详细说明贡品的数量和毛色。
而清廷之所以需要这么多的贡貂,还是为了尊卑有别。而貂皮服饰则代表了当时的社会地位。无论是貂皮袄、貂皮大衣、尖缨貂帽、貂鼠团帽,凡是与貂皮有关的,只有高级官员才有资格穿。
刘胜听完才恍然大悟,原来这年月不是随意就能搞到貂皮的;这还不如未来呢,起码有养殖的。
三人说话间,平太跑过来了。他走近一看,这两人完全不认识;又见到刘胜和鲁寿山正跟对方说着什么,也就没有上前,而是停在了胜海舟的身后等着。
过了一会,刘胜转身回来问胜海舟,以前是怎么换盐的。
胜海舟则回答没有换过,上次给雅尔哈的是赠送的。
刘胜虽然脾气有时过于急躁,不过他还是个厚道人。他估摸了一下对方带来的皮子,就让胜海舟去找利吉,取了一大袋子食盐过来。
一百斤!
瑟尔丹和额鲁看着面前的这一大袋子盐,两眼发直,陷入呆滞状态。
他们平时买盐都是去珲春城里;或者偷偷去海边的渔村里找恒吉换盐,虽然每次也换不了多少。
清代中早期的时候,东北是有盐场的,就在今天的营口,共设有六个分场。不过这里的盐瑟尔丹他们是吃不到的,每年都要作为贡品进贡到宫里(年贡六万八千斤,乾隆五十年增加到八万八千斤)。
珲春这里的盐其实是从朝鲜买的。每年十月,宁古塔就派人去朝鲜国的会同府,购买盐、牛羊马匹乃至布匹。而朝鲜国则专门派遣一名官员在会同府等候交易。(曾有记载,会同府比宁古塔还破旧不堪。)
买来的盐运回宁古塔后,便按户籍分配给宁古塔和珲春的各家满人。满人们拿到盐后,则对外售以高价,一般老百姓根本吃不起。
(发配至此的那些汉民就更别说了。他们将芥菜疙瘩煮熟后放在炕头,等菜汤自然发酵。发酵之后则刮取汤面的白霜,再用水侵火烘之法,多次之后就成了咸浆。把咸浆当盐吃。)
瑟尔丹打开袋子,看到里面都是雪白的精盐,简直不敢相信。儿子额鲁则用手指沾了一点放在嘴里。
“阿玛,上好的精盐!跟雅尔哈大叔上次拿回来的一样!”额鲁惊讶的对父亲喊道。
瑟尔丹也用小指沾了一点放入口中,随即脸上就笑开了花。
“雅里哈。gucu。”平太看到这边的交易完成,就凑上前来比划着手势问瑟尔丹。
瑟尔丹一看对面这人自称是雅尔哈的朋友,沉吟了半晌才对鲁寿山说道:“雅尔哈病了。是冻伤。他因为跟你们换东西,被官兵抓了,半路上逃了出来。他家里人也都死光了。”
鲁寿山听了就转头告诉了刘胜。惊讶的刘胜也不知道怎么对平太解释,只得先在胜海舟的册子上写了一个“病”字。
突然,刘胜对鲁寿山说道:“你让他们先别走,等一下,我去拿点东西。”
说完,他快步就跑回了车里。进车后找到药箱,一通翻找下,找出一盒云南白药胶囊,又翻出一盒止痛片。
出门前,刘胜先把两盒药的外包装都给拿掉,又将药瓶上的商标撕掉。然后才快步走回了营门处。
等候在营门口的众人对刘胜的行为摸不着头脑,不知道他来来去去的要干什么。
刘胜先把白药胶囊递给瑟尔丹,然后就将说明书上的每次用量让鲁寿山翻译给对方听;等瑟尔丹表示记住之后,他又如法炮制,将止痛片也给了对方。
瑟尔丹疑惑的按照刘胜教的拧开瓶盖,看着里面是一颗颗的黄色药丸。他拿到鼻子前闻了一下,有一种略带清凉的特殊药香飘散在鼻腔里;而另一种,打开后则是白色的圆形片状物,闻了闻,什么味道也没有。
鲁寿山又将刘胜的叮嘱告诉了他,回去后一定要赶快给雅尔哈吃掉那颗红色的小药丸(保险子),那颗药是救命的。
双方交易完成后,一直记挂着雅尔哈的父子二人就坐着爬犁匆匆返回了村子。
两人回到村子后,刚要把马拴上,听见马声的恒吉就急匆匆的从屋里跑了出来,叫瑟尔丹赶紧去看雅尔哈。
“怎么了?”瑟尔丹让儿子拴好马,随口问道。
“你们走后他就开始发烧,身上烫的吓人,嘴里还一直说着胡话。”恒吉紧张的说道。
瑟尔丹进屋一看,果然。雅尔哈躺在炕上已经陷入昏迷,嘴里不停的喊着“杀了你,杀了你”。
他一探对方的额头,触手一片滚烫。这可麻烦了!
瑟尔丹焦急之下,猛的就想起了怀里的药。于是他连忙让恒吉倒一碗热水来,自己则小心翼翼的从怀中掏出药。屋里太暗,他走到门口,按照鲁寿山交代的,先从大一点的瓶子里取出那颗红色的小药丸,捏在手中。
等恒吉端来热水后,瑟尔丹将红色药丸塞入雅尔哈口入,又让恒吉帮着喂了雅尔哈几口热水。然后,他又按照鲁寿山说的剂量,分别将两种药也喂入雅尔哈口中。
“这是什么?”一旁的恒吉好奇的问道。
瑟尔丹扶着雅尔哈躺下后,这才说道:“人家给的药,说是可以救命。”
“你是说熊岛上的那些人?”恒吉这下更加好奇了。
瑟尔丹点了点头,对恒吉说道:“恒吉,你帮了这么大忙,我替雅尔哈兄弟谢谢你。”
恒吉不以为意的摆了摆手,说道:“雅尔哈也是我的朋友,你这么说不应该。”
瑟尔丹想了想,对刚进屋的额鲁说道:“你先照看一下他。”接着又对恒吉说道:“你跟我来。”
两人出了屋子,走到瑟尔丹的爬犁那里。
“这是从熊岛上换来的盐,一半归你。”瑟尔丹一指爬犁上的那一袋子盐,对恒吉道
恒吉惊讶的看了看瑟尔丹,走上前拎起盐袋。
恒吉轻轻一拎,盐袋只是晃了晃。惊讶的说道:“这么多?”
“嗯,这是一百斤。用兽皮换的。”
恒吉一听有一百斤,有些怀疑的用力将盐袋立起,解开绑着的绳索,打开一看。里面的细盐就如同白雪一般,映花了双眼。
恒吉也如同之前的瑟尔丹父子一般,用手指轻轻沾了一点放进嘴里。
咝~~他活了三十多年,就从没吃过这么好的盐。
“瑟尔丹大哥,你这,这太贵重了!我装两碗就行了。”恒吉明白,这半袋盐早已经超过了他借给对方那些皮货的价值。
“他们那里的盐便宜,而且比珲春那里卖的还好。以后吃完了,再去换就是了。”瑟尔丹不由分说,取了个空的兽皮袋,直接用手就往里捧,直到装的不能再满。
等恒吉欣喜的将盐收起后,瑟尔丹这才又对他说道:“恒吉兄弟,有件事我还要麻烦你。”
“瑟尔丹大哥,你放心。我一定做到!”恒吉拍着胸脯说道。
“我得赶回家里看看。额娘岁数大了,家里只有三个女人,我实在不放心。我让额鲁留下,你先帮着他照顾几天雅尔哈兄弟。等家里安顿好了,我再赶回来。”
“大哥你放心吧。”
瑟尔丹说完就把额鲁叫了出来,一边嘱咐着一边把刘胜给的药也交给了儿子,又转述了用药剂量。
“阿玛,我都记下了。”
“你要记着我下面说的话。”瑟尔丹停顿了一下,盯着儿子的双眼,说道:“熊岛上的那帮人做买卖大方不坑人,看来还不坏,而且他们还有刀枪……”
“阿玛,你在说什么啊?”额鲁疑惑的问道。
“你记住了,我三天之内不回来,你就和恒吉带着雅尔哈上熊岛找那些人,求他们收留。”
“什么?”额鲁很是惊讶,他不明白阿玛这话的意思。
“我估计官兵这几天就会来村子里找人。万一他们发现你雅尔哈大叔是被我救走的话……”
“阿玛,我要跟你一起回去!”额鲁终于明白了父亲的意思。
“万一有事,我会带着你玛玛她们回来找你的。”瑟尔丹拍着儿子的肩膀,缓缓说道:“儿子,放心吧,你阿玛还没老呢。真要敢动手抓我,就让他们尝尝我的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