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瞾微微垂眸,平静地询问:“你信任我了?”
易途摇了摇头:“不全信…但我没得选。”
他听到明瞾的那句话,知道这多半是瞿千路安排的救兵。路子现在神神秘秘的,似乎就是从柏荏出现后开始,有了这个师父后,路子越发神通广大了起来,易途已经完全看不透了。
但这依然不能保证明瞾没有恶意,谁又能确保那些灾厄,异能者没有能熟知他们过往的能力存在?一句话就信,除非他是傻子。
但他现在的确没得选,他找不到破局之法。
易途想到这里,心里叹了口气……比起柏荏,红尘君真的很不靠谱啊,末世之后就直接消失了,人都找不到。
明瞾听了易途说的话,点了点头:“你也不用太过于信任我,你们的信任于我而言没有意义。我只为履行约定而来……”
易途没有接话,他觉得这个女的可能确实是尊大神,长得不像凡人,穿得不像凡人,说话也冷冰冰的。
明瞾轻轻摘下了头上斜戴着的奇怪的塔型发冠。易途看到明瞾时就注意到那座塔冠了,此刻他更是有些惊讶……这发冠似乎并不是为了束发,似乎就是单纯地放在了头上,也没有绳子什么的束缚。
“这是怎么做到的……”易途的思绪走乱了一刹,“葫芦娃?”
明瞾并没有理会易途的碎碎念,这些对于凡人来说可能是冒犯的话,她并不放在心上,当然,她也不会出口解释。
她手中托着琉璃样式的塔冠缓缓走来,来到王恒一的身边。易途身子微微一侧,给她让出一个位置来。
明瞾轻轻俯身,将琉璃小塔放在了王恒一的头部。
而后,她开始念起了神秘的咒语,令易途感到惊讶的是,明明是他从没听过的语言,但他似乎却听明白了这咒语的意思。
“……恒河沙众,寄诸身于梦,使凡尘可见娑婆山海。恒河沙众,寄诸梦于身,使大梦可度凡尘万旅……星池君闻,琉璃法象,引渡迷蒙幻影。”
念完后,琉璃小塔散发出了柔和的梦幻光芒,光芒缓缓弥漫,覆盖住了明瞾和易途。
明瞾忽地出声问:“你记住刚刚那段词了吗?”
易途一愣。
“我用了言灵君的赐福,你应该听得懂。这是琉璃度梦诀,一定要记住了。”
易途懵懵的,点了点头……不是因为词太难记,而是他感觉自己忽然特别特别地困倦……他本不应困倦。
脑袋昏昏沉沉间,他看见明瞾也缓缓闭上了眼。
他忽然想起一些隐患,正要从这状态中挣脱。可来自睡眠的吸引骤然增大,他闭上了眼,睡了过去。
明瞾的身躯闭眼后缓缓坐下,如一尊庄严的女神像。
易途脸朝地栽了下去,片刻,鼾声四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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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途的意识清醒时,他正躺在一片巨大粉色的上。
他坐起身,有些懵地看了看四周。
天空飘着飞来飞去的梦幻小马,巨大的娃娃脸太阳在咯咯笑着。
他似乎也在天上,因为在天上。五颜六色的可爱小马们从一片蹦到另一片,时不时咬下一口,发出满足的声音。
“这……这……”易途有些说不出话来,“这是老王的梦?这么……这么少女心的吗……”
明瞾的声音从易途身后传来:“不……这是迷梦者的防御。”
易途回过头,看到明瞾:“我们就这么进来了?我们的身体……”
“我知道你的担忧,但你的防御已经足够了。那位水权道的天谴子还未成气候,破不了你的风。”
“天谴子……”易途嘀咕着这个称呼。他的确是有些担心那个……蒋环。他并不放心这个已经“死去”诡异的水权道天赋人。就是不知道天谴子什么意思。
“别问,你会知道的。”明瞾忽地开口,把易途的问题堵在了嘴里,“找到迷梦者要紧。”
“去哪儿找?”易途开口询问。
“这得靠你来找。”明瞾张望了一下,“不算很难,你应该可以做到。”
“我?我用什么找。用刚刚那个口诀?”
“红尘君应该教过你解构术。”
易途看着她,表情越发怪异了……那时时间太紧,红尘君授课的内容太多,连他自己都记不清,这个女人居然知道。
不过,解构术他尚且还记得。那是红尘君给他开的小灶里讲的。
“……世界一切由九权道构成。红尘解构术,将一些术法解构回最根本的模样,同样的,红尘构法……易途!听课!”
红尘老儿的声音似乎出现在了易途的脑中。
他对着明瞾问道:“梦也是一种术法?”
明瞾点了点头:“梦是很高深的术法,源自一位君王。你解构不了,但你可以利用解构术找到和你自己共鸣的那部分,然后找人。”
易途挠了挠头——理解这段文字对他来说有些吃力了。
明瞾看见,又说“节省时间,梦境的核心权道是水和风。”
不知道为什么,易途似乎从她冰冷的语调中听出一丝对笨蛋的不耐。
“核心是水和风……”易途开始思考,“水权道的权柄中包含着神魂,筑梦是以神魂为基础,合理……风?风能干嘛……”
他开始以八方之风一一对应。
“东明庶风……?不对,这是锻体的……南景风……也不对……”
他忽地想到了,东南清明风和西方阊阖风似乎和神魂有关。
他正要唤出,却被明瞾一句话制止:“不对,这两股风更多的是护持和清明的作用。尤其阊阖风,它只会强行唤醒梦主,惊扰梦境。”
易途哦了一声,在心里嘀咕:“可是我在外面用阊阖风也没叫醒他啊?”
明瞾冷冷地说:“你的阊阖风还太弱了。”
易途看了看明瞾,满眼不可思议:“你……你会读心术?我还没说我要用什么风你就知道,我心里想的念头你也知道……之前也是,你……”
“我不会读心术。”明瞾说,“但你刚刚唤风的起势我感知到了。类似如此,你的行为想法很好猜。”
易途想了想……唤风的起势?他还有起势呢?
那八方之风都不行了,似乎只有……
他想起了那他不怎么用的亘古恒常风。难道是……这个?
他要唤出亘古恒常风时,明瞾又开口了:“不对,完整的亘古恒常风的确可以做到,但你现在驾驭不了,只能用它的微末权能,这不足以解梦。”
易途感觉现在自己像在做题,后面是个女教师,女教师要求严格,一定要自己亲自把题解出来。但又会第一时间阻止自己填上错误的选择进行尝试。
“不是,我就会这两种风,那别的我也不会了啊。”易途对着明瞾说,“大姐,你直接说呗。”
明瞾摇了摇头:“我并非风权道人。”
“可是你看起来比我还了解的多。”
“眼界不同。”
易途回过头,看着这梦幻的世界发呆。
这真是片梦幻的世界,彩虹的小马生活在化作的云上。宛如婴儿的太阳咯咯笑着,似乎和蹦来蹦去的马儿打着招呼。
很难想象这是王恒一的梦,说这是姜雨这个女孩子的梦他都只能勉强相信,更何况是沉默寡言的理工男王恒一。
这个梦是防御吗?王恒一,什么事要铸就这么离气的防御呀。
易途忽然抬眼,他并不止会两种风。
八方之风和亘古恒常风,的确是他仅仅掌握的两种概念之风。但他用的最多的……
他伸出手,小小的气旋在流转。
那是最普通的,飘荡在漫山遍野的……
“不错,尘世之风。”明瞾点了点头,“筑梦所需的,是记录了尘世的点点滴滴的风。梦境梦幻迷离,但梦境世界的一切依然依托尘世而建。但梦亦非物质世界,尘世之风构筑幻梦,最为合适。”
“尘世之风……”易途点了点头。这一次他隐约听明白了明瞾的话。
解构术开始运转,尘世之风呼啸流转。尝试与筑梦的风共鸣。
易途能感觉到,尘世之风吹过的地方,都有同样的属于梦境的一部分在回应。但它们要作为筑梦的根本,无法被抽离,于这呼啸的风回合。
可作用已经起到了。
随着尘世之风的蔓延,彩虹小马们疑惑地抬起了头,有一些小马的表情开始扭曲,变得狰狞。
天空的婴儿太阳似乎有些烦躁,它也开始啼哭,声音在世界回荡。
甚至连世界色彩也开始变了,明亮的色调慢慢暗沉下来。
易途忽然觉得,这个梦幻的世界如此诡异,甚至有些恐怖。
“表里之梦开始重叠了。”明瞾说,“你的解构术并没有解构梦境,但让梦境认可了你。你可以进去深层次的梦了。”
“谢谢老师啊……老师你离我近点,我没有安全感。”易途说,明明自己应该是以神魂之类的状态来到这里,他还是觉得后背有发凉的感觉。
因为眼前的一切已经越来越诡异了。
彩虹色小马的血肉开始坠落,它们在疯狂的嘶鸣,跳跃,从已经化作荆棘的云朵上撕咬下肢体。
天空的太阳变得青黑,可爱的娃娃脸此刻如同一具怨灵,双目赤红,疯狂地啼哭着。
明瞾看着这一切,面色如常。
“梦主的里梦世界,可能非常糟糕。”
她站到了易途身边。
“一会完全进入里梦世界后,你要继续用解构术。”
易途身躯发冷:“啊?到了那什么里梦还没完吗?还有梦中梦?”
“我们进入梦境,不是为了看他的梦。而是为了找到他的回忆。梦主的潜意识并不会带我们去回忆里遨游,我们只能从当前的梦里,找到去往相应回忆的路。”
“那我们怎么确定王恒一现在做的梦就是我需要知道的那一部分回忆呢?”
易途问完就闭嘴了。
他自己都能想明白。
从目前进入里梦境的状态来看,王恒一做的梦可能十分糟糕,可是表层的梦境又如此梦幻,梦幻到夸张。
如此矛盾的梦境,如此可怖又美好的东西。如此强烈的不愿醒来的能量。
易途想起了他见到王恒一时,他癫狂的模样。
除了这段对王恒一造成伤害的记忆,又能是什么呢。
天色已经完全漆黑,太阳的哭声如同地狱魔音,群马的嘶鸣更如万鬼嘶嚎。明瞾站在易途身后,一言不发。
易途闭上了眼,等待里梦的降临。
“老王,以后多做好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