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儿的请安声打断了尤氏姐妹二人各自心绪。
尤二姐看了一眼窗外天色,临近午时,正巧赶上用午膳的时辰,于是唤了兴儿进屋,取了两碟小菜,又拿大杯斟了酒,赐给兴儿。
兴儿受宠若惊,连声道谢叩恩。席间,尤二姐问及荣府里头的各处家常,兴儿多是拣着好听的奉承二姐,听得尤二姐喜笑颜开的同时更是神往不已。
“猴儿操的,还不起来呢!说几句玩话,就唬的那样起来,你们作甚么来的?我还要找你们奶奶去呢?”
兴儿一听此话,当即吓得面如土色,只因想起不久前旺儿说的话——两相瞒着,于是急忙谏言道:“奶奶千万不要去!我告诉奶奶,一辈子都不要见她才好......”继而说了一大堆王熙凤的可怕之处,好叫尤二姐知难而退。
然而尤二姐心想自己这般人物藏在花枝巷,犹如美玉蒙尘,实在名不正言不顺,只当兴儿的话是吃多了酒胡说,毕竟底下人对上头的主子总有怨恨,也是合乎常理之事,便笑道:“我只以礼待她,她又能奈我何?”
兴儿心头大骇,连带着些末醉意也被惊醒,忙说出几件心狠手辣的事告知给尤二姐,劝阻她放弃不该有的想法,期间尤二姐问及平儿如何待得,兴儿又是洋洋洒洒道出其中缘由。
说什么这只不过是王熙凤怕人说她善妒而使得手段云云。
尤二姐想着贾琏与枕头被里对自己的承诺,以及礼法上的妻不过夫,认为贾琏心在她身,谅凤姐也不敢对她真的如何?更不用说自己还有一位姐姐是宁国府的当家主母,素日和王熙凤关系也不错,这论亲论理,加之生米已经成了熟饭,那王熙凤也得咽下这口气,吃哑巴亏。
想到此处,尤二姐更是萌生要入荣国府的心思,可说到底自己是个妾氏,总要矮王熙凤一头的,还得喊上一声姐姐才好。此外,荣国府里人多,以后更少不得要与她们打交道,还是问仔细些,提前预备着才好,是以尤二姐又问起兴儿道:“我听人说你们家还有一位寡妇奶奶和几位姑娘,你们当家奶奶这般厉害,那些人又如何依得?”
兴儿见尤二姐说这话,想来是有了退意,正好正中他下怀,拍手笑道:“原来奶奶不知道。我们家这位寡妇奶奶,她诨名叫做‘大菩萨’。第一个善德人。我们家的规矩太大,寡妇奶奶不管事,只宜清净守节。可妙又妙在姑娘又多,上头只把姑娘们交给她,看书,写字,学针线,学道理,这便是她的责任,至于其它,问事不知,说事不管,除了里头奶奶病了或者事多忙不过来,才交予寡妇奶奶管上几日,这也不过是按例而行。”
“那几位姑娘如何?”
“说道姑娘,头一个便是咱们家的大姑娘,这不用多说,天上赐下的福分,咱们家眼下富贵至极有她多半功劳,她奴才实在不敢评价。这二姑娘的诨名叫‘二木头’,被人欺负到头上也不会反抗的那种。三姑娘的诨名叫‘玫瑰花’。”
尤三姐在一旁听着也来了兴致,忙问何意。
兴儿笑着答疑道:“玫瑰花又红又香,无人不爱的。只是有刺扎手,也是一位神道,只可惜不是太太生养的,若是太太生养的话......算了,暂不说她。四姑娘想必奶奶和姨娘知道,是珍大爷的亲妹子,因年纪最小被老太太抱过去养育着,不大管事。”
尤氏姐妹皆是点头了然,三姐又问道:“前儿在灵前见到的那个姑娘是你们家的谁?”尤二姐古怪的瞥了一眼妹妹,不吱声,只看向兴儿。
兴儿神色微变,低声说道:“姨娘还是饶了我吧。那位姑娘奴才也不敢评价,回头要是被传出去,奴才只怕死无葬身之地。”
尤二姐刚要说话,不料尤三姐却叱道:“快说,你要不说,我明儿个就将你今日说的话告知给你们二爷,说你背地里指摘主子,到时......”
兴儿无奈,他清楚眼前这位三姑娘性子也是个说一不二的泼辣货,便如实回道:“姨娘切莫告知旁人,我说便是了。那位姑娘姓林,是我们姑太太的女儿,小名叫黛玉,她现如今是王家的当家奶奶,人称‘攸大奶奶’,这王家正是里头奶奶的娘家。”
“那么小就出阁了?”尤二姐也是惊讶。
“是我们老太太做的主,说起这事,又不得不说及三姑娘,若她是太太生养的话,那么攸大奶奶就是她了也说不定。”兴儿叹息道。
“这是怎么一回事?”
“你们有所不知,就那日在敬老爷灵前吊唁的少年人是我们家舅老爷的嫡子,姓王,名攸。他是神童出世,更是文曲星下凡,连中两元不说,更是今科探花,去年下秋奉旨出任江南道,任一方御史,可不知什么原因,很快便被召回京。回京不久,便是与林姑娘成了亲,只可惜后来因为一封不孝的奏疏被天子革了职,好在功名性命还在,想必是舅老爷北疆杀敌立功的缘故。”兴儿侃侃而谈道:“这位攸大爷少年得志,可以算得上是人中翘楚,就是咱们家宝二爷也是比不上他的。我们这些下头的人虽然知道他是个和善人,可从心底里还是畏惧的厉害,更不敢给他起诨名。就是咱们老爷在家的时候,也喜欢他的紧,宝二爷有时候犯了错,也是求他去老爷跟前求个情,老爷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我不让奶奶去里头,也是因为他。这位攸大爷和里头奶奶关系极好,虽不是亲姐弟,却胜似亲姐弟的,甚至里头奶奶打心底是仰仗攸大爷的。”
“这么说,这位攸大爷你们家无人敢得罪了?”
“可以这么说。人家可是见过天子圣面的,又是探花之才,王氏嫡子,实在高不可攀。也就老太太,老爷,太太及薛家姨太太能略加管教,也仅仅是略加而已。说起薛家,还有一位姑娘,叫什么宝钗的,这位姑娘年岁大些,已过了及笄之年,处世为人皆是好的,有传闻说她迟迟不嫁,是心有所属。”
“是你们家的宝玉?”尤三姐追问道。
“姨娘万不可胡说。”兴儿伸出手指指了指上头,不言而喻。
“那是他?”尤二姐意识到了什么,可随后又将目光看向妹妹尤三姐,与此同时,兴儿点了点头,三姐眼中当真现出失落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