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闭上嘴,抬起头,然后认真听。你能够明白我的意思,你的智力水平处于平均值。”他说,“你能注意到我的武器和装甲,但我需要你看着我的眼睛。这些装甲和武器是为了应对你无法想象的威胁而准备的,不是为了你,另一边那些刑具才是你的。”
男人张大嘴巴。
他的手和脚被粗糙的麻绳绑缚在这张木头座椅上,他拼尽全力想要挪动,但除了被磨破的皮肤他什么也没能得到。说话的人俯瞰着他,对方非常高大,身躯伟岸,装备着黄金般的厚重装甲。对方手上拿着一把极其精美的短剑,男人还没有反应过来,只感觉手腕一阵冰凉,短剑紧贴着他的皮肤切开绑缚在他手腕上的绳索。
“那些认识你的人向我举报你,他们提供了证词。他们的证词已经被记录、存档,羊皮纸上有他们的签名和指印作为这份证词真实性的保证,卷宗就在你面前。不要看卷宗,看着我。”禁军说,“当我问出一个问题时你必须做出回答,我能知道你是否说谎,我只想要真相,所以为了得到真相我会做出一些你不希望看到的事。你只有一次机会,不要背弃希望。”
男人怀揣着巨大的恐惧遵从禁军的指示,他与那双高处的蓝灰色眼睛对视,身体无法控制地颤抖。这间牢房相当空旷,他没有任何同伴。当禁军推开他的泥砖房房门的时候,他的家人连同他被一起抓住。男人独自在这里生活了一周时间,浑身上下又脏又臭,监禁期间没有人与他有过交流。他看起来精神恍惚,在这里的每个夜晚他只能伴着远处传来的哀嚎入眠,然后在惶恐中想象自己和家人的结局。对未知的恐惧严重影响了他的神智,使得他能顺从地接受禁军的审讯。男人蠕动干裂的嘴唇,声音却无法从牙缝间挤出来,他挥舞手臂,手指在耳旁和面前弯曲、挠动,最后又归于沉默。
禁军没有说话,只是低头看着他,然后等待。这不是第一次审讯,这个男人也不是唯一一个审讯对象。又过了好一会,男人再次有所动作,他仿佛用尽全身力气张嘴。
“我……说过……”
“你说过你的家族历史和那些游商。我们知道你的家族从五代人以前开始崇拜异教,我们知道你的泥砖房下面有一个地下室,里面塞满了人皮、人骨和黄金。”
禁军坐在房间中心的大理石座位上。
他没有装备禁卫修会那集合了近身武器与远程武器完美结合的卫戍之矛,仅仅带着誓言短剑和一把极其精美的热射线手枪。这把手枪使用阿提拉科技制造,当出现在禁军手中时已经与它诞生的时间相隔数百年,禁卫修会抹去这把枪上的阿提拉王室的印记,从数据库中拿走阿提拉人所有技术储备。尽管男人不知道禁军手中的武器有何用途,但他知道任何东西在金色天使手中都是能够威胁生命的武器。
“或许你会心存侥幸,所以我们必须重新开始。最近一个月时间里,我每天都要听到不同的谎言,如果你再对我撒谎,我们只能再来一次。我不会对你使用这把枪,你对此一无所知,所以无法理解它为你带来的恐惧,你只能理解这把短剑带来的威胁。”
男人突然间崩溃了。他开始哭,开始颤抖,木头座椅支撑着他的身体不让他倒下。“这是个错误……”他抬起头,仿佛突然获得了勇气,“但我不知道,我的父母,我的祖父母都敬拜那些神!我从小就被告知崇敬的神只是真神!那些祭司都这样说,我不可能反驳祭司!”
他变得滔滔不绝,禁军保持沉默,放在大理石座椅扶手上的头盔将男人所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记录下来。两个小时后,禁军走出了房间,穿过神殿走廊里半年前招募的游牧部族的年轻男女。禁军统领在走廊尽头等待,汉尼拔将数据板和羊皮纸卷宗递给他。
“他吐露的信息很少。”汉尼拔说,“他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在说谎。”
康斯坦丁打开文件,听到男人在审讯中发出的哭泣声。他用披覆装甲的手指触碰书吏写成的羊皮纸卷轴。埃利都是一座4000人的原始城市,这座城市里有三户居民遭受污染,除此之外还有近海贸易的游商和附近几个村庄的自耕农地主,神殿附近的空房子都塞满了嫌疑人。考虑到欧贝德时期人类聚落文化与贸易交流的频繁程度,这个数据相当惊人,禁卫修会并不排除有更多潜在信徒未被清缴。
经过审问,这些污染的来源各不相同。
第一户居民的父系血统并不崇拜当地原始神只,当人类还在岩洞上用手指涂抹牛群与猎场的时候,他们的父辈就已经小心地隐藏真实信仰。他们接受所谓“启示”的时间相当早,线索因为相关人员去世而中断;第二户居民是外来商人,在埃利都繁衍了二十年,他们遭受的污染来自美索不达米亚平原北部。起初只是逐渐同行业人员的社交活动,后来逐渐被定期秘密集会所吸引,最后获赠一块写满文字的泥板,按照指示来到埃利都定居;第三户居民是埃利都本地居民,城市内直系血亲30人全部都是参与者,他们通过近海贸易的游商带来的材料制造剧毒迷幻药物,然后再由内陆游商贩卖到北方。这个家族最初污染者已不可考,时间掩盖了一切。
尽管遭受污染的来源各不相同,这些人也不知晓彼此拥有类似的宗教信仰,但他们都执行过燔祭。这些失踪案件最早的可以追溯到百年以前,受害者遍布本地居民和外来商,藏尸地点从泥砖房下到附近村庄尚未开发的农田。在埃利都当地的记录中,那个村庄曾经数次爆发瘟疫,症状是器官和毛孔大量出血直到死亡。曾经有一位游商途径村庄后来到埃利都然后在城外发病,当地人挖了个坑直接把他扔进去活埋了起来,那些掩埋游商的人也感染了瘟疫,最后浑身上下腐烂、出血,倒在床上死去。
直到整个村庄都被焚烧,所有人都被杀死,瘟疫才停止传播。所有的一切都在表明,这可能是起类似马尔堡病毒的丝状病毒瘟疫,但马尔堡病毒、埃博拉病毒的起源是在非洲,近海贸易的游商根本不可能抵达乌干达,接触携带病毒的果蝠。
“吾主需要答案。已经发现的信徒数量超出平均值,我们必须弄清楚来源。”
4000人的聚居地对于禁卫修会来说不需要几天时间能够完全排查,但这个时代没有户籍资料和身份证明,滚筒印章的普及率远远不够预期,所有调查行动只能依靠走访。这意味着禁卫修会需要与埃利都的每一户家庭交谈,禁卫修会为此花费半个月的时间来为埃利都的每一户人家制造滚筒印章、登记户籍信息。
“米勒舰长有没有惹出什么麻烦?”
“没有,学校建立很顺利,他把很多时间花在教导那些孩子。”
“让学校吸引他所有注意力,不要让他再干涉修会的行动。”康斯坦丁点头,“尸检结果?”
另一位禁军,汉谟拉比没有穿着装甲。他披着由几层亚麻布织成的厚重长袍,在这个时代,这是最适合的医疗工作服。
“没有检测出病毒。”他说,“这个时代的气温无法杀死丝状病毒,骨殖埋藏地点附近的动物族群也没有发现无症状感染者。可以确定这是灵能瘟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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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每天清晨的工作是穿上由丝绸与棉布制成的长袍,戴上金色冠冕出现在二十五米高的夯土神殿基座上俯瞰这座城市,每一天黛娜都替代皇帝接受礼物。有时候是2头牛或者6头羊,有时候是椰枣、蜂蜜、牛奶和猪油,有时候是精心酿造的啤酒和至少4古耳谷物和面粉,有时候是未经提炼的天然银块。皇帝并不与当地居民直接交流,祂只是代表这个时代至高无上的权力,如同人类对自然的畏惧,祂所代表的权力不能有自我意识,祂也不愿意滥用这部分权力。
一部分禁军被派遣出去向周边数百公里宣布皇帝的权力,带上城内一部分识字的商人之子充当书吏,带上委托居民本制造的泥板和皇帝的滚筒印章,为所有欧贝德文化的村庄签发土地证明。这些禁军还要负责记录地理情况、耕种面积、作物种类、预期产量、农具使用率和牲畜数量等等。当禁军返回时,皇帝已经清楚地知晓埃利都及其周边村庄里每一户人家拥有多少财产,包括牲畜、贵金属和昂贵的染色织物。埃利都第一次出现了社会福利制度的雏形,尽管那只是给成立新家庭、孕育新生命的居民赠送肉食、牲畜和谷物。或许这项福利制度安抚了这座城市,禁卫修会在埃利都执行的抓捕行动并没有引起当地居民的恐慌,反倒是埃利都曾经的统治者表现得惶恐不安,即便他们中大多数人已经洗脱嫌疑。
这个时代并没有成文法典,所有法律均出自神殿。
管理这座城市只是皇帝工作闲暇时的娱乐,他一直在神殿里进行真正的研究工作,但对于黛娜来说,她一直不满于这座城市无法为祂提供最好的生活质量。这里没有漂亮的金边水晶玻璃杯,没有柔软的丝质被褥,就连大理石王座上的坐垫也不是用棉布做成的。唯一令她感到满意的,是那条从神殿大门延伸到阶梯之上的王座的羊毛地毯,这条地毯花费了埃利都五分之一妇女四个月时间。为了这条地毯,神殿每天都在向参加工作的妇女支付面粉。为了转移女仆的注意力,让她不再为这个时代匮乏的物资所烦恼,皇帝只能允许她从埃利都和哈苏纳流浪部族中挑选年轻女孩接受姐妹会的标准教育。
在这个时代,十二岁之后的女孩是组成新家庭的最佳年纪,十岁左右的男性也要承担生产任务。学校的录取年纪让被挑选中的孩子从繁育任务和农耕种植中解脱出来,黛娜精心挑选的女孩同样不需要劳作,但要接受更多课程。除了标准军事训练和医疗训练,还有最重要的家政教育,她很遗憾这个时代不能为女孩们提供充足的链锯剑和动力装甲,也很遗憾这些女孩毕竟不是真正的姐妹会预备役,女孩们在神殿工作甚至还有工资。
皇帝不知道黛娜的挑选标准是什么,但祂发现那些黛娜挑选的女孩似乎学会了化妆,充足的营养、强制执行的卫生条例和精心挑选的服装也令她们看起来远比之前强壮、美丽。起初她们还会害怕皇帝和禁军,但半年的近距离接触削弱了她们的畏惧。尽管没有做出任何表示,皇帝仍然觉得这会让自己的心情好一些,祂很乐意看到她们在黛娜看不到的地方调皮捣蛋。。
女孩们手里举着托盘,托盘里放着这个时代无法生产的纯净玻璃酒杯和长颈瓶。黛娜站在王座旁,目光严厉,审视阶梯两侧安静站立的女孩。她们对黛娜很是敬畏和羡慕。从这座神殿的职能来看,黛娜是皇帝的女祭司,她们则是女祭司学徒。她们期望某一天能和黛娜一样穿上那身动力装甲,变得和黛娜一样美丽动人,或许在她们小小的脑袋里女祭司的工作就是手持刀剑砍人。这不能怪她们,毕竟黛娜本就不是女祭司。
“你做得很好。”
“半年的教育还不足以让她们完全合格。她们无法作战,无法独立完成服务。”黛娜冷漠地看着女孩,“我很抱歉,吾主,她们只是半成品。”
皇帝低头注视着手里的数据板,没有抬头。他已经习惯了不在神殿里穿戴装甲,就连圣剑也被收了起来交由禁卫统领保管。他今天穿着白色与深红色的丝绸长袍,闷热潮湿的天气不适合穿着严严实实的服装,深红色的圣骸布并不适合这个时代的美索不达米亚平原。神殿是埃利都最高的建筑,厚重的泥砖夯土墙壁和釉彩马赛克墙面隔绝了阳光带来的热量,湿润的风从神殿穿过带来一点凉爽。
“我需要禁卫修会今天的审问报告。”
皇帝放下数据板,拿起一旁的泥板。经营一座4000人外加部分奴隶的原始城市,意味着他的工作并不繁重,他并不需要使用大量繁复的法规来监督每一位居民的生活,就连当地居民在城市里养羊、养牛也是一件被允许的事。他正在推行下水道系统的建设,这需要埃利都贵族们出资,神殿无法负担建立可以使用数百年的下水道系统的费用。“粮食商人代表在哪里,我记得他今天和我有一场谈判。告诉他,会议推迟到三十个标准分钟后。有什么问题吗,黛娜?”
“祂们正在找你,而你还在关心城市里农户的牲畜幼崽存活率。”
皇帝抬起头看了眼黛娜,发现她和那些女孩一样对这个声音充耳不闻,时间仿佛静止一般,就连飘起的帷幔也停滞在空中。
“很高兴您能从浩瀚之海来到现世,我期望您已经得到了宇宙终极奥秘。”身着黑袍的身影出现在王座旁边,至尊法师微笑着朝他点点头。皇帝不再保持冷漠。这个世界上很少有人能看到他表露情绪,至尊法师就是少数人。“我倒是希望您还能称我为孩子,但我们都知道这不太可能,我已经带上桂冠,成为卡玛泰姬之主。”
“我也没想到,神话中击败白色巨神的人居然是你。圣剑本就是你的,我只是暂时保管。命运总是这么反复无常,令人生厌。”至尊法师说道。似乎在抛弃尘世肉身之后,至尊法师的心情愉快了不少。“我来这里是为了提醒你,祂们在找你,祂们拆解了宇宙自诞生起的每一个普朗克时间来寻找你。你要小心,你或许会认为这些案件只是诸神时代的残余,但谁也不能排除那可能是祂们抛出的诱饵。”
皇帝挑起眉毛,伸手拿起身旁那个托盘上的水晶酒杯。深红色的酒恢复了运动,现实位面的物理法则再次发挥作用。“这是用采摘的野葡萄酿造的葡萄酒。尝起来很糟糕,并不适合酿造葡萄酒,但这杯酒是我唯一的选择。现在没有比利时小麦、印度淡啤和世涛,更没有雪莉桶和波本桶,更没有龙舌兰和朗姆酒。”
“你认为你只有一种选择?”
“祂们暂时无法来到这个时代,不是吗?帷幕之后并非永远只是进攻者,虚幻与现实的关系也并非永恒不变。现在您已经找到我了,那么我必须请求您提供一些帮助。我知道您无法直接干涉现实位面,但在现实与虚幻的夹层传递消息并不会改变这个宇宙的香农熵,不会引起帷幕之后的注意。”皇帝愉快地说,“我正准备给予祂们反击,您有兴趣看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