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来翁和毒人大军出现,她现下又受了伤,她有点担心她的情况会干扰到顾瑾珩。
毒人大军未按照雷希蕊所说的被分拨派遣,反而一同放出。
数量比原先还要更多,远超万人。
应该是雷希蕊他们逃出后,雷来翁改变了计划。
他让更多的生命,成为了被蛊毒残害的牺牲品,成为他和邬族掌下的尸怪傀儡。
黑魆麇集的毒人军团疯狂前冲,揭天掀地,声势浩大。
站在它们最前方的士兵们无不栗栗危惧。
无数人转头望向顾瑾珩。
当丹道神炁的威压迎上堆江积海、比比皆是的毒人大军,若摧枯拉朽,将蛊毒怪物折于战场。
毒人的数量过于庞大,如若将所有毒人原地扼杀,对顾瑾珩的精力消耗过重。
如果雷来翁还有后手,届时顾瑾珩无力防备,后果将不堪设想,因此顾瑾珩只将每个怪物的四肢崩断,让它们无法伤害东境的士兵。
他的威压从前到后,让乌压压的毒人大军如潮水般伏落。
东境的所有人皆松了一口气。
越苍怒视着顾瑾珩,眼中恨海难填。
顾瑾珩上次在山谷之国南境将越苍的所有护卫下属制杀,那时他的怒火都几欲滔天,何况此刻。
越苍远眺战场,看到另一端的景象,将目光从顾瑾珩身上收回来。
他对裴奈道:“你不过两个多月,能创造多少新的招式?这些新招总有用完的时候,你又是女子之身,体力必然先本君一步衰竭,那时你又该如何应对?”
裴奈未答,因为这一点他没有说错。
哪怕裴奈武力再高,她本就是女子之身,而越苍则用着他精挑细选、豪悍雄壮的男子身躯,她的气力和耐力都远弱于越苍。
时间拖得越久,对她就越不利。
可她没想到,越苍接下来竟恶心她道:“本君给你一个建议,或许是你唯一能够击杀本君的机会。将你的浑树片移到你爱人顾瑾珩的身上去,用他的身体,借助他的丹道神炁,再加上你的枪法,合二为一,一起对抗本君,方有一线生机。”
这是多么歹毒的建议?
若将裴奈的浑树片放到顾瑾珩舌下,顾瑾珩的意识顷刻就会消散。
他就是想要顾瑾珩死!
裴奈的目光显出冷冽与不快,“他是我的爱人,你惹到我了。”
语罢,裴奈带枪冲斩,斜下劈撞上越苍的擎云天戟,金紫二浪顿起。
裴奈枪锋顺势撩转。
枪意涌出枪身之时,细绵如水,甫一向外便聚势成流,复又成川,继而众川赴海。
千钧之力聚于涓埃,势不可当!
她自上蓄力下砍,越苍举戟来挡,裴奈就在两器相撞的前一刻,全力收枪。
枪头从后回摆,绕过下方,从越苍腿前上挑。
纵使越苍反应极快,向后跃撤,裴奈的枪光还是穿透了他胸前的铠甲,将他胸腹割出一条血口。
“爱,真是一种可怕的东西。”越苍抚过前胸,触摸到一手的鲜血,咬牙说道。
他没有给裴奈任何喘息之机,哪怕刚刚受伤,也丝毫不影响他的动作。
他举起擎云天戟,连续横竖几斩,迫裴奈向后退撤。
随后招式却并未接上,反而向上远划,一戟气贯长虹的霆击,直斩云天。
当他的戟光之浪冲荡天际,便见阴云染渗了刺目诡魅的紫色。
随后云顶电闪,仿佛天穹被他撕裂,惊雷乍响。
巨大的紫雷咆哮劈下,击连在越苍的戟锋之上,随他落地一斩,雷电散碎成万股,将大地几乎轰断。
无数罅口石缝瞬间裂生,向裴奈快速蔓延。
裴奈连续轻功后跳,躲避脚下的雷电。
越苍一招未平,续招再起。
他复引雷闪,透砍大地,同时戟芒刮出竖向的锐弧,随疾雷地浪一起冲向裴奈。
裴奈急忙侧移,躲开擎云天戟的锋弧紫光,但脚下却不慎被最前端的雷电触碰。
腿部瞬时一麻,几乎失去了知觉。
她努力稳住身体,咬牙用逐北枪裹风下击。
枪尖破地之时,恍有水海汯汩。
枪意形成的细流淌入土壤岩石间,将周遭的一切溶碎。
此一式断阻了雷电前行的通路,硬生生将暗紫色的雷霆汪洋挡在她的外围。
丹道神炁穿越半个战场,进入她的身体,快速将她腿部的麻木症状缓解,让她在生死存亡之际得以移动。
她没有想到顾瑾珩竟一面遏制毒人大军,对抗着雷来翁,一面还留意着她的情况。
裴奈来不及分心,一枪砸落,劈开一道路径,再次攻向越苍。
这一刻开始,裴奈再也没有给他分毫的机会,招招式式,滴水不漏。
可只有经常陪同她练武的几个人能够看出,她与越苍交手的动作太快,不断地消耗招式,她这两个多月积攒的自创招式早已用完。
她当下的每一个枪招,都是应时应势,此刻新创而成。
她在与越苍对决的这段时间内,便创造出无数其他高手一生难以触及的绝世武招。
连越苍都看出端倪,在短暂拉开时,有些匪夷所思,“你用完了你的招式,竟还不落下风?”
他瞥向裴奈,冷笑着反问她:“大脑和精神拉扯到这种极限,脑袋不疼吗?”
疼,但裴奈不会说。
而且她能够感受到身体渐渐浮起的疲惫感,她的速度很快就会开始变慢,气力也将断崖般下降。
可她眼前的敌人越苍,仍旧保持着巅峰状态。
祸不单行,西边的群山之上开始响起雷鸣,黑云笼罩集聚,并向东方而来。
方才只是天上飘着一层薄云,越苍都能够添力催雷,那当真正的天雷到来呢?又将给予他怎样的助力?
越苍听到令他愉悦的雷响,低笑一声,“看到了吗?连天都在助本君,你又如何取胜?”
不能再拖了,她就剩下最后一点时间。
再拖下去,她势必会败!
远处顾瑾珩已经处理完所有的毒人大军,并且找到了被蛊毒怪物层层包围的雷来翁。
他在雷希蕊等人的协助下,将雷来翁彻底摧杀。
战场中传来无数东境士兵的欢呼声,一个又一个西境将领被解决,令东境人感到振奋。
裴奈还看到韩睿泽同时与三名西境军队主将对战,依次将他们剿杀,其中两人都是近战被他用珲洗鞭勒杀,动作行云流水,飒爽利落。
但她同时也看到了不少东境将领不敌西境猛将,牺牲倒下。
他们鏖战已久,整个战场至少有数十万人已经遇难,尸骸遍地,龙血玄黄。
锋镝之苦,入目皆是。
她不能输!
一旦她战败,东境全军士气大损,势头就会弱下去。
随后越苍回到主战场,包括顾瑾珩、韩睿泽、公羊子笙在内的每个东境将领,都不是他的对手。
他清理战场,易如反掌。
只要越苍赢下她,没有什么能够再将他阻拦,东境将败,无数国家将会沦陷。
她失败的结果,她甚至不敢去想。
她不怕死,可是她怕守护不了她爱的国家、土地、人民,她怕遵守不了和钟老前辈、曲前辈、阿熏婆婆等无数人的约定。
裴奈捏了下她腰侧小包里的瓷瓶。
这是无数人以死换来的霖伤水,只堵这一分胜利的可能性,她无论如何也要灌进越苍的嘴里,让它发挥作用!
父亲、郭伯父、鞠言、韩睿岐、林华、曲牧风、周禹良......一张张脸在她面前闪过。
呼延卫兆半生的苦痛,阿熏婆婆侍女们崩溃时的泪水,曲前辈的遗恨哀怆,张晟的颤抖悲泣,卢国幼童的茫然胆怯......
她若败了,这些又该由谁来还?
这一霎那,她仿佛借助万里长风,看到无数人在远方为她祈愿,听到那一声声求念。
“上天保佑,望东境大胜,裴将军大胜,望天下从此太平,百姓安康!”
“希望明年的这个时候,我们一家都活在世上,依然能够团圆。”
“但愿这是我们经历的最后一场战争!”
还包含着一道知情者的呢喃声:“带孩子们回家!”
天地之间,群风骤起!
狂风自四面八方飙发而至,地面飞砂走石,尘土扬漫。
天际的阴云肉眼可见地开始退散。
战场上的几乎所有人都被紫雷与罡风吸引住目光。
人们不约而同地停下攻伐,望着西境之首邬族神君——洪覆擎云天戟与东境元帅——上三山逐北枪的最后对决。
这是一场天下峰极的殊死较量,当今最强的两个人,将决定世上所有人的命运。
无色的群风朝她聚集,在靠近之时便染上了淡淡的薄金之色。
裴奈在想,越苍的武道是自我,以他自身为道。
那她呢?
她是裴家的后代,她骨子里流淌的血液让她生来怜悯、共情,她爱天耀、爱各样的人民、爱整片山河大地。
她想,那她的武道便是无尽灯吧,愿以她自身为灯,一灯点燃千百盏灯,度化无边众生。
她的武道,恰恰与越苍相反。
枪法无法击溃他,因为他的每个动作都完美到无懈可击,防御之招牢不可破。
该从哪里突破?
裴奈想着,她有什么是越苍不具备的呢?
裴奈环顾四周,她看到了她的爱人、她的各个同伴......
越苍活得独,他将戟术修炼到极致,但其他武器并不擅长,因为无人授他,无人用心与他交流武学。
可裴奈不一样,她喜欢长枪,也喜欢其他兵器。
她的前辈、同伴们,从来对她毫不吝啬,亲手教过她很多招式,她很快便能掌握,亦是学而不厌。
裴奈的意识在大脑间飞速转动,她在飐飓的狂风中举起逐北枪。
长枪再度劈下,枪身不变,可击甩而出的枪弧,却被金风贴裹,压成长鞭的形态。
鞭弧卷甩,厉抽而下。
越苍对此始料未及,他的身体避开了主要攻击,但戟身却被鞭形的锐弧箝络,让他的动作暂时停滞,随后鞭影消散。
“万岳血鞭!”无数人喊出枪弧的形态。
战场之上,韩睿泽的目光震颤。
逐北枪枪式再转,枪光显出,竟是清疏的剑影,音若雨打竹林。
剑形逼越苍杀招瞬断,转而防守。
人们已经几乎呆滞,口中不由自己地念道:“南域无羌剑......”
长枪再摆,就越苍的身位横斩而去,突出的枪风,却是刑天镂齿长钺的样子。
枪锋与钺芒同行,越苍只得连续后退避让。
“贺江斩神钺?!”士兵们一次又一次被震惊。
在定光慈悲掌的引控之下,风将枪弧的锋浪揉成精细无差的神器,带着这些武器的招式与风格,与逐北枪彼此配合。
呼延卫兆眼角泛红,微微张嘴,却说不出话。
越苍的目光也露出不可思议,不理解她如何做到这种程度,该是被这些招式的主人寄托了怎样的信任,才能观察他们的武器和招式,模仿至此。
他将自己最无解的攻招以全力使出。
雷伴周身,其势如星流霆击,破隙千仞。
可裴奈挥枪去挡,金光之风簇拥着半空的枪弧,刹那间形成无数细鳞。
精小的鳞片层层叠垒,竟形成一个巨大的盾牌,坚硬且稳固,生生挡住越苍的戟光雷浪。
“灵岳机关术?!!!”连西境的将领们都为之讶然,舌挢不下。
轰响过后,双方杀招再接。
越苍戟戟凶狠至极,寒芒煞泣鬼神。
裴奈的逐北枪下,各种武器之形随她的枪招来回切换,甚至还有度西长刀、陶江天斧......
仿佛同一时间有各样的武器,直对着越苍,他同时却还要留意裴奈的逐北枪。
武功高到一定境界,便无法与人配合作战,招式之间的排斥,站位之间的影响,都让强者很难合作。
但,若这些武招,于一人之身,于一器之上,就将所向无敌。
直到裴奈用出她熟悉至极的齐岳白棍。
逐北枪外,锐光形成巨大的棍形,“快”与“势”并存。
若游龙骧跃,为枪路护行。
棍势疾烈,可枪意却又一如善水,杲乎如登于天,杳乎如入于渊。
所有人都因她的枪招想到了一句话,那便是:柔弱胜刚强,以德而化,天下归!
逐北枪的枪弧下斩,一棍裹挟着曲柏翼的悲怆遗恨,敲断越苍的所有戟势,与定光慈悲掌一道,扑灭雷光。
越苍方方受震,棍后跃起的裴奈却已携逐北枪近至。
他的身体在天风的拉扯阻挡中慢了下来。
裴奈抓住那一线机会,自上将枪锋刺入他的脸部,枪尖从他的口腔而入,深戳到半身,弗能格之。
越苍的鲜血喷涌,四肢颤抖,就要倒下,却被裴奈以长枪撑住。
他的眼珠几乎崩裂,里面是剧痛遮掩下的无法置信。
“这一招,我管它叫做:山河同盟!”她俯视着越苍,让他死得明白。
裴奈掏出霖伤水,单手拧开瓶塞,将所有霖伤水直接倒入越苍口中,看着浑树片消散,最后说道:“去死吧,世人将永远唾弃你!”
越苍僵直着身体,彻底死去,这次,不再会有复生。
裴奈已经嗅闻到霖伤水,她舌下的浑树片也开始殒毁,这点霖伤水的份量不会让她死去,明枝的身体没有对其阻拦。
战场上疯狂的欢呼呐喊声经久不息,在她耳畔回荡。
裴奈有点发晕,眼前开始变得模糊。
四周无数人正朝她赶过来。
越苍已死,邬族的武脉几乎全断,给予了西境各军致命打击。
她看到西境的各支军队纷纷投降,邬族及少数国家仍在抵抗,也有士兵们不断向后奔逃。
天地无情,功名有命,千古英雄只么休。
东境军队冲坚毁锐,势如破竹,将邬军的残余部队清灭。
各军将领下马受降,锁定了这场战斗的胜局。
浑树片让她暂时失去气力,她茫然地跌下,却被快速赶来的顾瑾珩抱在怀里。
裴奈的头无力地靠在他肩上,注视着战场上的一切。
天地茫茫,肝髓流野。
大地支离破碎,满目疮痍。
她想,战争确实是只有悲剧的戏剧。不过好在,这一仗,他们胜了。
她昏迷前,听到顾瑾珩心疼的安抚之音:“睡吧,这次我们都在旁边,会等你醒来。”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