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后,南康城郊,丁家米店。
一片堆满了稻米的空地之上,数百名米店的伙计,正在象蚂蚁搬家一样,或是背负,或是用小推车来推运着一袋袋的米粮,而几乎同样数量的兵丁,则是协助看管,间或着帮一把手,人人的脸上洋溢着喜悦的表情,仿佛是丰收的农夫们一样,这么多的军粮,显然够这城中的驻军吃上很久,怎么会不高兴呢。
只是张裕显然不是太高兴,他负手而立,站在可以俯瞰这片米囤的一处小丘之上,而那名叫宝叔的管事则是拿着一本账薄,站在他的身后,四五个亲兵护卫则是站在小丘之下,张裕似乎是心事重重,对远处的这些搬运粮草的交割之事,也没放在心上,直到宝叔恭声叫了他几遍之后,他才回过神来,目光落在了宝叔手中的账薄之上。
宝叔的声音不高,但是充满了恭敬:“张长史,所有的五万石军粮,都已经清点完毕,还有两个囤就能运完了,到时候还要劳烦各位军爷们把军粮都送到大营之中呢。”
张裕点了点头,回头看下了小丘之下的几个卫兵:“你们也去搭把手,早点把军粮都运回去吧。”
为首的一个小军官模样的军士沉声道:“张长史,我等的任务是护卫你的安全,而不是…………”
张裕摆了摆手:“在这里,我很安全,不需要你们护卫,你们去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这下张裕惊得几乎要叫出声来,捂住了自己的嘴,而那个刚才还俯首恭敬的宝叔,这会儿背也不驼了,腰也直了,瞬间变成了曾经的江州副将朱超石,只听到朱超石的声音,在张裕耳边冷冷地回荡着:“张裕,看在你还有几分良知,还想回头,还要立功赎罪的份上,我也在你面前摘下面具。曾经的我,和你一样,也是身陷敌营,生不如死,如果不是想着要报仇赎罪,我早就一死追随无忌哥了。但我还是活了下来,而且还是活到了报仇的那一天,这些事情,你应该最清楚。”
朱超石微微一笑:“我可是将军,手下有千军万马,现在刚刚在荆州率军大破妖贼徐道覆所部,为何要孤身回来报仇呢?既然我在这里出现,就是有万全之策,消灭那鲍号子。”
宝叔微微一笑,合起了手中的帐薄:“我是楚人,在京口呆过一两年,也在淮南寿春住过,您是怎么能听出我口音的?”
张裕的脸色一变:“当然是回河岸,哦,不,应该是回郡守府,向鲍太守复命,汇报这接收军粮之事啊。宝叔何出此问?”
宝叔摇了摇头:“那你就没考虑过,如何回建康,向授你晋安太守的刘裕复命吗,向你们吴兴张氏的列祖列宗汇报你的工作吗?”
张裕冷冷地说道:“既然如此,那丁老太君让我过来接收五万石军粮,我已经接收好了,没别的事的话,我要回去复命了。”
张裕勾了勾嘴角:“你刚才无意中表现了两句,我的手下的军士们可能听不出,但我毕竟是生在吴地,长在吴地,又怎么能听不懂这些扬州的口音呢?丁老太君派你过来跟着我,你又故意暴露出你吴地人的身份,是有什么事情,想要跟我商量?你到底又是什么人呢?”
宝叔平静地说道:“张长史,你为何要问我的身份呢?我只是丁家的管事丁宝贵,看得起我的叫我声宝叔罢了,跟你打交道也有一年了,就算我们家老太君有事想跟你商量,也跟我的身份没啥关系吧。”
张裕瞪大了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宝叔,沉声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张裕咬了咬牙,点头道:“想不到,朱将军你居然敢孤身一人潜回南康,你是要来刺杀鲍号子,为当年的南康陷落时死难的将士和百姓们报仇的吗?”
他说到这里,睁开了眼睛,直视宝叔的脸,但是,他却突然看到了一张与众不同的脸,那是一个三十多岁,面色冷厉,却是神情刚毅的脸,可不正是朱超石?!
这几个军士迟疑了一下,还是行礼而退,小丘之上,就只剩下了张裕和宝叔二人,当这些军士的身影出现在广场上,加入了那些运粮的队伍时,张裕才轻轻地叹了口气:“宝叔,你是京口人吗?还是淮南人?”
张裕的脸上闪过一丝无奈与痛苦之色,闭上了眼睛,喃喃道:“我已经无法回头了,就象丁老太君说的那样,我贪生怕死,抵抗不力,既不能完成职责守住晋安,又不能一死以报朝廷,这一年多以来,我在这里为天师道效力,可是所有人都看不起我,我每天都在想着一死了之,但想到了自己的罪孽深重,无法赎罪就这么去死,只会成为天下的笑柄。宝叔,我知道你家老太君,还有丁洞主是一直不满鲍家兄弟的,有机会就会反击,这恐怕就是你今天来找我的理由吧。”
宝叔淡然道:“我只不过是奉了丁老太君之命,来协助张长史的人,不过张长史你恐怕要自己想清楚我刚才的问题才是,也要想想,你在吴兴的家人,现在会怎么想你,怎么看你。”
宝叔的眼中冷芒一闪:“那张长史,你是回哪里,向谁复命呢?”
张裕哈哈一笑:“我就知道,朱将军回来一定是有办法复仇的,那以你的英雄神武,刚才在那九十九曲河边,为何不直接下手杀了鲍号子呢,你的本事,想杀他可是再容易不过呢。”
朱超石摇了摇头:“杀一个鲍号子容易,但要尽杀他的这五千部下,可不容易,而且要是打草惊蛇,让这些贼人有人跑出去通风报信,那鲍号之带的还乡团,可就没那么容易消灭了,这回我回南康,要的就是把这些仇人,还有他们手下的贼兵,通通斩尽杀绝,一个不留,张裕,你能助我吗?你愿助我吗?”
张裕激动地点头道:“愿效犬马之劳,以赎我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