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朝鲜国内部可能存在的权力斗争,海汉情报部门也知之不多,只能猜测针对李凒的袭击未遂事件是与王位继承权相关。
朝鲜的三位王子在理论上都有继承王位的机会,而且每个人背后都有些支持者,但国王李倧早早便选定了世子李凒作为第一顺位的继承人。海汉认为培养并扶持李凒在未来执掌大权将会有助于今后维系与朝鲜国的外交关系,所以才不惜代价促成了李凒到三亚留学一事。
而如果平户藩的势力介入到朝鲜国内的权力之争,对海汉来说当然不是什么好消息。而且他们之前的行动未能得手,很难说之后还会不会发动类似的袭击计划。
根据口供和证据所做的战后复盘来看,联军的这次行动虽然大获全胜,但因为没能真正拿下敌人的关键人物,实际所取得的效果并未达成理想的效果,仍然是给敌人留下了一线生机。
当然了,这倒也不是说平户藩很快就能卷土重来,当地所受到的破坏十分彻底,基本上完全掐断了平户藩的经济命脉,要想再攒出组建一支武装部队的经费可就难了。没了贸易港,就靠当地人种地打渔交的那点税赋,只怕再有十年八年都凑不够军费。
钱天敦在电文中指出,平户藩仅剩的快速敛财手段,大概就只有他们掌握的军工制造技术了。如果平户藩转型做专业军火商,或许会争取到一些外部支持。而光靠封锁平户与清国之间的海上通道是不够的,他们仍有可能将武器出售到大明等地,甚至日本国内的其他势力也有可能会成为其客户。
简单来说,就是认为平户藩的隐患依然存在,或许未来还得发动一次渡海作战。所以这次的“除根行动”,实际上未能达成斩草除根的效果。
钱天敦同时也提出了补救的建议,情报部门要设法向九州地区派遣情报人员,以长期监控平户藩的发展动向——过去海汉正是在这个环节上存在严重漏洞,所以才会给了十八芝余党在当地从容发展的空间。
当然了,如何进行对日情报工作,不是他们几个海外带兵的将领发发电报就能确定的措施,这种重要项目必须要上报到三亚,由执委会、国防部、安全部商讨实施方案,具体执行可能还需要更多的部门给予配合。
石迪文放下电文之后禁不住深深叹了一口气,他回到舟山的时候还一度很乐观地认为这次行动虽然没有能够彻底剿灭对手,但至少已经断绝了对手东山再起的可能。而来自北方的调查结果却认为行动效果远远没有达到预期,长远来看平户藩和十八芝余党依然还将会以隐患的形式存在下去。
“早知如此,就不该急着撤回来,该去把九州那边也好好筛上一遍才对!”
石迪文对这个并不理想的结果有些忿然,但实际上他内心也很清楚,海汉军这种极度依赖后勤的作战方式,并不适合在海外执行周期太长的作战任务。如果联军的行动要持续下去,乃至进一步扩大作战范围,那后勤保障的压力将会成倍增加。
但九州岛的面积和纵深都远非平户岛可比,如果深入九州追剿平户藩的残余势力,那就相当于是主动放弃了海汉军在海上机动力方面的优势,一定程度上是在自废武功。而且岛上的其他地方势力立场不明,如果平户藩劝动了其他势力一致对外抵抗海汉军的入侵,那也将会让海汉军在九州登陆后的行动举步维艰。
对海汉来说,这种战争一旦物资消耗和部队战损过大,那就算最后取得了战争胜利也不见得是一个划算的结果。
而当时联军止步于平户海峡选择收兵,一方面是指挥部认为已经消灭了平户藩的主要武装力量,将其实力削弱到历史最低程度,基本达成了作战目标;另一方面联军因为要从平户岛运走数千人,后勤保障其实已经撑不住了,难以提供足够的物资让联军在九州岛继续攻城掠地。
当然最重要的原因是,他们当时一致认为平户藩已经完了,哪怕放生了田川介,他也不可能在废墟上恢复平户港往日的辉煌。基于这样的认识,海汉军才果断停止了行动,选择带走当地所有人口并摧毁平户港。
石迪文虽然觉得十分遗憾,但也没有真对当时所作出的决定感到后悔。只是这样的结论报回三亚之后,恐怕会让执委会的大佬们感到失望了。
在给大同江基地的复电中,石迪文表明了自己的观点,他认为目前的负面结论都只是基于有限的信息所作出的推测而已,并没有任何实际证据能够证明平户藩有能力在三五年之内翻身。所以虽然理论上平户藩仍是一大隐患,但实际上能给海汉造成的威胁已经相当有限,没有必要对此过于紧张或者反应过度。
同时石迪文也指出,平户藩的残留势力所起到的作用也不见得都是负面,至少它的存在让包括东海舰队在内的北方海军部队能够名正言顺地处于战备状态,不管是扩大编制还是更换新装备,都有了更为充分的理由。
不过关于这一点,石迪文提得比较隐晦,他相信即便钱天敦没品出其中的味道,身为海军司令的王汤姆肯定是能看明白的。
挟寇自重这种做法,对驻守海外的将领们来说肯定是大忌,但如果周边区域没有了能够对海汉产生威胁的敌人存在,执委会对于海外驻军的重视程度还能剩下多少呢?他们这些带兵大将要想申请军费,扩大编制,列装最新的武器装备,恐怕都将会受到更大的限制。
不仅如此,驻守海外殖民地的军队一般每过一年半载就会找机会实施作战行动,规模不见得会有多大,但只要能借此证明驻军的必要性就够了。
当然也会有一些特殊的例外存在,比如说钱天敦麾下的特战团便是军中的一个特例。这支精锐部队并无固定的驻地,通常都是哪里将有大规模的军事行动,特战团就会被调去哪里驻扎。所以军中也有一种说法,凡特战团驻扎的地方就是前线。
基于这种专打硬仗的特殊职能,特战团也的确不需要通过一些手段来彰显自己的作用了,军费开支有执委会作担保,武器装备全是军中最先进型号,就连招人扩编也是一路绿灯。只要钱天敦打报告申请,一般都会很快得到执委会的批准。
所以石迪文认为,钱天敦主持的调查工作虽然用心,但他所得出的结论过于直白,如果能对其中的措辞作一些修改,让执委会看到的报告重点不是除根行动的未尽之处,而是保持海外驻军编制对维护各个殖民区安全的必要性,那或许会显得更合理一些。
而王汤姆在三亚的时间要比钱天敦多得多,对于某些官场规则肯定了然于胸,有他在大同江基地提点钱天敦,石迪文相信最终出来的调查报告会比当下所收到的这一份更妥当一些。
石迪文处理完这件事,接下来便是审查民政部门提交的日裔移民安置方案了。之前开会讨论过这个议题之后,石迪文便将此事交给了民政部门去策划,三天过去之后,具体的实施方案已经提交上来了。
按照民政部门的规划,被分配到舟山的这一批日裔移民将会分别安置到殖民区下属的十二处地方,其中有三处村镇是位于舟山岛上。考虑到舟山岛的接纳能力较强,本地的三处定居点将会安置大约五百名日裔移民,剩下的人则分散安置到殖民区的其他岛上。
这种人数不等的分配方式在之前已经经过了讨论,一部分地方的安置人数较多,目的也是为了最大程度地利用安置点的接收能力,以及新培训出来这些日裔民政人员中的佼佼者。
将要负责接收两百名移民的舟山岛白泉镇,是此次分配方案中人数最多的一处安置点。让石迪文稍感兴趣的是,负责此处的日裔民政人员是一个叫做秀念的日本僧人,其移民评级得到了“乙级上等”,这对普通移民来说已经是很高的评价了。
石迪文对秀念倒是有一点印象,他记得在西归浦视察临时移民营地的时候,好像就有这么一个僧人在协助维持营地秩序,到了舟山之后能拿到这么高的评价,看样子此人还是个可造之材了。
石迪文并不会因为秀念的特殊出身而觉得有什么不妥,在他看来僧人这个身份只表示秀念是一名修行者,但海汉的法律可没有规定修行者不能为官府效力。事实上只要有能力且愿意效忠海汉,这些出身背景都只是可以忽略的小问题罢了。
石迪文大致翻看了一下安置方案,认为没有什么大的问题,便很快签了字,让秘书返给民政部门尽快开始执行。这些日裔移民在离开平户之后已经消耗了海汉太多的经费和粮食,石迪文可不想继续白白养着他们。越早安置到地方上,就能越快开始生产活动。
“秀念,收拾好你的个人物品,到营办报到!”
秀念赶紧起立应了一声,他知道这大概是要开始分配真正的落脚之处了。
为期五天的培训期一晃而过,不管移民们是否已经准备好,他们都得开始面对下一轮安排了。
秀念并不知道自己会被分配去什么地方,但负责培训他们这十多个人的民政官员在不经意漏过口风,秀念的安置去向应该不会差。所以面对即将到来的分配,秀念倒是并不紧张。
移民营里所有的日裔移民都得到了通知,按照这几天训练的队列,在操场上列成一个个方阵等待通知。虽然站姿不甚整齐,手里还拎着大包小包,但好歹是可以听教官哨声自行排好队列了,这番训练也算没有白费。
秀念从光明寺出来的时候就没带什么行李,仅仅只带了一身换洗衣物,用一块方布一裹,就是他全部的家当了。不过他一直生活在庙里,就只能常年穿着僧袍,本来也不太讲究物质生活,所以也不会觉得自己的行头寒酸。
不多时民政官便带着花名册来了,拿着铁皮喇叭对众人宣布道:“我喊到名字的人,应到出列!”
说到名字,因为这些日裔移民都是平民身份,而这个时代的日本平民几乎都没有姓氏,为了便于登记和管理,民政部门就给这些日本人重新起了汉名。
上千人要一一起名当然是个麻烦事,不过民政部门对此早有准备,在登记的环节就让他们自行抓阄决定。一个筐里装着几十个常用姓氏,另一个筐里装着几百个常用字,抓到什么名字就照着登记下来,省时省事。
秀念出家当僧人之前也是没有姓氏的平民,而出家之后便以法号作为名字来使用,早就已经习惯了,所以他是极个别没有通过抓阄起名的日裔移民。秀念早就好了,即便今后还俗了,也还是用这个名字,而海汉的民政官员对此倒也没有提出异议。
“赵水……周七……王丁……马未……”
民政官员开始照着花名册点名,被叫到的移民应一声“到”,便带着自己的行李出列,站到指定的地方集中。有些还没适应自己新名字的人不免会反应迟钝,叫上好几遍才才应声,不免就会吃一记脚踢以示惩罚。
点够一队人之后,民政官员便停下来,让这一批人立刻去移民营大门处,跟随带队的军官离开。每一批移民都会有一小队军人随行,以确保安置过程中不会节外生枝。被安置到舟山之外地区的移民,还需要前往码头再次乘船。
秀念等了许久,眼见这里都走了一半多人了,却依然还没念到自己的名字,当下也不免有点惴惴不安。他却不知民政官员的点名顺序是先远后近,因此安置在舟山岛的人员都是放在了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