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森不禁大呼冤枉，称六合县的石英砂矿虽然是颇为赚钱的大买卖，但县内的财政状况其实并不是像外界所认为的那么好。
    县内开采中的几处矿场，性质都是两国合营。大部分股份是属于扬州那边几间有海汉官方背景的大商行，剩下的则是由本地官商士绅共同持有。
    矿场经营所得的利润，扣除给大明官府缴纳赋税的部分，再由各家股东按比例分配。
    而由六合县衙征收的赋税部分，倒也不是尽数上缴朝廷，因为地方上的收入除了用来应付县衙上下的日常开支之外，还得承担县内这驻军部队一千多人的开销，其实所剩已经不多。
    石成武疑道：“明军的军费开支，不是应该由兵部调拨吗？”
    周森道：“南京城都丢了，如今兵部哪还肯把银子调拨给南方！听说朝廷要在顺天府东边再打造一道拱卫京师的新防线，估计兵部手上的银子已经全砸到那里边去了！”
    去年北方大区在陈一鑫的指挥下，兵锋直指京城，一直打到了通州。虽然后来签署停战协议退了兵，但东边的铁闸山海关，渤海门户天津卫，却都被海汉给占领了。
    这也就意味着只要海汉愿意，随时都能再次打到京城，而大明想要解决这个风险，要嘛迁都到其他地方，要嘛就得在京师地区再建立一道坚固的防线才行。
    迁都是不可能迁，一旦作出这样的动作，那就等同于主动放弃了大明经营两百多年的顺天府。
    更何况当年定下迁都到北平顺天府的明成祖朱棣，以及之后历代皇帝共十二人，皇后妃子一大帮，全都埋在了京城西北的皇陵中，甚至就连崇祯帝给自己修的陵寝也在当地，这岂是能轻易交到敌人手中的地方？
    如此一来，大明打算在顺天府新建一道防线，防范海汉直攻京城，就显得比较合理了。只是这种防线必定投入极大，工期极长，很难说如今的大明是否还有能力营建这样的大工程。
    周森所说若是实情，那么这项工程已经影响到了大明对其他地区的军费投入，像六合县这样需要自行负担驻军军费的地区，恐怕还不止这一处，这倒算是一条比较有价值的情报。
    石成武面色稍霁，命手下给周森除去了身上的镣铐，和颜悦色地说道：“你还知道些什么消息，不妨与我详细说说。”
    周森却道：“在下此番得罪了王丙中，恐家人也要遭其迫害，还请大人代为出面调解。”
    石成武点点头，将副官叫过来，让他带队去护住周森的家人。好在周森一家本就住在县衙相邻的院子里，里里外外都是海汉军，王丙中的人倒也不敢在这里随意生事。
    周森见状，心情也是放松了不少，石成武从他口中又了解到一些别的信息。
    原属应天府的六合江浦两县，在去年南京城易主之后，处境就变得十分尴尬，虽然朝廷是想安排相邻的滁州和凤阳府临时接管，但谁都不愿接下这两块烫手山芋，因为任谁都知道，海汉迟早会渡江攻打北岸，这两县必定是首当其冲的地方。
    尽管这两县凭借境内的石英砂矿，财政收入还算过得去，但这部分利益早就被相关人等瓜分完毕了，外人再进来也捞不到多少好处，因而滁州和凤阳才会对两县的求援百般推脱，不肯派出援军。
    而类似的情况，大概在长江以北的江淮地区已经是常态了。去年大明与海汉的战事，导致当时出钱出力增援应天府的江北各地都损失严重，而事后朝廷也拿不出什么补偿安抚的措施，反倒是增加了江淮地区的赋税额度，这令各州府都十分失望。
    如今这些州府都是各自为政，保全实力，对朝廷的指令也是开始阳奉阴违，不愿再全力配合了。
    石成武道：“既然江浦县的处境跟六合县差不多，那你觉得江浦县那边会以何种态度面对我军？”
    周森明白他的弦外之音，苦笑应道：“江浦县的毕知县年事已高，想来也没有精力组织抵抗作战。”
    石成武仍不放心，又追问道：“那当地可有其他什么棘手的人物？”
    周森摇摇头道：“倒是未曾听说过。将军若是信得过在下，愿修书一封送去江浦，劝说毕知县开城投降。”
    石成武见他居然如此上道，不禁好奇他怎会被王丙中五花大绑当作了献城的祭品。
    周森叹口气道：“王丙中为人莽撞，又贪生怕死，连条件都不谈就开城了，万一遇上领军的是嗜杀之人，全城老少都要被他害死！”
    石成武道：“所以你之前跟他起了争执，就是想跟我们谈好条件再投降？怎么我听说好些人劝你开城投降，却都被你拒绝了？你还给王丙中下了命令，让他动手开战，可有此事？”
    周森脸色不变道：“劝我开城投降的都是一些跟贵国有瓜葛的人士，我也不能确定他们是不是在耍花样。至于王丙中，我本就知道他没那胆子开战，只是没想到他敢对我动手而已。”
    石成武听了之后，也觉得他说得有几分道理，这才将王丙中家人在扬州某商行当掌柜的事告知了他。
    周森听完恍然大悟，这才明白了王丙中为何敢在没有跟海汉军谈妥条件的情况下就选择投降，原来是有后路可退。自己以为顾全大局的稳妥做法，在王丙中眼里恐怕是挡了他升官发财的光明大道，自然是要急不可耐地踢掉自己这块绊脚石了。
    石成武将情况了解得差不多，便放了周森先去见家人，同时命他尽快写好劝降书信，派出快马送去江浦县。
    六合县这边既然没有生出什么乱子，石成武也就不准备在这里耽搁太多时间了。待本地的临时管委会运转起来，就可率部赶往西边的江浦县了。
    不过这周森和王丙中二人已经结下梁子，显然不方便将他们二人都安置在临时管委会里，必须得拆分开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