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端能源不足,神圣网络即将断开。”
“记忆拷贝失败,请联网后刷新重试。”
“能源耗尽。错误,您的连接已丢失。”
一连串提示音在耳边响起,路西斐只觉得大脑像是被什么东西蛰了一口,微弱的电流伴随些许疼痛刺激着他的神经,迫使他睁开双眼。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繁星明亮的夜空,月光透过破碎的乌云洒下来,一场暴雨似乎刚结束不久,空气中弥漫着野花与泥土混合的味道。
他的意识有些模糊,花了好一会儿才彻底恢复清醒,重新接管了这具躯体的掌控权。
起初还有些抽离感,像是宿醉的人难以快速适应剧烈运动,但随着时间流逝,路西斐感到四肢关节里的麻木和乏力逐渐褪去。
他强忍着阵痛过后浮现出的酸痒感,用手肘撑住地面,艰难地将上半身抬了起来,坐在那里,疑惑地观察起周围。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他总觉得心底凉飕飕的,一股寒意从胸腔弥漫到全身各处。
眼前是一片全然陌生的环境:
两座墙壁相对而建,形成一个狭窄的巷子,坑坑洼洼的地面上满是积水,而手边和身下传来的介乎坚硬与柔软之间的奇怪触感,以及从风中隐隐飘来的难闻气味,让他终于明白了自己目前的处境——
他正瘫坐在一个巨大的垃圾箱里。
什么情况……这是什么地方?
路西斐眉头紧锁,太阳穴突突直跳,本能觉得所见的情形与常识不符,正试图更深入地思考时,脸上的表情却忽然凝固了。
他惊讶地发现,自己似乎……失忆了。
如果将记忆比作一个由“基础知识”和“生活经历”共同构成的文档,那么,他脑海中此刻只保留了基础知识的部分,而剩下那些代表着他生活经历的区域,则像是被迷雾笼罩在内,无论如何回想都只能窥见一星半点。
他记得自己叫路西斐,却忘了父母为自己起这个名字的寓意;他记得自己是一名毕业不久的历史系大学生,却忘了就读学校的位置和名称;他脑海中存储着许多从书本上学习来的知识,却忘了自己何时何地阅读过这些书籍……
这种记忆上的缺失让路西斐一阵焦躁。
“呼——”
他长长地出了口气,似乎想要将心中的负面情绪随着叹息一起排出体外,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一边用右手掩住口鼻,一边自言自语道:“首先得确认这儿到底是哪里。”
此时他已经恢复了不少力气,至少不像最初那样连起个身都费劲了,于是果断地翻身从垃圾堆顶部跳下来,默默远离了这块肮脏之地,顺便摘下挂在衣服上的几根鸡骨头和鱼刺。
但若有若无的难闻气味依旧在他鼻尖环绕,只不过这次味道的源头是路西斐自己。
“这都腌入味了啊……”他叹息一声,颇感苦恼地挠了挠头,然后意外从头发里揪出了半根细烟,一脸嫌弃地丢进了垃圾堆里。
而将烟头扔飞的同时,他眼角余光瞥见了几行漆在垃圾箱上的单词,那些单词由鲜艳的红色构成,在绿皮外壳的衬托下格外显眼:
“为净化伦塔尔地下潜藏的黑暗,请各位市民自觉执行垃圾分类的义务,互相监督、相互检举,表现优异者可前往教会,聆听牧师的祈福。
“愿女神保佑每个敬爱祂的子民不受病痛侵蚀——真理教会,1746年12月1日宣。”
1746年12月1日……
这个日期让路西斐感到一阵荒谬,尽管已经忘记了很多事情,可“自己生活在21世纪的现代化社会”这个基本认知他还是有的,如果排除眼前的一切是哪个无良导演或者什么街头秀剧组的恶作剧,那么他能联想到的解释只有一个:自己,穿越了。
“真见鬼。”他低声嘟囔了一句。
失忆,穿越,还有“净化黑暗”“女神保佑”“教会”这样透着古怪的单词,种种要素叠加在一起怎么看怎么不对劲……自己这是穿越到某个不知名小说作家写得扑街网文里了么?
“吱吱,吱吱。”
忽然,几声尖厉的嘶叫打断了他的思绪,一道漆黑的影子忽然从小巷深处的黑暗中钻了出来,擦着路西斐的脚边快速跑过。
路西斐下意识低头,循着声音的来源看去,看见了一只足有成年人小臂长短的灰皮老鼠。
老鼠猩红的眼睛里闪烁着诡异的墨绿色光泽,体毛上沾满粘稠的褐色液体,粗长的尾巴甩动间,迅速钻进下水道消失不见。
但路西斐的视线却并没有收回,而是默默望着地上的一摊积水,很久没有动作。
月光洒落,平整的积水如同镜子般倒映着他的形貌,水中人有着半长的黑发,发丝因为沾水而纠缠在一起,垂在额前。
他的双眼阴郁深邃,皮肤呈现出一种病态的苍白,结合那张俊秀却略显瘦削的脸,看上去像是一位久经风月场的午夜诗人。
一件黑色呢绒大衣披在他身上,内衬栗色低领毛衣和一条松散的围巾,下身则是一条修身短裤,和一双沾着污泥的乌亮皮鞋,加上右手三枚雕刻精美的戒指,再不懂服装的人也能轻易看出这身行头的价值不菲。
而让路西斐愣住的原因则是,透过水中的倒影,他能清晰看到,一个约摸碗口大小的圆洞正静静存在于自己左胸偏下的位置,视线从洞口中穿过,甚至能看见身后墙壁上的砖瓦。
空洞的边角格外整齐圆润,简直像是被精心修饰过,但仔细望去,却看不清伤口处的血肉,那些血管、骨骼、肌肉像是被特殊手段处理过一般,被一层薄薄的洁白光晕所覆盖。
这倒是让眼前一幕的惊悚度降低不少。
路西斐倒吸了一口凉气,盯着水里的倒影将近半分钟,这才缓缓将视线移到自己左胸位置,不信邪地抬起胳膊,小心谨慎地往那个空洞伸去,然后毫无阻碍地直接穿过。
他又张开手掌,来回旋转了几下,又在伤口边缘摸了摸,血肉的触感格外真实。
总而言之,突出一个“心胸开阔”。
“难怪会觉得心里不踏实……”
路西斐若有所思,一手摸着下巴,另一只手在原本应该是心脏的位置无意识地收拢又松开,不过由于那里什么都没有,理所当然地抓了个空,“现在的我,已经不能算活人了吧?”
脑袋里残存的记忆告诉他,心脏附近被开了这么大个窟窿,是个人类都活不下来。
如此反常的情形更加印证了穿越的猜想,相比之下,失忆这事儿倒没多么难以接受了。
违背常理的现象一个接一个出现,让路西斐更加头疼,思前想后,他决定至少先找个地方换身衣服,将胸口的大洞遮挡起来。
虽说目前感觉不到破了个洞对自己有什么影响,但大晚上的,走出去吓到路人就不好了。
想到这里,他目光在四周扫了扫,很快在小巷尽头发现了一间公共厕所。
和记忆里的公厕相比,其外表更像是一个改造过的集装箱,崭新的漆面意味着它在不久前才修建好、投入使用还没几天,和小巷整体的破败氛围格格不入。
“这个世界的居民似乎还挺注意环境卫生的?”路西斐握住门把手,在心中吐槽一句,已经彻底适应了穿越到异世界的设定。
毕竟来都来了,不适应还能回去不成?
拧动把手,将公厕的门朝外拉开,待到看清门内的场景后,路西斐再次陷入沉思。
有那么一瞬间他怀疑自己打开了一扇任意门,第一反应是“你们异世界的厕所这么豪华吗”,随即涌起强烈的“关门再打开一次”的冲动,那样也许能将偏离的画风纠正回来。
门后是一片广阔的空间,天花板上垂下的琉璃灯盏驱散了黑暗,地面上铺设着鲜红的地毯,顺着两侧的螺旋阶梯一直绵延到二楼。
一座小型喷泉立在大厅正中,悠扬的咏叹调从角落的唱片机传来,与水花滴落的声音缠绵在一起,营造出典雅的古意。
这显然不是一个供人处理个人卫生的地方,其布置更接近于舞会大厅,路西斐静静立在门外,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进去。
在他纠结时,一道身影出现在视线中。
那是一位身穿蕾丝边女仆装、容貌精致如人偶般的少女,她顺着螺旋阶梯从二楼走下,步伐从容,行走间没有发出丝毫声响。
和少女的容貌同样亮眼的是她齐肩的白发,并非那种枯槁的苍白,她的发丝像是月光洒在肩头,为其染上一层洁净的光晕。
路西斐看着少女逐渐朝自己走来,只觉得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尴尬地站在门口。
白发少女最终在路西斐身前站定,双手叠放在身前,眼帘低垂,优雅地行了一礼,嗓音清脆动听:“欢迎回来,路西斐先生。”
她知道我的名字……路西斐心中一动,随即反应过来,少女这声呼唤也许并不是针对他,而是对这具身体曾经的主人,那个已然被自己鸠占鹊巢的“路西斐先生”。
现在怎么办?虽然很抱歉但你面前的已经不是你认识的那个人了啊女仆小姐……路西斐心中忐忑,有种被抓个现行的狼狈感,不知该如何回应,干脆板着脸不发一言。
两人间的气氛随之陷入沉寂,少女依然维持着欠身的姿态,几缕长发披散在身前,透过发丝的缝隙,路西斐能隐约看见她修长的睫毛,以及宝石般通透的海蓝色眼眸。
似乎只要路西斐不说话,她就会一直保持着这个姿态,宛如一尊美丽的雕塑。
路西斐在脑海中搜索了半天,也没找到妥善的应对之法,但一直耗着也不像话,憋了半天最后挤出一句:“爱妃免礼平身……”
说完之后他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鬼知道哪根弦搭错了居然能蹦出这种垃圾话!
他在心底直呼“要完”。
果不其然,听到这句奇怪的话后,少女直起腰,好看的眉头微微皱起,就在路西斐以为自己已经露馅、开始考虑要不要给人当场下跪道个歉什么的时候,她开口道:“您受伤了?”
没穿帮就行……路西斐松了口气,提到嗓子眼的心重新落了回去,拿捏着语气,尽量摆出一副符合这具身体气质的姿态,面无表情地冷哼了一声:“区区致命伤,无妨。”
一句话出口他恨不得捂住自己的脸,这种仿佛烂俗言情文里霸道总裁的语气是要闹哪样啊?三分讥笑三分薄凉以及四分漫不经心?根本不符合“忧郁的午夜诗人”这种气质好吗!实在不行就给人跪下坦白实情算嘞!
是个人就会觉得自己可疑吧?
但女仆小姐居然毫无质疑的意思,恍然道:“原来如此。那您现在需要沐浴么?最近天有些冷了,您在外面淋过雨,容易着凉。”
她接受解释的速度之快,让路西斐忍不住怀疑原主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所以这张神似罗伯特·帕丁森的帅脸之下其实是个逗比的灵魂?做出什么迷惑言行都是正常的?
尽管脑海中思绪翻涌,可路西斐脸上依旧没有表情,用鼻音淡淡哼出一声:“嗯。”
这次是三分傲慢三分矜持以及四分龙颜大悦……他在心里默默给自己的表演打分。
“明白,我这就去为您准备换洗衣物。”
少女轻声说,再次行了一礼,转身往楼上走去,裙摆摇曳间露出包裹在纯白丝袜下的小腿曲线,让路西斐忍不住多看了几眼,然后立马低下头,在心中默念“非礼勿视”。
既然已经进展到这一步,再不进门就显得不礼貌了,他深吸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般跨过门扉,踏上了鲜红的地毯。
与此同时,路西斐听见身后传来了“啪嗒”一声轻响,像是锁扣合拢的声音。
他下意识回头,却错愕地发现,身后的门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不见,墙壁上没有一丝缝隙,似乎那扇通往这片大厅的门从一开始就不存在,又或者……在他迈出那一步时,这座建筑就自行把他的“退路”封锁了。
“呼——”
路西斐默默凝视着墙壁,随后调转目光,环视过整座金碧辉煌的大厅,片刻之后,他轻轻叹了口气,伸出食指按压眉心,用微不可闻的声音自言自语道:“来都来了,那么从现在开始,我就是‘路西斐’了……”
他顿了下,自嘲一笑:“路西斐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