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八章 烛岁提灯
作者:情何以甚   赤心巡天最新章节     
    界河似一条彩带,不知系在谁腰间。

    一条棘舟拦腰而至。

    船上的姜望,衣衫已不见血垢,坐得闲适,一派从容。

    越过此河,便是他新打下来的人族营地。

    过河前的那一刻,他心有所感,但抬头只看到空空茫茫。极远处倒是有一道云翳,但也平静得很。

    在迷界这样的地方,平静即是最大的福报。

    姜望投下一颗迷晶,一催棘舟,自越界河。

    几条驻防的战船迅速凑上来,甲士们气势昂扬。见的是姜望,纷纷拄兵行礼。

    再回丁卯界域,感受已是截然不同。

    虽不能像浮图净土那样几可完全等同于现世,却也似去枷断锁,身心松快。

    很显然,在他离开追杀鳌黄钟的这段时间里,匡惠平、方元猷他们并没有偷懒,已是彻底将丁卯界域的海族势力肃清。

    能够有这么高的效率,卓清如和竹碧琼应该也没少出力。

    在迷界这种地方打下一座人族营地,为人族修士增加一处相对安全的军事堡垒,实在是有非凡的成就感。况乎杀死鱼广渊,又解决了血王那悬而终落的威胁,这一路回来更是风平浪静。

    姜望不禁在前舱位置站起来,张开双臂:

    沿途的人族甲士皆洪声相应——

    声传四野,浩荡此方。

    棘舟自往浮岛去。

    姜望闭上眼睛,感受扑面而来的风,以及驱逐海族后显得格外热烈喧嚣的人气,一时似乎忘却了身上的伤痛。

    将军百战,皆为此安!

    姜望所未能发现端倪的云翳中,忽然印出一个点,此点在虚空划出一个倒弧,极似一扇拱门。

    然后它就真的被推开了!

    自无之中显出有,自虚之中凝出实。

    一个华袍披身、金冠束发的男子,赫然自门后走出。

    那双符文密布的靴子,仿佛牵动着道则,在踏出来之后,就俨然压住十方之气、镇伏万古规则,成为此方界域的中心!!

    真王不足以有此威势。

    很显然他就是鳌黄钟急信求来的大狱皇主,名为仲熹的绝巅存在!

    身为皇主,丝毫不以身份为念,不在乎什么以大欺小会有谁说闲话。

    他相信鳌黄钟的才能,相信鳌黄钟的眼力,鳌黄钟说这个姜望将来必成海族大患,他便以大患视之,亲身降临。

    调几个真王过来,都显不出他的重视。

    当然也不必浪费太多时间。

    急临此处,踏出拱门,只是随意地一探手,就要穿透那条界河,将界河彼岸正乘舟疾飞的年轻男子拿住。

    没有什么异相显现,不见什么骤雨狂澜。

    但万法皆空,恒意不改。

    这一掌探出,擒获已成定局。

    五指尽头鸟不飞!

    但本该实现的天骄成擒、魂飞魄散、并未能够实现。

    一只白纸灯笼,摇摇晃晃,拦在了他的五指前。

    仲熹虚张的五指,在白纸灯笼的表皮上,印出一团深刻的影子。而竟感受到了灼痛,不得不收回!

    相较于长相老气的鳌黄钟,身为老祖的仲熹,面容倒是青春许多。

    此刻眼神颇见玩味,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一支白纸灯笼,看着灯影摇曳中,一个若隐若现的身影逐渐清晰——

    那是一个头戴破皮帽、身穿破皮袄、略显佝偻的老人,就那样圆睁双目,空洞而无神地过来!)

    是为大齐打更人首领,那位几乎从不离开临淄的

    恐怖存在!

    仲熹似乎是想了一阵才想起这个名字,不由得笑了笑:

    名为烛岁的老者,与仲熹一起站在这片云翳中。

    此处微风徐来,云层不惊。

    谁能想象得到,竟有两位绝巅强者于此对峙!

    烛岁提着白纸灯笼的手,皱巴得像老树皮一样,而声音是慢吞吞的:

    有失陷妖界霜风谷的前车之鉴。

    大齐天子亲口让武安侯再到迷界来学兵法,当然不可能再让他遭遇生死困境。

    虽则说不经风雨无有参天之木,但一趟本就以镀金和补充兵事能力为主的行程,若再让姜望陷入妖界那样的处境。

    则天子威严何在?

    他烛岁的存在,就是为了确保大齐天子的威严。

    这一路出海,专为随行武安侯,是贴身保护!

    当然,为了武安侯自己的功业与修行,也为了试着钓出那在妖界谋局武安侯的幕后黑手,未等到真正的、无法解决的生死危机,他不会出手。

    那在妖界谋局武安侯的幕后黑手,倘若敢在迷界行凶,烛岁便要当场让其成擒。

    可惜的是,这种情况并未发生。

    那血王鱼新周被路过的秦贞拦下,自以为不幸,其实运气好极了!

    但凡没有秦贞,他在看到姜望之前,就会被烛岁抹去,根本连吓姜望一跳都做不到。

    仲熹语气慷慨地指天画地:

    烛岁盲眼无澜,平静地道:

    仲熹毫无尴尬之色:

    烛岁道:

    仲熹试探着遥望彼界一眼,但视野之中只显出一朵白焰,且越张越炽,坚决将他的目光焚回,不由得有些着恼:

    烛岁佝偻着身体,却有着巍峨之态:

    仲熹摆摆手:

    烛岁慢慢地道:

    仲熹抬步欲走,但又叹了口气,看着烛岁道:

    烛岁说道:

    仲熹饶有兴致地问道:

    烛岁平静地道:

    仲熹上下打量着烛岁,又道:

    烛岁用那枯如树皮的老手,摸了摸自己的破皮帽,又慢慢放下来,轻轻摩挲身上的破袄。似沟壑一般的皱纹里,盛满了缅怀的情绪:

    大齐打更人首领,竟是齐武帝时期的老人,是与初代摧城侯、九返侯一个时代的强者!

    放眼整个齐国,知道这件事情的人恐怕也不多。

    至少年轻一辈如重玄胜,是不得闻。那时候他和姜望在枯荣院废墟遇到烛岁,还百般琢磨,甚至出言试探呢。

    当然,在他继勋博望侯之后,是有资格也有渠道了解这些讯息的。

    仲熹讶然:

    白纸灯笼里的烛火骤然一跳!

    仲熹用一种嗔怪的语气补充道:

    烛岁平静道:

    仲熹呵呵呵地笑了几声,于是身形渐渐淡去了,像是一口气,散在空气里。

    云翳中只留下盲眼的佝偻老者,提着晃呀晃的纸灯笼。

    惨惨白兮。

    作为丁卯界域人族主营地的第一浮岛,驻军倒是并不多。

    在海族势力已被肃清的此刻,平常根本不会有防御工事的界河,反倒成了驻防的关键。

    大军精锐只要守住三条新生的界河,界河之后尽可无忧!

    再不存在什么野地,军旗猎猎,皆为人族。

    海族大溃败所流下的六座迷晶矿洞,只需要几艘岗船定期收矿即可。倒也不必额外消耗资源建立浮岛。

    大齐武安侯逐杀鳌黄钟归来,站在棘舟之上,张开双臂面迎劲风,青山猎猎,极见豪迈!

    站在第一浮岛最高的高楼上,法家真传浮栏而立,眺望远处,面无表情,很严肃地分析道:

    噗!

    坐在里间位置,正一脸若无其事、漠不关心的钓海楼真传,一口茶水喷了出来。

    她用手帕擦嘴,嘴上尽量不给表情:

    棘舟已经飞到了浮岛外。

    棘舟上的年轻国侯,默默地睁开了眼睛,放下了双手,双手负在身后………怎样都觉别扭,索性飞身下了船,足踏青云,自往楼中来。

    卓清如煞有介事地点评:

    竹碧琼毕竟历练了许久,也非是早先,伸手去拈了一块茶点,用漫不经心的语气道:

    卓清如轻轻地一击掌,表示同意:

    竹碧琼手中的茶点顿时碎了。

    有时候听力太好不见得是好事,但好在声闻仙态开合自如。

    姜爵爷爽朗大笑,踏进楼中来:

    说着他与卓清如点头为礼,伸手引着,同往竹碧琼这桌来。

    竹碧琼起身便走。

    已经坐下来的姜望张口欲拦。

    坐在旁边的卓清如从容不迫:

    竹碧琼又坐了回来。

    姜望:……

    急忙赶来的方元猷,已是自觉地去吩咐后厨,既是确定宴饮规格,也要做些检查。

    再者……不该看的不看,不该听的不听,此为亲卫该懂的事。

    卓清如若无其事地点着茶,若无其事地问着问题。

    姜望把撑着额头的手移开:

    卓清如推了一杯茶过去,轻笑道:

    姜望深表同意。接过茶盏,轻抿了一口,只觉暖意似云雾,蒸腾天灵中,一时舒展眉头。

    卓清如注意着他的神色,补充道:

    姜望不懂茶,但是懂得药力,由衷感谢道:

    卓清如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竹碧琼拣着茶点里没有完全碎的部分,不动声色地吃着。

    这位卓师姐如此重的恶趣味,以前倒是不知!那法冠仪服脱下来,倒似将她求学时未得舒展的天性解放了出来。

    姜望看向竹碧琼,诚恳地道:

    竹碧琼的吃法很秀气,慢条斯理地咽下后,才道:

    姜望道:

    他这话答得敷衍,竹碧琼便也不说什么。

    卓清如却是炯炯有神地看着姜望:

    姜望笑道:

    卓清如有条不紊地分析道:

    姜望饮尽杯中茶,轻轻放在桌上:

    卓清如堂堂矩地宫真传,法家大宗师吴病已的学生,一时失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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