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杨柳情绪的理解,并不影响姜望趁机跟他拉近关系。趁他喝得醉醺醺,谈好引见海京平的相关事宜。第二日,姜望便在杨柳的陪同下,进了海京平的府邸,一个时辰之后才离开。此后又单独两次去拜访海京平,两次都事先购置了新的储物匣。当然,他的动作掩盖在怀岛日渐沸腾的喧嚣里,不曾被太多人所关注。因为近海群岛一年一度的海祭,已经开始。鼎鼎大名的天涯台,就在整个弦月岛弯背的正中处,也即是弦月岛最外凸、最靠近迷界方向的位置。这里自然就是这次海祭的主祭地点,亦是弦月岛上最高处。弦月岛、月牙岛、怀岛……无论怎么称呼,它都是近海群岛毋庸置疑的核心岛屿。地位几近于一国之都。那么天涯台,就相当于是太庙所在的地方。整个天涯台,是一个巨大的石台,足有千丈方圆。留在岛屿的这一面是缓坡,面向大海的另一面是峭壁。整体形状,像汹涌海浪奔腾至此,而戛然凝固。像一朵冻住的巨大浪花。沧海曾向天涯台涌来,而人族修士聚集的人潮,也曾向沧海奔涌。以人海撞沧海,未曾退缩过。也有人说,天涯台像一只反向高高托举的手掌,手臂即是怀岛垂直面海的峭壁。它托举着近海群岛的超凡修士们,给他们以力量和勇气。但无论是哪种说法,天涯台都是海民心中无可替代的圣地,是代表着荣誉和伟大的地方。哪怕旸谷修士杀力恐怖,哪怕齐国国势惊人,海祭的主祭地点,也只能放在天涯台。甚至说,只有在天涯台进行的海祭,才被承认是真的海祭。才被认为,真的可以告慰那些战死的英灵。虽则白天已经有各式各样的活动展开,但真正的海祭大典,在晚上才正式开始。姜望找杨柳混了一个名额,经过喝酒倾诉的那一遭,他们现在关系还不错,能算得上普通朋友。作为钓海楼真传弟子,为姜望在天涯台上安排一个位置自是轻而易举。当然,也不可能是多好的位置。因为今日整个近海群岛,叫得上名号的势力,几乎都要派人来天涯台参与大典。当然并不强制,毕竟若真有要事,也不能为一次海祭大典耽误了。但对很多人来说,能够在四月初四这一天登上天涯台,本身即是一种荣誉,所以大多不会错过。此时的天涯台,说一声人满为患并不为过。姜望刻意低调的结果,就是只能混在人堆里,与一堆素不相识的小宗长老面面相觑。“这位小兄弟看着面生,不知栖身何岛啊?”“噢,我云游天下,不曾在哪处停驻。”随口敷衍着旁人的寒暄,姜望默默观察天涯台上的情况。此时负责这次海祭大典实务的四位钓海楼长老,已经尽数出现在天涯台。以海京平为首,带着一众精英弟子,招待各方来客,杨柳自然也在其中。而海祭大殿名义上的主持者,钓海楼第一长老崇光真人,却还并未出现。想来这等大人物,只会等到诸事妥当后才现身。另一方面,姜望也看到了一些朋友和熟人。如代表冰凰岛的李凤尧,就坐在贵宾位置。她那绝美的容颜,吸引了无数目光,但孤冷的气质,又叫人不敢多看。李龙川当然也在一起,正时不时凑过去跟李凤尧说几句什么。倒是没见着许象乾。姜望以目光梭巡了一圈,在位置相对稍次的地方找到了照无颜和子舒,许象乾果然也挤在旁边。而他旁边的晏抚,显然是被强行拉来作陪。倒不知迎客的杨柳如果正好遇上他们,会不会当场哭出来……虽然许象乾也未见得有什么机会,但总比宣告出局的杨柳要胜上一筹。照无颜所坐的位置稍次,倒不是说天下四大书院之一的龙门书院竟不如石门李氏。而是在海上,龙门书院的影响力十分微弱,岛上并无一家分院。近海群岛只排海上的座次,不然主持海祭大典的,应是齐国礼官才是。几个朋友来怀岛的消息,姜望其实全都知道,不过都没有联络。就像此刻他也只躲在人堆里,并不显露行迹一样。他有自己的计划和准备,也有了相应的觉悟,但不打算拖更多人下水了。再如重玄信,亦代表无冬岛出席观礼,大概是限于本身的实力,所坐的位置与照无颜相差无几。此外他也看到了田常,作为大泽田氏近期在近海群岛的负责人,他坐的位置,比李凤尧还要靠前,这是田氏海上力量的体现。天色渐晚,喧嚣渐浓。近海群岛的海祭活动,重要程度类似于陆上人们所过的春节。整个弦月岛,家家户户,今日都挂起了灯笼。这种习俗最初的寓意,是为了照亮英灵回家的路,让陷在迷界的人族修士亡魂,能够找到方向。岁月经久,流传下来,在海民们的口耳相传中,就变成为了指引迷失海上的亡魂回家。海族与迷界的消息被稍作掩盖,倒也更广泛了一些。从此时的天涯台往回看,但见千盏灯,万盏灯,长明怀岛。使弦月岛真如月明,照耀碧海。有人说,“天上月在夜空,水中月在碧海,人间月在怀岛。”直到此时,姜望才真正感受。所谓的人间月,并不是弦月状的岛屿,而是无数生活在这岛屿上、并为之而奋斗的人,所有人点亮的灯光汇聚在一起,便是一轮人间的月。此月可以照人心,可以定风波,可以驱长夜,可以慰亡灵。眼看着时间差不多了。好像自那天边明月上,飞落一人。其人大袖飘飘,如笼清光,整个人像是夜空中明月之外的另一个光源。像星辰坠入人间。一步出现在高空,再一步已落天涯台。当即便有钓海楼弟子宣道:“崇光真人至!”他就是钓海楼排序第一的靖海长老,地位仅在楼主之下的钓海楼核心人物。但见此人立在主位那张大椅前,面向众人,也面向天涯台以外的茫茫海域。他身高足有八尺,身形挺拔,面容总也笼着一层光,看不真切,但无疑是极具威仪的。整个天涯台上,所有人全部起身,以示尊重。而他张开双手,往下一压,叹道——“明月仍如昨,时光已飞度。不觉……又是四月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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