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名为长乐,是太子居所,储君华阁。
循照旧例,太子也有一套文臣班底,负责处理部分政事。
储君与国分忧,是分内之事。
如当初的姜无量,甚至是直接参与朝政,在天下落子。
政事堂、兵事堂,一应国家事务,全都绕不过他去。乃至于齐夏争霸期间,他的意见与齐帝相悖,战和之议在朝野间一度僵持不下……
当然最后的结果所有人都知道了。
但现太子姜无华生性懒散,不与前人相同。什么事情都是能避则避,不归东宫管的事情坚决不碰,模棱两可的事情绝对不办,也就是齐帝强行安排下来的政事,他才勉强捏着鼻子处理一二。虽然都处理得极妥当,但毕竟事少任轻,不见什么功劳。
整个东宫都如他一般,一年到头都处理不了几件正事。可谓是齐国开国以来,存在感最薄弱的太子。
无怪乎他的弟弟妹妹们纷纷崛起,一个接一个的要与他争储。姜无忧、姜无邪、姜无弃,哪个不是人杰?要天赋有天赋,要手段有手段,还各有背景支持。
而太子姜无华,才情、天赋、处事,都没什么亮眼的地方,甚至他的母族也非常普通。何家本就无甚家势,当初姜无量被废,他的生母殷皇后也被打入冷宫,不到一年的时间就愤郁而死。
今帝或许是为了平衡外戚势力的考虑,才将没什么根底的何氏定为皇后。
何家太普通,临淄排列一百个世家,何家都排不上名。何皇后唯一的弟弟何赋,是个才能平平的,何家的下一代何真,也只是个逗鸟弄狗的……完全提供不了什么助力。
姜无华似乎只是凭借生得早,年纪大,才在姜无量被废黜后占得先机。
可“生得早、年纪大”又算是什么优势呢?那还有一个年纪更大的,还在青石宫里困着呢!
临淄城的水很深每个人都琢磨自己的事。无数暗涌在水底冲突。不到水落石出时,谁也看不清结果。
此刻的姜无华正拿着一把锋利雪亮的大剪子在园子里修剪花枝。
他的动作很慢,很细致对每一个细节都很注重。
一名白面无须的內官杵在身后,微微凑着小声地汇报:“青羊镇男在温玉水榭无功而返应是没能谈拢。但好像在华英宫得到了好的结果。长生宫那边没有什么动静,九皇子好像没有接触青羊镇男的意思。倒是雷家颇为关注他。您吩咐过,探听消息,要以不暴露自身为首要因此暂时得不到更详尽的情报。”
他语速很快但说得很清楚:“青石宫仍然死寂,连声响也没有。依小人看,殿下您完全不需要……”
他的话停住了。
因为姜无华手里的大剪子停住了,并且看着他。
“孤只听,你只看。不需有看法不需有意见,不需要告诉孤你怎么想,你们怎么想。”
“能够听明白吗?”他问。
內官咽了一下口水:“……能。”
姜无华并没有什么威武严厉的表情说这些话的时候,他脸上的肌肉甚至完全是舒展的没有攻击性的。
但谁能忽视他的意见呢?
听到內官的回答姜无华满意地点了点头又好好地瞧着面前的花枝,定了一定,才继续挥动他的剪子。
內官就侯在旁边,一动不动。
不知过了多久,姜无华的鼻子,忽然动了动。
他开心地笑了:“我的汤煲好了!”
把大剪子往內官手里一放,姜无华温声嘱咐:“你接着修剪,一定要修成太子妃满意的样子。不许出错。其它的事情先放一放,这事是最重要的。”
而后脚步轻松地转身,独自往膳房的方向走去。
看样子什么青石宫、华英宫、养心宫、长生宫,都不如他煲的汤更重要。
……
……
回齐国的时候,姜望赶路匆忙,二月十五日的福地挑战也只是匆匆试过,草草败退。
从排名四十的福地钵池山,退到了排名四十一的论山。
这种直线的下滑,姜望早已习惯。与强者过招,其乐无穷。在没有生命危险的前提下,对他这种有远大追求的人来说,更是一种极端享受。当然,如能收获胜利,才更叫人满足。
基本上只要有时间,他每战都不会错过。唯独顾虑有一天被打落福地,再难有这样的机会。好在太虚幻境内福地统共七十二,还有一些余地可以退。
太虚幻境每月一次的福地挑战,他基本没有胜利的机会。倒不似在论剑台中高歌猛进,终于已打进前百,排名九十六。
值得一提的是,左光殊现今排在太虚幻境内府境第六十四名。
姜望自认战力全开的话,比左光殊强上不少,时间若是足够,打进前三十名应当不成问题。
只不知道太虚幻境里到底吸纳了多少位内府境修士,这个实力层次放眼整个现世,又能达到什么水准。
因为百名之后并不显示排名,或许只有太虚幻境背后的人知道答案。
姜望这段时间隐隐感觉到太虚幻境在发生某种潜移默化的改变,但若要细究,却又说不出变化在哪里。但绝非幻觉。
太虚幻境的存在不可能瞒得过所有人,但各大势力的态度十分暧昧,既没有哪家宣传,也没有哪家百名车马抵制。如左光殊、重玄胜这等家世的人,对太虚幻境都是语焉不详。
或许用不了多久,就会发生改变。
而姜望很期待那种改变的发生。
把日常的修行完成,姜望继续把心神扑在近海群岛的相关情报上,想要打开一条思路,找到救竹碧琼的办法。
这事情难度极大,即使有姜无忧和重玄胜的帮忙,成功的机会亦十分渺茫。
百分耕耘,求一厘收获。
正思索间,外间院子里传来一阵喧嚣声。
这里是重玄胜的霞山别府,通常不会有这么吵闹才对。
姜望怀着疑惑推门而出,老远就听到重玄胜的伯父,那位博望侯长子重玄明光的声音。
“他们这些孤儿寡母的找上门来,我们重玄家不能不管的啊。小胜人呢?他在哪儿,叫他出来!咱们博望侯府,能被人戳脊梁骨吗?”
倘若忽略才能,德行,重玄明光真是仪表堂堂。
他年纪已经很大了,修为又远远跟不上,但还是格外的倜傥。衣着佩饰无不得体,每一根头发丝,都精心打理过。
这时候说话,声音也醇厚,平添几分亲近。若是不熟悉的人与他初见,很难不信任他。
姜望走到这边,便看到院中簇拥了一大堆的老弱妇孺,孩子哭,老人嚎,一个比一个的凄惨,场面极不好看。
这个嚷着饿,那个哭嚎不想活了,又有说活不下去了,要被逼死了等等。
不知情的人倘见这一幕,只怕还以为重玄胜做了什么挖绝户坟之类伤天害理的事情。
而重玄明光站在这些人中间,一口一个“重玄家会给你们做主”,摆明了来者不善。
两个门丁满脸为难地站在一边,显然不敢拦博望侯的长子。
姜望听了几耳朵,大概听明白了一些。
王夷吾被逐出临淄城后,重玄遵的经营被分得七七八八。难免有一些人两头不靠,失了生计。
这也不是什么问题。按说没了活干,再找便是。有手有脚的活人,在临淄还能饿死?
再者说,又有几个人,胆敢来找重玄家的麻烦?
这事情都不用深究,摆明了是重玄明光动了鬼心思,把这些人的家眷组织起来,来逼重玄胜给说法。显是要狠狠折损重玄胜的面子,打击他的声誉。
这伎俩粗浅之极。偏偏瞧重玄明光那智珠在握的样子,显然还十分自得,自以为掌控局势呢。
姜望出门的时候还有些担心发生了什么事,见到重玄明光就已经放了心,再看看这鸡飞狗跳的现场情况,甚至有点想笑了。
这种小麻烦,处理起来哪有难度?
重玄胜的心情显然差不多,他从另一个门怒气冲冲地挤进院里,见得自家伯父,立时满脸堆笑。
“伯父乃是日理万机得人物,早晚请安不知多少趟。今日怎么得空,来侄儿的霞山别府?”
重玄胜这话里隐隐带刺,暗讽重玄明光成日里除了哄重玄云波开心,什么正事也没有。
偏偏重玄明光不太听得出来,反而一脸严肃地看着自己的胖侄儿,语重心长道:“阿胜,此事可大可小,你可得好好处理。伯父也不想管啊,奈何你们小辈太不省心!不是伯父说你,那些生意弄得好好的,你怎么说拆就拆?拆也便罢了,你们年轻人争争抢抢,伯父不说什么。但不给人留活路怎么可以?往后谁能服你,谁肯信任重玄家?”
重玄明光别的不行,场面话说得是真漂亮。大概也是跟他自小交际惯了有关。
“伯父教训得是。”重玄胜丝毫不见恼,笑眯眯地道:“不知道这么些人今日聚着,想要逼我做什么呢?”
他往那里一站,俨然一座小山:“尽管说说看嘛。”
这声音也轻巧。
但这话一落,整个院中,哭声、闹声、叫嚣声,顿时静了。
重玄公子,威风至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