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昭指的是换的那个开专场地方,是滕亮的家。
他说换个地方,没什么别的意思,只是希望换个地方让老瞎子别跟那些恶心的焦炭在一起,去宽敞、干净一点儿的地方演出,能够不那么害怕,精神稳定状态好一点儿,能把那首曲子稳妥的唱完就好了。
其实他完全可以阻止老瞎子给此人唱曲,甚至将那不速之客赶走。但那样留有后患,只要他这次不杀了那人,那人总不会放弃,下次还要找老瞎子,说不定下次来时想起当初受了憋屈,临走时顺手拿老瞎子出气。
杀人是一个永绝后患的选择,但有风险,且没必要。汤昭不算江湖人,没那么大的杀人瘾,何况还要冒着对方狗急跳墙,从法器下同时护住两个普通人,若非不得已,他不会选择风险最高的选项。
毕竟只是萍水相逢,汤昭不可能永远护着老瞎子,更不可能给老瞎子专门制定什么远走高飞的“证人保护计划”。与其一时护住他让他陷入后续的危险,不如趁着他在这里的机会让老瞎子把这首曲子唱完,让那人听了便了事。而既然第一次走了,第二次回来专门灭口的可能小很多。
至于云中曲本身,汤昭稍微有点感兴趣,听听也无妨,但更多是把自己做一个活口证人,只要他还活着,只把老瞎子杀人灭口就没有意义。
所以说到演出的地点,哪里都可以,最好清净少人,万一此人翻脸动手,有利于汤昭速战速决,不要波及太多人。如果可能,汤昭自己家也行。
可惜汤昭的家在中城,现在城门已锁,要回去需要翻墙或者叫开城门。翻墙有被发现的风险,而叫开城门——汤昭疯了才会叫开城门。
在外城安全又清净少人的地方实在不多,附近能想到的也就是滕亮家了。滕亮其实是有点不乐意的,但汤昭问他时,他不知怎的不敢开口拒绝,于是事情就这么定了。
临走时,汤昭用光焰烧掉了那堆焦炭,阳光的温度足够叫那些汽化的干干净净,并没伤害到就在一边的破席子。滕亮看着只觉得不明觉厉,那不速之客虽侧目观看,看完却是沉默,浑身那仿佛实质性的杀气渐渐消散了。
滕亮的家离着这条小巷两条街的距离,在另一条小巷里。
老实说,这条巷道并没有更宽敞干净些,依旧是窄窄的、破破的。滕亮如今的地位,连这种小巷子里也没拥自己一栋独门独院的房子,而是和另两个混混一同租住一个小院。
不过此时那两个混混都不在,说是去喝酒去了。
这也寻常,做混混的,有今天没明天的,似滕亮这种还想着往上爬一爬的算是有志气的,大部分混混不考虑将来,白天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喋血挣钱,得了钱就吃花酒,把财物挥霍一空,除了养伤,很少回家睡觉。
算他们运气好。
那人当先进门,在院子里转了一圈,确认院子没有别人,便进了堂屋站在正中,道:“好,就在这儿吧。”
滕亮想说自己其实住的是厢房,正房有大混混住,但估计对方不会听,就算是那大混混回来抗议估计也是无效,当下拽过一张凳子,让老瞎子坐下,缩着头道:“你们听曲儿,我出去给你们倒水。”说着一溜烟钻了出去。
这屋里他实在呆不住,有汤昭也呆不住。
甚至说,汤昭也是他呆不住的原因之一。
之前汤昭和他相处时一直收敛着气势,看起来和小时候的小秀才无异,两人勾肩搭背也没什么阻碍,但刚刚为了对抗这来历不明的敌人,汤昭放出了一部分气势。
确实只是一部分气势而已,对方不是剑客,没必要用剑元级别的对抗。释放剑元对汤昭也是一种消耗,他只维持最低限度的气势,内力流转全身,罡气含而不发。
虽然只有这点气势,却也把滕亮压得心惊肉跳,仿佛有一座刀山在旁边,森森寒气刺的头皮发凉,一路上好几次都想逃跑,唯独不敢跑罢了。
这时他才知道,故事中高手那种一眼杀人是真实存在的。
而汤昭,还有那不知名的人就是故事里的高手,肯定和自己不是一个世界了。
若是给他几天时间缓一缓,他说不定想明利害,还能鼓起勇气来找汤昭,试图接近一下新的世界,但现在他只想逃的远一点儿,别像故事里的小龙套一样被卷起去死的老惨了。
至于昭子……应该没事吧?
他应该是更强一些吧?
虽然滕亮一点儿也不懂那种境界的武功,但他觉得从气氛来看,汤昭应该是更强一些。作为混了四年的混混,他其实是很懂看眼色的,所以看双方的态度就能知道谁强谁弱。那个凶恶的家伙明显被压了一头啊。
这样就好,昭子没事,他跑也跑得放心了。
滕亮跑了出去,汤昭也便放下心来,捅了捅墙角的碳炉,将火烧了起来,又取出茶壶搁在火上烧水,好像在自己家一般自然。
那人也不坐下,斜着站在屋中,侧面对着汤昭,冷冷的看着他操作,眼见汤昭动作不紧不慢,他有些不耐烦了,目光在汤昭身上扫来扫去,心中只想:这是拖延时间吗?还是另有什么阴谋诡计?难道是将毒药掺入了碳中,催动烟气下毒?若是下毒,可是选错了对象。
等到水开了,屋子里也暖和了,汤昭将茶分别倒了几杯,一杯给老瞎子,道:“老人家,清清嗓子再开始唱吧。”又顺手递给那人一杯。
那人冷笑一声,别说喝茶,连杯子也不碰一下,甚至没有转过身。
汤昭看着他侧着身位若有所思,顺手把杯子缩回来,自己喝了一口。
那老头身上渐渐暖和,又喝了口茶润润嗓子,心情稍微平静下来。到底他是老江湖,这么多年跑码头,他也不是没经历过风浪,总算镇定下来,开始调弦子的音准,弹了几下,发出“崩崩——”的声音。
“二位爷——”他说着二位爷,但面向的是汤昭的方向,刚刚汤昭的声音是从那里来的,他冲着汤昭时心中有安全感。
“今天小的给您唱一段‘云中梦’,讲的是一个朴实的小伙子,偶然间进入一片云彩,见到一座云中城,遇到一位好姑娘,在那里生活了几年然后重返人间的故事。这故事是小的小时偶然向一位老先生学的,多年没有演了,词儿也不瓷实,曲儿也忘了不少,有什么到不到的,还请您二位多担待。”
汤昭恍然,心想:果然是这个!
这不就是《云梦仙都》的曲子版吗?
汤昭登时想到了黑寡妇给他的那本。当时他看了就猜测或许那书里描写的仙城真实存在,而且是一把强大的剑,还猜测黑寡妇是不是对此剑心存幻想?
后来黑寡妇没有出现,几次派人来时也没有提过这件事,汤昭也就把这件事抛在脑后了。
别说不知道是真是假,就算真的有这么一把强大的剑在云上等他,他身为剑客也不在意。那把剑再强能比得上支撑碎域一角的“金乌剑”么?有人追着把金乌剑塞给他,他都不稀罕。
这年轻人追过来也是为了听这个故事?他和黑寡妇一样,也想要这把剑?
汤昭觉得八九不离十:这人还年轻,自然有梦想和追梦的动力;在普通人阶段能使用法器,灵感天赋也不会低;看穿着和气质,家里多半有钱,这样的人物恐怕要成为剑客也不为难。但他既然不是,除了修炼未成,多半还是心气儿高,想要最好的——一般的剑他都看不上,一心追的就是传说中的剑。
汤昭自然不会置喙人家追梦,他只是觉得不靠谱——那把传说中的剑也真是只有传说,要么就是前朝印刷的,要么就是瞎了眼的老艺人学的曲儿,能从这里面找到什么线索?
真要是这么容易找到,那还能是传说么?
崩崩——曾——
“我表的是,西山之外那个西山村,西山村里有位小郎君。若问小郎君生得怎么样啊,那个里格儿啷咯呦……浓浓的眉毛大眼睛……”
这词儿是真水啊。
汤昭听得无精打采,虽然老头唱的是他的乡音,弹得也是暮城流行的弦子曲,但他从小就听不惯这个,何况老头唱的也不好听。这曲子汤昭怀疑能不能卖出钱去?怪不得失传了呢。
后面接着光描写“小郎君”的外貌就有七八句,每句都是大水词儿。
听这个曲子,汤昭真想给些云梦仙都的作者道个歉——之前说你文笔烂,真是对不起了啊。
“那个小郎君啊……叫什么?叫做那个许丛生哟……”
汤昭听到这里,突然一个激灵:不对!
人名变了!
书上不叫这个名字!
汤昭已经忘了那本书不少情节,但总不至于连这本书的主角的名字也忘了,那本书的主角名叫孟云。
别看只是改了个名字,这里面却有不少值得深思的地方。
一般的逻辑,曲子要从书本改过来,那就不应该改名。改名就没卖点了,就像说书先生说七侠五义,决不能把展昭改成展小二。
而且要改,也应该是往通俗了改,因为弹曲面对的观众要更贴近大众,太冷僻优雅的名字不好传播。孟云这个名字好记又俗,还暗合了书名,绝不可能反而改成更复杂的许丛生。
或许……并不是书改曲,而是倒过来呢?
这曲子才是原版!
那年轻人露出一丝笑容:“终于让我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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