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叶向高任中极殿大学士,入内阁担任首辅,另赏、赐钱百枚……”“万岁……”承天门下、伴随着宣旨太监的宣读、一名年过六旬的老臣缓缓作揖,唱声谢礼。紧接着、一百枚用黄金制造而成的赐钱被赏赐,老臣接住了赐钱,将赐钱递给了自己身后的一名小吏。这时、宣读太监也笑道:“叶阁老,万岁在文华殿等您呢。”“多谢……”老臣再次缓缓作揖,而到了这里,他的身份也就不难猜想了。此人便是被誉为晚明独相的叶向高,而眼下的他再度入阁,只为让摇摇欲坠的大明王朝稳固。在宣读太监的提醒下,叶向高穿着御赐的斗牛服,重新向着自己曾经无比熟悉的文华殿走去。穿过左顺门,他眺望着远处的文华殿和更远的东宫,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只是过了数秒后向着文华殿走去。当他跨过金龙桥来到文华殿门口时,已经有数十名内阁、六部、六科的官员在这里等着他了。“叶阁老……”所有人纷纷作揖,而叶向高却不觉得高兴,只是觉得肩头的担子又重了一些。他能明显看出、眼下的朝局十分不同,曾经被打压的清流们意气风发,而曾经趾高气扬的齐楚浙宣昆五党官员则是老老实实。局势变了……叶向高在心中叹了一口气,随后作揖回礼,并不偏袒各党派,而是在作揖后便走入了文华殿后的主敬殿。在这里、他见到了一个熟悉的太监。“叶阁老,您来了?那咱家去知会一声万岁……”魏忠贤笑脸盈盈,似乎与当年叶向高离去时有些变化,但叶向高却说不上来变了什么。“叶阁老、万岁有请……”不多时、魏忠贤折返回来,对叶向高笑脸盈盈的继续恭维。叶向高微微颔首,随后回礼作揖,然后才走入了主敬殿,并在魏忠贤的带领下来到了主敬殿的偏殿,见到了坐在殿中处理奏疏的朱由校。“像……太像了……”看着眼前的朱由校,叶向高一时间有些恍惚。他仿佛看到了当年他担任左庶子时,所见到的青年万历皇帝,不管是从身形、还是脸型,两人都像极了……“叶阁老、请入座吧。”朱由校合上了奏疏,叫醒了还在愣神的叶向高。叶向高闻言,作揖回礼,随后坐在了太监们端来的椅子上,端坐其中,低头垂目。“叶阁老、这次请您归朝再入内阁,是为了朝廷和吾,因此有什么您要说的,可以安心说出,吾所能做到的,皆应允。”朱由校态度很认真,只因为关于叶向高的事情,他从万历皇帝那里听来太多了,也知道叶向高是一个目前来说最适合他的内阁首辅。叶向高对于朱由校的礼贤下士也十分感激,因此作揖开口道:“臣曾经入阁服务显皇帝八年,当时内阁和显皇帝所需奏章皆由臣草拟,即使是显皇帝想实行新法,也要派遣中使向臣宣布。”“如有不同意的事情,臣都极力争取,而显皇帝也多半能听从,不会强行拟任何旨意。”“万岁您虚怀若谷,谦逊有礼,信任辅臣,但不免会因流言生出难以决定的争论,所以应当慎重地对待诏书,所有的事情都要命令臣等草拟上报。”“这是自然!”听到叶向高的话,朱由校很高兴的点头,毕竟对他来说、相比孙如游、方从哲的逼宫,刘一燝的政见,叶向高的想法一点也不过分。“另外、臣听闻万岁在边事上多听五殿下谏言,恕臣直言……”叶向高一开口,顿时让朱由校心里咯噔了一下。“五殿下的想法是好的,但久病用猛药,只会让朝廷陷入另一种局面。”叶向高作揖开口,说出了自己的想法,而朱由校听后,也只是沉默了数秒,随后道:“弟弟是断然不会害吾的,眼下朝中有骁勇善战之兵马二十余万,若不是朝廷拿不出那么多钱粮,吾早就下旨荡平建虏了!”“臣并不是那个意思……”叶向高用几句话试探出了皇帝对朱由检的信任,随后扭转话锋道:“五殿下所做之举,在臣看来确实是好事……”表明了立场,叶向高紧接着道:“臣算了算、哪怕御马监南北场一同,也不过岁入五百多万两,而眼下北直隶十六卫军十二营,近十一万兵马。”“这么多兵马,所需要的军饷按照五殿下给出的饷银来看,御马监南北场是在艰难负担的。”叶向高还没有说完,朱由校便开口道:“这点不用阁老担心,弟弟会解决,实在不行内帑也会拨银,眼下裁撤了蓟镇兵马,辽镇也去了空额,局势大好。”“不瞒叶阁老,吾已经准备在五月调山西三镇兵马,前往援辽了。”“有了这三镇兵马,加上辽镇的主兵和客军,外加上即将渡海的六卫军,老奴只能退回山中。”朱由校心中底气十足,这是来源于对朱由检的信任。不过、从他的话中,叶向高也知道了一件事。那就是眼下的皇帝,与前几任皇帝不同,其中最不同的一点就是,有一个在外操练兵马的亲王。尽管这个亲王还没有封王,但其展示的军事天赋,已经足以让人侧目了。叶向高从孙如游、方从哲、刘一燝等人的书信中,都知道了十六卫军和十二营的事情。并且在他抵达天津的时候,就已经偷偷去六卫军和大沽营看过了,不得不说、尽管操练的时间很短,但这支兵马的兵锋很盛,唯一不足的就是还没有经过实战的检验。有这样的十几万兵马,并且还不是空额,可以说大明的中枢力量达到了自正德年间以来的一个巅峰。这样的局势很好,有这些兵马,完全可以保证皇权的巩固,而只要皇权巩固、中枢力量强大,那么地方就不敢阳奉阴违。为什么江南、湖广这些地方在洪武、永乐这些年间不敢那么阳奉阴违?还不是皇帝真的有力量可以拿捏他们。因此、对于叶向高来说、这次担任首辅,可以说比他之前在万历手下担任内阁首辅要轻松许多了。皇权的力量提升,并且能和文官抗衡的话,那么就代表只要有听话的内阁和六部,皇帝的命令就能基本下达到地方。地方做不做是一回事,命令能不能传达到地方又是另一回事了。所以、叶向高大致明白了朱由校叫自己入阁的意图。说白了、就是想要自己成为皇权和文官中间的一个传话筒。但这样的传话筒和万历年间不一样,万历年间是浙党一党独大,叶向高纵使想帮万历的忙,也有心无力。可现在不同了,现在的文官是分裂的,原本强大的浙党变得弱势,只能团结齐楚宣昆四党才能抗衡东林。因此、局面又变成了皇权和文官实力相当,但文官内部表面分裂为两块,实际上是闲散的很多块。这么一来、在某些事情上,叶向高可操作的空间性就大多了。想到这里、他斗胆对朱由校作揖询问道:“万岁接下来只是想调三镇兵马援辽吗?”他要询问一下朱由校下一步的棋往哪里走,但朱由校是断然不可能直接告诉叶向高,他下一步准备要和自家弟弟一起解决山西三镇的事情,因此他只能说道:“把田赋摊派到杂项上,可行否?”要动商税了……朱由校一句话,叶向高心里就是一咯噔,随后他默不作声,在心底衡量了一下摊派的操作空间,过了一会儿才开口道:“若是摊派的少,或许可以成功。”“多是多少?少又是多少?”朱由校皱眉询问,而叶向高则是沉默了数秒后才开口道:“多则一成、少则半成。”“不能再多?”朱由校继续询问,而叶向高摇了摇头。两人好似猜谜语一样的话,实际上是在讨论田赋减轻、来增收杂项的可能性。但叶向高也给出了答案,田赋这个数量太大了,大明每年两千余万石田赋正粮,折色后是七百万到八百五十万两不等。均摊一成就是七八十万两,半成就是三四十万两。这数目很少,哪怕是后世人都能看出来,以大明的人口和流动白银,就均摊这么点银两,根本做不到减轻百姓的负担,也增收不了朝廷的赋税。因此、朱由校沉默了数秒后才开口道:“若是将辽响的加派均摊,又能均摊到杂项多少?”“去岁辽响五百二十余万两,尽数从田赋加派,以臣愚见,恐怕也只能均摊两成左右……”叶向高回应。两成、那就是一百四十万两左右,这还是在有北直隶的十六卫军和十二营的情况下,地方士绅所做出的最大让步。能让步这么多,是因为士绅之中大部分有众多田亩,因此只要免了一些田赋,转而收杂项,田赋也不用加派了。虽然这样的做法,会变相多交数十万两的加派税银,但皇帝已经开口,他们不割肉是不行的。想到这里、朱由校也开口道:“既然如此、那就均摊吧,具体的一切就拜托叶阁老了。”“这是臣分内之事……”听到朱由校这么说,叶向高长舒了一口气。他最怕皇帝以为有了十几万大军,就可以无视士绅的力量,然后开始挥舞屠刀收税了。那样做的话,不出三个月,天下皆反,漕粮断绝,顺天府饥民遍地。不过这也说明,皇帝在政务上是十分沉稳的,这让叶向高有些欣慰。“若是将太仆寺调给御马监合并管理,叶阁老认为如何?”忽的、朱由校一开口,立马让叶向高心中一紧。“万岁、恐怕这无法实现……”太仆寺、这是一个有财政管理职能和财政资源的衙门,作为明代负责马政畜牧的机构,太仆寺掌握的重要财政资源就是马户,草场和马匹等大量的马政资源。马户指的是养马人户,这些人户由明代政府官方编佥在一起强制性的摊派养马的徭役任务,所谓编佥就是指明代政府按照规定将几户人家编在一起合伙饲养一匹马或者按照田地数量饲养。按人户编佥的免去他们的其他徭役,按田地编佥的则免去田地的税粮,通过免粮免役实现内地养马徭役的物质基础。以太仆寺的记载,弘治时期太仆寺掌握的养马人丁超过了六十八万,而田地则超过了一千六百万亩。这还是一百年前的情况,眼下或许太仆寺的田地又变多了不少,而这还只是田地,另外还有牧场。太仆寺的牧场,一般由朝廷官方提供给各地养马人户的草场,而太仆寺的草场土地多达四百多万亩。拥有这样数量庞大的田地和草场,太仆寺自然不会穷。自成化二年开始有了稳定的白银收入以后,成化四年太仆寺就修建了专门放太仆寺白银的常盈库。起初、常盈库的白银收入并不多,每年不过三万多两,但是到了正德年间就增长到了十八万两,而嘉靖年间增长到了七十多万两。隆起开关之后,常盈库最高收入七十八万两,而后虽然有所回落,不过每年收入也保持在四十万到六十万两之间。这些白银均属于马政资源,原则上仅允许用来购买马匹,故称为“马价银”。这还只是冰山一角,因为随着赋役折银的政策推行,太仆寺的马政资源管理也从管理马户,马匹,牧场等实物变成了对货币的管理,包括马政资源的改折,马价银的征解等等。常盈库中的存银到嘉靖、隆庆时期多达一千多万两,而作为国家财政税收主要来源,由户部管理的太仓库每年岁入大约有四百多万两,但太仓库中经常在库的存银却不过只有二三百万两,和常盈库一比实在显得太过寒酸。所以、经过了朱由检整顿御马监后,朱由校也知道了太仆寺存在猫腻。仅仅原来的占地三百余万亩的御马监、在整顿之后就能达到岁入七十万两银子,而占据田地和牧场两千万亩的太仆寺,居然还是每年只有五六十万两银子?这赋税……跟糊弄鬼一样,所以朱由校才升起了将太仆寺也交给自己弟弟整顿的心思。不过、叶向高的直接拒绝,对朱由校而言,无异于是当头一棒。先前他动的一直是卫所,那些问题和勋贵有关,而勋贵那边,英国公和一众小勋贵又站在他这边,所以他才能将顺天和永平府卫所裁撤。但现在是对文官下手,在没有淮北大饥这样案子作为威胁手段的情况下,直接将太仆寺交给御马监管理是不可能的。太仆寺有多少猫腻,或许连执掌他的官员都不知道。他们没有那么多的自己人,加上地方上大量地主士绅侵占御马监的田地和草场,御马监的实际田亩和草场是一个问题。如果把太仆寺就这样交给皇帝,对于文官来说,万一皇帝要追查,等于他们自己把命送到了断头台上。就算朱由校许诺,事后不追究,但文臣根本不可能相信他。这就是太仆寺不可能被朱由校调给御马监的基础问题。不解决这个问题,太仆寺就会被文官们牢牢把控着。朱由校沉默数秒,随后才在思虑后开口道:“最少、太仆寺要发马价银给东宫,不然以御马监南北场,难以凑出战马。”“这个问题臣能解决,明日就能给万岁和东宫的那位答复。”叶向高还是有手段的。对于他来说、让太仆寺交出权力很难,但让太仆寺供给马价银却不难。所谓马价银、也就是买马的银两罢了,因为太仆寺马场败坏,所以早就不能自主养育战马了,遇到战事都是给银两叫九边各自买马。“既然如此、那么阁老就先去文华殿熟悉一下吧,”和叶向高谈话太耗费心力,因此在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后,朱由校便叫魏忠贤送客了。魏忠贤上前作揖,而叶向高也起身回礼作揖,随后退出了主敬殿,前往文华殿熟悉政务去了。只不过、在魏忠贤送走他后,便折返回来,对朱由校作揖道:“万岁、何不直接让五殿下派兵接管太仆寺?”“没那么简单……”朱由校微微皱眉,没有对魏忠贤解释,但他心里明白所有。眼下七卫军出征辽东在即,北直隶除了京营,便只剩下了六卫军和十二营等八万人不到。太仆寺是小事,朱由校本来也没认为能把它弄到手,只不过随口一提罢了。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在调太原、大同、宣府三镇兵马后,等待六卫军从辽东回来,随后将三镇整顿的整顿、裁撤的裁撤。想到这里、朱由校拿起了奏疏,打开后便皱紧了眉头。【是日午时宁夏洪广堡风霾大作坠灰片如瓜子纷纷不绝踰时而止日将沉作红黄色外如炊烟围罩亩许日光所射如火焰夜分而没同日延绥孤山城陷三十五丈入地二丈七尺】看着巡查御史送上来的奏疏,朱由校明白这是这名御史在暗暗讥讽朝中有佞臣。“这奏疏是哪个人递上来的?罢免、叫他回家种地!”啪……朱由校将奏疏丢到了地上,魏忠贤闻言老老实实的低头将奏疏捡了起来,随后命人前去处理。不过、也就在他走出主敬殿的时候,王安却与他擦肩而过。两人深深对视一眼,也没有说什么,只是微微颌首。错过后、王安入主敬殿作揖,随后再度递上了辞呈。“请万岁准了奴婢的心思,将奴婢掉到御马监南场吧。”王安深深跪拜在地,这模样让朱由校刚刚舒展的眉头再度紧皱:“怎么?是朕刻薄你,让你在京城待不下去了?”朱由校用上了朕的自称,可见十分生气,但王安却依旧拜服在地,一声不吭。“哼!”朱由校拿起奏疏,也不回应,低头便处理奏疏,只是时不时看向跪在地上的王安,心中不喜。终于、过了一刻钟后,朱由校爆发般的用手中的奏疏摔在了王安的背上,怒叱道:“滚!滚的越远越好!”“谢万岁隆恩,请万岁保重龙体……”得到了回应,王安只能颤颤巍巍的起身,用已经跪到发麻的腿支撑自己站起,随后深深作揖,转身离去。看着王安离去的背影,朱由校只是微微皱眉,并没有太多情感。说到底、王安还是主要服侍他父亲的,与朱由校的感情并不深,对于他来说,留下王安是看弟弟的面子,以及王安事情办得不错的份上。现在王安既然要走,留不住就干脆不留了,唯一的问题不过就是王安的位置留给谁罢了。在朱由校的心中,实际上这个位置最好的人选是王承恩,因此朱由校看到了他在自己弟弟手下时本分老实的模样,用来做一个类似传话筒的司礼监秉笔太监刚好。但朱由校又拉不下脸去让自己弟弟把人给自己,加上御马监确实人不够用,因此就搁置了。正当朱由校作想的时候,熟悉的脚步声响起,他抬头看向门口,却看到了走进来的魏忠贤。虽然心中对于魏忠贤当初投靠李康妃而不帮自己的事情有些耿耿于怀,但眼下自己才是皇帝,因此朱由校便合上奏疏开口道:“忠贤、你以为司礼监秉笔太监的位置,谁坐比较好?”“这……这……奴婢不敢……”听到朱由校问起这话,加上刚才见到了王安舒坦离去的模样,魏忠贤立马就想通了一切。他或许政治手段不行,但绝对不是一个傻子。王安走了、被赶走了,眼下内廷就是自己最大了!魏忠贤在心底宣泄着,但脸上却惶恐不已,整个人更是跪下道:“王掌印秉笔司礼监十分公允,奴婢对他钦佩至极,是万万不敢……”“叫你推荐几个人,不是叫你在这里说王安的好话!”朱由校生气的抬手拍了一下桌子,而魏忠贤见朱由校生气,便作揖道:“李朝钦、刘若愚、李永贞、王体乾这四人不错……”“那就让李朝钦为司礼监掌印太监,刘若愚为提督太监,李永贞随堂太监,王体乾担任秉笔太监。”朱由校说完,便合上了奏疏:“你去操办这事、退下吧。”“奴婢领旨……”魏忠贤缓缓退出了主敬殿,随后、殿中再度清静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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