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宁宫
贾珩出了武英殿,沿着宫墙高立的宫道行走之时,仍在思量方才内阁群臣的反应。
方才之言,除却为潇潇刺杀一事失败搞得有些无语之外,原也是为魏王吸引注意力的用意。
内阁两位阁臣都是人精,如果不分出大部分的注意力盯着他,魏梁两藩根本就无法发动政变。
这是一个重要前提!
因为高仲平当年就是陪同崇平帝一同政变厮杀出来的心腹谋士,现在虽说位居宰辅,多用煌煌阳谋,但这些权谋政变之术也是熟知于心。
因此在潇潇刺杀失败这一突然事件发生以后,他必须承担其吸引内阁注意力的作用。
让整件事情变得疑云重重。
而他也从来都不打算在崇平帝驾崩之前有任何谋逆之举,否则一开始就会答应甜妞儿的提议了。
直接与魏王合流,助其谋划,然后辅政。
但不奉天子之诏,以女婿造岳父的反,这在法理上压根就站不住脚。
就是存在一个他不能违背的假设,在他和甜妞儿的奸情暴露前,他必须要脸!
立牌坊!
也就是他不能违逆崇平帝经过内阁确认的“意志”,即指定楚王为储的意志,他必须继续扮演忠臣一角,将自己成为天子乃至以后的“先皇意志”的坚定拥护者,与天子捆绑在一起,享受崇平新政的最大政治遗产。
犹如汪、蒋二人都将“先总理”的三个字挂在嘴上,作为口头禅。
将来他的口头禅就是“先皇如何如何。”
而后的宣传材料就是:“先皇在位之时,尝抚卫王之背,唏嘘感叹,恨不得子钰为吾子”之类。
换句话说,他的权力来源和法理人心是来自于崇平帝,否则就是忘恩负义的白眼狼,是要被天下唾骂的。
不能贸然切割,这不是一个乱世英雄起四方,有枪就是草头王的时代。
换句话说,哪怕是重开一朝,要不要以恩义纲常立基?真就礼崩乐坏,后世之人有样学样?那如何建立煌煌华夏天朝,从他贾珩开国之初,就得国不正?!
始作俑者,岂无后乎?
但一团平和的局势,他就不可能压制住内阁,必须乱起来,而且是他还能不插手的乱。
最终由他以皇权卫士的大忠臣的角色,接管整个京城局势。
魏梁两藩就是承担着破坏政局稳定性的棋手,同室操戈给天子的精神意志重重一击,最终送天子最后一程,也让内阁的权威也彻底崩溃。
要知道任何时候,内部皇权和高层的动乱都会严重摧毁中枢的威信,瓦解在中下层当中对高层的神圣性滤镜。
哪怕是现代社会的后世,也是一样。
而他借助此事,博取天子的最后信任,捞取最后一笔可以奠定帝王之基的政治资本。
即诸子皆不成器,卫王力挽天倾,扶保国祚,最终陈家失德,禅让于卫王!
那么魏梁两藩与楚王这两方人最好的处境,就是两败俱伤。
而方才让内阁猜疑,再最终证明他是一等一的大汉忠臣,这种大忠似奸的前后反差正是他所需要的。
说白了,就是要渐渐收揽文臣之心。
此刻的大汉,真不是两晋南北朝以及五代…如桓温、朱温等乱臣贼子篡夺权位的时候了,经过宋明几百年的文官政治洗礼,文官集团根深蒂固,纵然是篡位也要非常讲究吃相。
这个戏码根本少不了。
哪有一上去就直接,我提议,由我来当皇帝?
王莽、曹操也没有这么干的。
搞顺我者昌,逆我者亡那一套的,那是董卓!
贾珩压下心头的纷乱思绪,官靴踏过皑皑积雪,响起嘎吱嘎吱的响声,已是崇平十九年的腊月时节。
殿前的三层青石玉阶上,朱红梁柱之旁,一队队身着飞鱼服的锦衣府卫与黑色无翼山字冠的内卫,立身在廊檐上,执刀警戒。
贾珩行至近前,浓眉之下,清冷而锐利的目光掠过一众锦衣府卫。
“来人止步。”锦衣府卫向贾珩喝问了一声,旋即,面色一肃,拱手说道:“卑职见过都督。”
贾珩点了点头,说道:“本王进去看看咸宁公主。”
“都督,戴公公那边儿交待过,无上谕,外臣不得擅入。”那锦衣府卫小校面色现出一抹为难,开口说道。
眼前之人乃是威震天下的卫郡王,又是锦衣都督。
贾珩眉头皱了皱,目光深深,沉喝道:“本王看看自家家人,还要向宫中请旨?”
那为首的锦衣将校,凝眸看了一旁的黑衣内监首领,得了允准之后,让开路途,道:“都督请。”
贾珩神色淡漠,举步而行。
这就是权力的变化。
从刚开始的手握生杀大权,再到现在连曾经号令如一的锦衣府都开始迟疑,人走茶凉已有苗头。
如果他真的丧失权力,那就是从从前的门庭若市,再到门前冷落鞍马稀,最终成为别人的砧板之肉,任由宰割。
贾珩说话之间,大步进入殿中。
而那锦衣府卫则是迅速派人前往含元殿内书房,禀告戴权。
此刻,福宁宫——
殿中燃着地龙,殿中热气氤氲升腾,暖意融融,混合着殿中的清香,侍立在梁柱下的宫女,静静而候。
咸宁公主正自落座在一张铺就着褥子的软榻上,平坦的小腹隆起成球,纤纤素手轻轻抚着,那张珠圆玉润的脸蛋儿可见白里透红,柳眉之下,美眸莹润如水,道:“这几天怎么了,这内卫在宫殿外严守着,弄得紧张兮兮的。”
端容贵妃道:“还不是你父皇,唉……”
就在这时,外间一个嬷嬷进入殿中,道:“娘娘,卫郡王来了。”
端容贵妃闻言,心神一顿,凝眸看去,低声道:“人呢?”
贾珩说话之间,举步进入殿中,在女官的引领下,进入殿中,看向落座在软榻上的端容贵妃,躬身行了一礼,道:“见过娘娘。”
“子钰来了。”端容贵妃细秀柳眉之下,莹润目光欣然地看向那蟒服少年招呼道:“快,坐。”
“先生。”咸宁公主柳眉之下,美眸莹润如水,轻轻唤了一声道。
贾珩点了点头,说道:“咸宁,你和孩子怎么样了。”
说话之间,行至近前,一下子握住咸宁公主的纤纤柔荑。
咸宁公主点了点头,玉容上满是幸福和甜蜜,道:“太医院已经看过了,胎儿脉象平稳有力,再过一个月也就生了。”
贾珩道:“咸宁,我等会儿听听孩子。”
说话之间,蹲下身来,凑到咸宁公主的小腹,听着那肚子中的胎儿动静。
咸宁公主那张清丽如霞的脸蛋儿笼着羞喜之色,也不知是得意还是欣然的语气,说道:“先生,这几天他踢我踢的多呢。”
端容贵妃那张幽清冷艳的脸蛋儿,也满是明媚之意,看着小两口,脸上露出姨母笑。
不管怎么样,咸宁这辈子也算是得了好归宿了。
过了一会儿,贾珩握住咸宁公主的纤纤柔荑,容色微顿,道:“咸宁最近在屋里,好好养胎,等明年开春生了孩子,也就好了。”
端容贵妃道:“子钰,最近外面情况怎么样?楚王不是已经被册立为太子了吗?”
贾珩转眸看向自家这位雍容美艳不减当年的丈母娘,说道:“娘娘是想问外面的府卫何时撤去?”
端容贵妃点了点头,道:“咸宁在屋里,平常出入多有不便,本宫出入也不大方便,陛下何至于此?”
贾珩一时默然,因为这话有些不好接。
就在贾珩与端容贵妃叙话之时,朱墙黛瓦的宫殿之外,一个身形窈窕、明丽的女官快步进来,开口道:“娘娘,殿下,八皇子来了。”
说话之间,一个半大小子进入殿中,一身剪裁得体、织绣精美的蟒服,白净俊朗的面容上涌动着几许欣然,说道:“母妃,姐夫也在啊。”
贾珩笑道:“殿下。”
“姐夫唤我阿泽就好了。”八皇子陈泽目光坚定,朗声说道。
“泽儿回来了。”端容贵妃那张冷艳、幽清的脸蛋儿,几是笑意嫣然地看向那小孩儿,莹莹如水的美眸之中现出几许慈和。
贾珩转眸看了一眼丈母娘,目光闪烁之时,就有些惊艳。
只能说岁月对端容贵妃根本没有留下丝毫的痕迹,犹如一壶酿制了许久的老酒,暗香浮动,哪怕只是轻轻一嗅,就让人醺然欲醉。
尤其丽人一颦一笑之间,冷艳与知性,仍是在眉眼间无声流溢。
咸宁公主轻轻拽了下贾珩的手,秀丽如黛的双眉之下,晶莹熠熠的目中现出一抹羞恼。
先生真是的,刚刚偷看母妃做什么?
她真是怕了先生了。
主要是咸宁这会儿也有些怀疑宋皇后的一对儿龙凤胎可能和楚王妃甄晴一样,都是贾珩的种。
贾珩只是稍稍失神片刻,旋即,转眸看向一旁的咸宁公主,心头有些内疚神明。
媳妇儿还怀着孩子呢。
端容贵妃问道:“泽儿,今个儿不是去上了学吗?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刚刚去父皇那边儿请安了。”陈泽道。
端容贵妃春山黛眉下,温婉如水的目光凝眸看向陈泽,道:“是应该过去看看。”
陈泽明眸眨了眨,好奇地看向贾珩,问道:“姐夫今个儿怎么想起来进宫了?”
贾珩笑道:“过来看看你姐,泽儿,这会儿看着也长高了许多。”
这个妻弟年纪虽然要小上一些,但其实已经表现出一些英睿天成的机灵尽劲儿。
这会儿,端容贵妃接过话头儿,笑道:“泽儿他已经十二岁,虚岁十三了,个头儿蹿的高。”
贾珩笑问道:“最近读了什么书?”
“主要是一些四书五经还有一些诸子百家的学说。”陈泽声音清脆,说道:“私下里也会看一些兵书战策什么的。”
咸宁公主眉眼柔婉笑意萦起,丰润可人的玉容嫣然而明媚,道:“阿弟时常说,将来是要像你一样,能够带兵打仗,为大汉建功立业呢。”
贾珩笑了笑,道:“那可得快些长大,再过几年,就连西北和藏地都被朝廷平定了,想要出征都没有地方去了。”
陈泽声音有些脆生生,脸上现出坚定之色,说道:“姐夫,南边儿的百越,还有海上的岛国,这些蛮夷,也当施以教化。”
端容贵妃板起那张明艳的脸蛋儿,道:“小小年纪,就知道动刀动枪的,你陆师父不是经常在你耳畔说了我大汉不能穷兵黩武。”
陈泽道:“但姐夫不是也说了,教化蛮夷是华夏上古圣王明君都在做的事儿。”
贾珩笑了笑道:“好大喜功,穷兵黩武,劳民伤财,归根到底在一个财字,如果征讨之地有所产出,这就不能算是劳民伤财,反而于国有益。”
只怕这个陆理,正在不停地教陈泽一些帝王之学,当然在他的视角里,这些根本就不对。
咸宁公主清丽如霜的脸蛋儿上,带着几许嫣然、明媚的笑意,道:“你姐夫有经天纬地之才,以后可以多教教你。”
端容贵妃闻听此言,凝眸看向那蟒服少年。
可以说,这位丈母娘这会儿,已然充分认同贾珩的才干。
虽然因为宋皇后这位自家姐姐的缘故,端容贵妃过去是秉持着不争不抢的心态。
但哪个女人没有望子成龙之心?
如今,崇平帝立了楚藩为东宫,端容贵妃心头的顾忌,倒是少了许多。
贾珩迎着陈泽的期冀目光,道:“那这段时间等我有空了,就给你讲讲这些。”
“谢谢姐夫。”陈泽面上带着欣喜,轻笑说道。
这会儿,端容贵妃秀丽如黛柳眉之下,美眸莹润微微地看向贾珩,道:“子钰,外面儿的府卫什么时候能够撤掉?”
贾珩想了想,道:“得等楚王在内阁军机等臣见证下,向圣上谢恩之后了,那时,朝臣会聚于含元殿,恭贺太子监国,接受群臣朝拜。”
那个时候也就是名分既定,真就是一点儿翻盘机会都没有。
因为,这是崇平帝在为楚王背书。
唯名与器不可轻授于人。
等到了那个时候,魏王再有异动,那造反的成本就比较大。
不像现在,完全可以说,楚王勾结中外,蒙蔽圣聪,而册立太子的诏书也是矫诏。
……
……
魏王府
书房之中
一条四四方方的漆木书案后,魏王陈然一袭蜀锦圆领长袍,头上未曾戴冠,那张阴鸷、峻刻的面容,似是笼着一层幽冷。”
“怎么回事儿?”魏王面色倏变,剑眉之下,那双沉静目光深沉莫名,惊声道:“谁在刺杀仇良?”
邓纬面上现出思索之色,说道:“殿下,不是我们的人,会不会是梁王?”
魏王陈然道:“不可能是梁王弟,等会儿问过就知道了。”
邓纬容色微顿,猜测说道:“难道是他得罪了旁人,所以才会被袭杀?”
想了想,邓纬忽而想起一事,目光咄咄而视,道:“殿下,会不会是赵王余孽?”
魏王陈然拧了拧眉,旋即舒展开来,似是恍然而悟,说道:“倒是不无可能。”
邓纬点了点头,说道:“王爷不必担忧。”
就在这时,宋璟大步进入厅堂之中,迎着魏王陈然的征询目光,脸上涌动着复杂之色,说道:“殿下,方才内阁打发了小吏过来,让卫郡王进宫答话。”
魏王陈然皱了皱眉,说道:“难道是子钰?”
宋璟点了点头,道:“不无可能,但贾子钰为何要寻人刺杀仇良?”
这显然是宋璟不能理解的事儿。
魏王陈然摇了摇头,道:“如是子钰想要除掉仇良,不会用这等刺杀手段,有太多法子了。”
宋璟颔首道:“殿下这么说也是这个理儿。”
魏王陈然剑眉之下,目光凝露而闪,静静看向宋璟,说道:“舅舅,觉得接下来应该如何应对?”
宋璟点了点头,道:“仇良现在已经回到了锦衣府,就怕是觉得殿下为了杀人灭口,进而再与殿下做对。”
魏王陈然眉头微皱,目光凝了凝,温声道:“舅舅说怎么办?”
宋璟道:“殿下不必惊慌,可以再看看,以仇良的聪敏,不会到宫中告发殿下。”
魏王陈然眉头紧皱,目光深深,朗声道:“这好端端的,偏偏出了这等事儿。”
宋璟道:“殿下,现在诸事并未进行,只是在筹备阶段,反过来说,内阁并未怀疑到殿下身上,只是将目光落在卫郡王身上,这样内阁都将戒备目光放在卫郡王身上,殿下反而能够从容布置。”
魏王陈然点了点头,说道:“舅舅说的是。”
这是他唯一翻身的机会,否则,此生就要在藩国之地困死。
就在这时,一个仆人进入书房,开口说道:“王爷,梁王来了。”
说话之间,梁王陈炜快步从外间而来,低声道:“皇兄,我方才听席先生说,锦衣指挥仇良在街上遇刺。”
魏王陈然面色凝重如铁,轻声说道:“此事内阁方面已经问过贾子钰,许是相疑贾子钰。”
说着,凝眸看向梁王陈炜,道:“梁王弟,最近京中风声鹤唳,梁王弟也不要来往太过频繁了。”
宋璟叮嘱道:“最近是要低调一些。”
频频过来,只怕别人会疑心在搞什么阴谋。
梁王陈炜解释道:“今日之事太过特殊,这才过来的急切一些。”
说话之间,凝眸看向魏王陈然。
魏王面容阴沉如铁,温声说道:“在几天后,楚王就会进宫谢恩,那时候正是我们的机会。”
梁王陈炜眉头皱了皱,心头忧虑不胜,问道:“兄长,仇良遇刺一事之后,会不会引起内阁那些文官的猜疑?”
魏王道:“如今那些文官将怀疑目光都投到了子钰身上,反而洗刷了我们的嫌疑,但仇良那边儿不一定,许是以为杀人灭口。”
梁王陈炜眉头紧锁,目中现出一道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