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面面相觑,沈放浑然没有想到竟会如此,饶是他机灵百变,此时也是张口结舌。他未听这房中有响动,只道此间人睡的踏实,灯火不过是留夜之用。他心思敏捷,知道边上没灯的屋子似是安全,但若真无人居住,一会必要仔细搜查,反不如这有人的安全。背身进来,只顾看身后有无人看见,谁知此人根本没睡,正在读书,是以一点声息也无。
沈放心猛地一沉,心道,这番完了,我便是扔手中钢丝将她刺死,也阻止不了她一声尖叫,哎,就算行踪败漏,我又怎能伤及无辜。突听门外一声轻响,有人落在地上,随即一人声音道:“素儿,可听见什么动静么?”正是简姓金人声音。
沈放站在原地,虽知无用,却仍是动也不敢动,两人只隔了一扇门,好在那门甚厚,也无镂刻雕花,倒是瞧不见人影。
那女子一双妙目在沈放身上扫了几眼,沈放也愣愣的看着她。突听那女子开口道:“什么事情?方才我听好像什么东西打破了。”
沈放屏息凝气,只待这女子求救,那人冲进屋来,自己先下手为强,谁知那女子不知为何,竟似要替他隐瞒,这下他更是惊的呆了。
门外那简姓金人似是松了口气,道:“没事就好,方才有贼人闯了进来,打破了扇窗户。”
那女子道:“哦,可曾惊了伯伯?”
沈放心中更奇,原来此人还是她亲人,那更没道理替他掩盖。难道自己真长的这般好看,一眼就叫这女子看中了?心知不是,自己就算长的不难看,却也决计不是一眼就能叫人喜欢上的容貌。
简姓金人道:“那倒不曾,此人倒也狡猾,使个金蝉脱壳,倒给他骗过了。”
此时外面人声,脚步声零乱,显是护卫随从起身搜查。那院子不大,屋子也没几间,片刻听一人道:“没有,想是真的跑了,可要再追?”正是道衍大师声音。
简姓金人道:“算了,毕竟是在他人府中,既然熟悉地形,闹不好是林家之人,还是不要多生枝节。”
道衍大师道:“难道是六公子?”
简姓金人道:“我也不知,总之既然走了,咱们就装作不知。”
道衍大师道:“我还道他武功高强,硬接我一佛珠,如中朽木,原来真是块木头。”
简姓金人又道:“素儿,没事了,你早点睡吧,读书莫要太晚。”他与这女子说话,似是换了一个人,声音甚是轻柔。
屋中女子应道:“这就睡了,伯伯你也早点安歇吧。”
门外简姓金人道了声“好”,随后脚步声响,真的与道衍大师一起走了。
沈放犹觉不可思议,抱拳一礼,却不知说什么好。
那女子道:“沈兄?你不认识我了?”
沈放奇道:“你认识我?”
那女子道:“小女子叶素心,咱们在镇江渡口见过一面。”
沈放听她一提,恍然大悟,随即也便想起,果然是曾见过一面的峨眉弟子,仍是不施脂粉,也不戴什么首饰,一头乌发用两根白丝带简简单单扎起。端坐在前,当真是静若处子,又若空谷幽兰,出尘脱俗之姿,不可言述。喜道:“原来是你,你怎到了此处?”
叶素心眉头微皱,似是不想说此事,道:“沈兄,你头上流血了,我帮你包扎一下。”
沈放伸手一抹,果然额头有血,想是被那佛珠所伤,虽不严重,也是淌了些血下来。
叶素心起身拿了伤药、麻布、剪刀,给他包扎伤口。沈放顺带将自己怎么进府说了一遍,不知那简姓金人底细,只说自己觉这院子奇怪,想要一探究竟。
叶素心道:“沈兄忒也胆大,好奇心也是太重。其实也没什么,我伯伯乃是金国大官派来游说大宋官员的,有些秘密,是以不想旁人知道。”
沈放点点头,道:“原来如此。”
叶素心道:“眼下不是谈话的地方,你既住在七姑娘那里,明日午后,你不妨在院内散步,我去找七姑娘,咱们假装碰到,那时再聊不妨。”
沈放道:“莫要让人疑心,还是隔两日好。”
叶素心道:“还是沈兄小心谨慎,那便约在后日。”
又等了片刻,叶素心先出门看了看,随即叫沈放出来,沈放上了屋顶,刚刚离了院子,就听有人喊:“是谁?”
叶素心道:“是我,有些气闷,出来透透风。”
那人道:“外面天冷,小姐可要多加件衣服。”
沈放摸回住处,倒头大睡。
算来已是十一月初四,也不见师兄们前来相寻,虽然刚去过望湖楼不久,沈放忍不住还是又去了一次,那李三见他甚是热情,说并未有人来过,若有人来,绝计不会误事,叫他放心。沈放心想,此时消息已该传到寒来谷,不知会有几位师兄前来,燕叔叔会不会也来,他若是前来,自然不怕那玄天宗,此时未见,多半有事耽误,我再等等便是。
又过一日,午后,叶素心果然装作在院中偶遇到他,跟七姑娘聊了几句,便来他房中叙话。
沈放与她倒茶,道:“前日多谢姑娘救命之恩。”
叶素心道:“哪有那么严重,你不过是好奇心大些,又无恶意,抓住也不过是有些小麻烦,不过能混过去自然最好。”
客套几句,沈放旧事重提,仍是问:“叶姑娘不是去济南祝寿了么,怎会在此?”
叶素心这次倒不回避,道:“祝寿已是数月之前了,我来这林府也有好几个月了。”
沈放道:“姑娘怎么没回峨眉,倒不知姑娘还有亲人在金国为官。”
叶素心看看他道:“沈兄想是也看不起金国之人?”
沈放道:“我听你伯伯说话,他应该也是汉人。”
叶素心道:“是,你们这些大男人都觉得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此番我等去济南府,也见了不少金人百姓,除了相貌与我等稍有不同,不也一样本本分分过日子。”
沈放道:“不错,这金国百姓也一样是人,一样有好有坏。我也不曾仇视他等。”
叶素心道:“是啊,我伯伯也这么说,原先我们汉人跟大理、西夏、吐蕃,这些外族不也时常打仗么?如今不也握手言和?为何和金人不能如此?”
沈放道:“令伯见识不凡,若能天下太平,自然人人求之不得,只怕金人亡我之心不死。”
叶素心道:“不是的,我伯伯也不是官,他是金国王爷的朋友,此番前来就是想劝劝大宋官员,莫要兴兵北伐,金人也不想打仗。”
沈放道:“是么?”
叶素心道:“天下哪个百姓愿意打仗,金国眼下十个人倒有九个不是女真人,我从北边来,听说就是金国军中,也是汉人居多。大家都是汉人,为什么非要你打我,我打你,和和气气岂不是最好?”
沈放也是一愣,他父亲沈天青因金兵而死,自小到大,便觉金人就是敌人,大宋兴兵北伐,收复失地,乃是天经地义之事,从没想过这么多年,北方那些人究竟是算金人还算宋人。既然都是汉人,不过皇帝不一样,这大宋的皇帝又定好的过金国么?点头道:“叶姑娘说的没错,老百姓没有愿意打仗的,都是做官的在背后使力。”
叶素心道:“是啊,我伯伯说了,眼下金国朝中大臣也不愿打仗,是以才会叫伯伯前来,见见这边的大臣,最好能叫大宋熄了北伐之心。”
沈放心道,难道这姓简的真的是为求和而来,想叫天下百姓免遭涂炭?如此说来,他倒是大义之人,只是我那日听他和钱象祖说话,总觉此人心机深沉,恐怕远非如此简单。道:“这些都是他跟你说的么?”
叶素心微微一笑,道:“你们男人说的事情,小女子多半也是不懂的,我只是觉得,能不打仗,大家安安生生过日子,不是挺好么?”
沈放道:“是,当然最好。”顿了一顿,又道:“那日见姑娘一起的,还有几位,他们都到哪里去了?”
叶素心听他问起,略一犹豫,道:“实不相瞒,几个月前,我们几个离了济南府,路上遭人暗算,师门几人都是失手被擒。我幸好遇到伯伯,被带到此处。后来有位颜青姐姐找到我,见我平安,也在此留了几日,我有个好姐妹,还在敌人手中,自然急的不行,颜姐姐说,幸得泰山派和衡山派几位同道鼎力相助,应该无事。”说到此,面上微微一红,又道:“一个多月前,她托人带消息给我,我同门几位果然获救,我这才放下心来。”
沈放不想其中竟有青城和峨眉派的纷争,只道是路遇歹人,只是有些奇怪,道:“令伯既然救你,为何不救你同门?”
叶素心道:“沈兄有所不知,我与这伯伯本不相识,他是见我面孔与亡母一模一样,这才疑心搭救,抓我们的奸人势力很大,我伯伯也不敢得罪。”
沈放道:“原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