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华直接抬眼，瞧也不带瞧人家，自顾昂首说道：“台上那位正是杀势盎然的时候，为了不泄掉一身意气自然是剑剑封喉，生死两分。我天资卓绝，可不是当根大白菜去送死的，等台上那位杀势转战势了，才是我上台问技之时。老天才，你懂了没？”
    一句老天才堪比当初肖锋在醉月湖上叫林相大兄弟的杀伤力，冯晖的脸色肉眼可见地涨红起来，旁边田小三连连安抚，毕竟自己这方一开始就不占理。旁边的那些人也是幸灾乐祸居多，许画颜甚至有些遗憾地想到，可惜肖锋不在这里，不然他一定跟自己一样觉得大快人心。果然逼王在我，我则天下无敌，至理名言没有错。
    不过陈华确实眼力独到，他说的也是实情，一开始林相还没有这等杀势，在万胜功成与伏地妖一战后，基本上杀势已成，为了含住那一身鼎然沸腾的血气，自然是以杀养杀。
    以杀养杀讲究一个未尽之意绵绵不绝。以杀止杀，当初林泳澄也说过，甚至拿这个由头堵过韩贺，也引发后面的归燕山一行。以杀止杀很简单即是以杀戮宣泄掉心头的躁意杀气，其意是宣泄。而以杀养杀的意却是一开始设立一个目标，中间的杀戮尽是迈向目标的阶梯，如此才能以一身血杀之气得偿所愿。林相以杀养杀的意很简单：夺魁！
    他想知道万胜功成的自己能否与那浅湖剑庄小天才赵八韶、炎冠猿妖水生乃至轻重第四境的包三一战。更重要的是，经四千多里的见闻、今朝阎浮提上面的血杀、我不想成为什么样的人之感悟，他好像有些明了当下的自己能给出林泳澄三问最合适的解答。
    “你想要什么？你想成为什么样的人？你该怎么做？”
    我见青山多妩媚，料想青山应如是，不动声色，见你如是才自在。
    何为青山？
    青山是抛开灵魂，世间赋予聚集在自己这个名字下的一切。林相试图剥离自己现在身上的一切，把组成自己的零件一一拆分，名字、性别、生日、身份文书、功法、玄术、剑法……每一种零件都来之不易，获得它的过程也是接受它的束缚。它们通过山外的风雨尘嚣传递自己的意愿，自己灵魂上的选择，往往会接受它们的暗示。
    相见，那就有所联系。我和青山有联系，青山和世间有联系。有联系就可以相互影响，世间的风不断吹拂青山，青山摇曳，见山的我亦是摇曳。那河从大化中来，也想把自己从山内带走，往大化中去。山水相逢，是自己不断于尘世挣浮的不得已悲喜，亦是尘世种种随山水落在自己身上的枷锁、罗网、茧缚。
    林泳澄的三问还有最根本的一节：我是谁？若不勘破这一根底，后面三问都是空中楼阁。
    “我是谁？”这个问题的答案，需要从每一处河湾的水疾水缓、浪花离散又合一、潮生波涌里寻找，自己要耐心地绕着青山看完这座山、这条河，才能知道关于自己唯一的真实。
    当自己选择用自在观硬生生撕开青山、河流与自己的联系，孤傲地离开求知的山水间，脱离世间一切一切加之于自身的枷锁。如挣开茧缚的蝴蝶，它懂得自己想要看见的天空是何等模样。
    学徒叩门关是叩的灵玄之道门，知晓从此自己将逐渐超越凡人、脱离世俗，知晓灵玄之道会带给自己什么，知晓尘世与神圣之间的那条线，越线超凡、脱俗。
    这一节落在林相身上却是见自己，识得此间‘我’之面目。
    林相叩门见自己，识得此间真面目，方能见天地颜色。
    他的龙门之路如当初决定以剑叩门所思所想一般，用剑自己能做到何等地步，从而看清自己身上的局限，以这些限制描绘出自己在天地间的面目，从而识得身魂之身。
    后面的境界将随着身魂理论的不断完善，见自己的面目不断清晰、有神，当这张面目点睛之笔顿足时，即是明悟身魂之魂，自己将睁眼朝天一跃，见天地另起一行，跃龙门之清净脱俗。
    他生而知之，他前世不再此间，他知晓自己从大化中来。
    他想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来到此间、还得到天地与尘世的认可，赋予他命灵、名字、母亲、身份、剑法等一切一切。于是他从未放弃对身魂之道的研究，板鸭说过命灵与灵魂无关，是天地见这具凡身所赋予的天赋，是命魂、肉身、天地的三归一。
    可后面的研究、自己对三魂立人的不断深入，他知晓此中应有更深沉的一节才对，并逐渐建立且坚信灵魂是最根本的观念。这个观念此间的阴魂阳神、三魂立人者都认同，可这是个玄学的世界，对于前世的林相来说，这一切的建立都是落在前世三观崩塌的废墟上面，也让他无法看清自己于此间的面目。
    西沙河畔与楚梦焚的面目之语，见石谢幺得出罗网与鸡之思，一路上的行闻让他对自己于此间的面目愈发清晰。
    莲生三十二，瓣瓣都是我。
    前世，无伞跳伞是我，滑雪速降是我，向死而活是我。此间，反杀红莲是我，坦诚林泳澄是我，暗馆观剑是我，顿悟九觉是我，拔剑中二是我，心存怜悯是我，却不慈悲也是我。别扭的我怀着对弱小的怜悯、对无力者的同情，却不愿意舍己为人、舍生取义，这般自私的也是我。
    复杂而多变，只知道一念：“自己活过的每一天不是白捡来的，是自己这一世应有的，即使这是大梦一场，我也愿蝶梦庄周。”如此才是别扭而随心、任性而执着的自己。
    从伏妖宗临（林）事件已经有过几分不成太上难得逍遥的顿悟，思及当初楚梦焚说的：“九觉可以让你更详尽地收集平日自己生活中的信息，或许当时没有察觉到，但当有人如此突兀一问时，你心底的那个答案往往是九觉做出最大可能的判断。”
    当初林泳澄问及自己三问时，自己心底浮现的答案或许已经是自己来到此间的唯一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