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散念之鬼
作者:君须悸   冰心美人怜最新章节     
    南柯一梦醒后,凉池众人才缓缓断手回归意识。
    南宫皓月如梦初醒,她想起先前在死沼见到的屋子和那些信封,竟然都是这个名为云荷的妖精留下的。
    不得不感念,缘分如此巧妙,她不仅与云荷长相七分相像,身上也都有金莲一样的胎记。
    不过云荷的做法未免太过偏激,若是换作是她,定然不会这般收场,爱过便好,不求三生三世。
    云荷的身影此刻在她身上映射,当她看向无涯时,心中不免有些久别重逢之感,心情也随之愉悦。
    代替云荷再次见到广凌,何尝不是一种对云荷此生最好的慰藉?
    南宫皓月带着浅浅笑意看向无涯,直到二人双目对视,她才紧张撇开头来。
    无涯轻轻挑眉,疑惑看着她。
    慕蓉睁开眼,双眼逐渐湿润,“云荷与广凌,不该如此收场。”
    诛颉听见动静,着急忙慌走了上前,询问慕蓉所为何事哭泣?
    慕蓉眼泪夺眶而出,含带深意看着南宫皓月与无涯,“南宫姑娘,你以后可千万别步入云荷的后尘,为了一个男子做到如此地步。”
    她所代入的视角正是熙商,那位历经沧桑归来不再风华正茂的占星司掌宫。
    无涯拍着她的背,淡淡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蓉儿妹妹看得很开嘛!”
    南宫皓月心中涌起难以言喻的心绪,或许是云荷与她相像,也阶级性带上了一丝红尘俗心,附着着云荷对广凌的矢志不渝。
    谛听也从梦泡中挣扎醒来,身上冒着蓝色的火焰,“云荷,如今你可曾想起来?”
    南宫皓月平静而淡漠地看着他,含带一丝愧疚,“谛听,也许我与云荷确实有些相像之处,但她已身归天地不复存在,即便我与她再相像,也终究是全新的人,不再是她。”
    谛听闭眼,不再知会。
    “这么说,那我与那广凌仙君之间,也有些关联喽?”无涯捏着下巴,饶有自信看着四人。
    “这其中只是投射,广凌仙君仙风道骨,怎可能与你这宵小之徒有何干系?”慕蓉拇指顶了下无涯的脑壳,给他一击回神。
    无涯挽着剑,不愿屈服道:“谛听都说我与他相像,这其中,定有某种联系!”
    谛听睁眼,重温回忆过后,他依旧不待见无涯,“吾不过一时认错,你便在此攀附广凌。都说你们修仙之人光明磊落,吾见你,倒是居心叵测的很,毫无仙人之姿。”
    “你这是恨屋及屋,我不过是有所猜想,你便觉得我想与广凌有些牵扯,你才是臆想之人。”无涯拱手,反驳道。
    诛颉茫然无措,问道:“你们这是看到了什么?”
    无涯只能说是说来话长,待去羌吾的路上再与他一一道会,这一遭感人之情历他人事,故事可谓婉转曲折可歌可泣。
    “回头再与你说道,不过我历了广凌一遭,他所修的仙法,我若是学成,是不是也能飞升了?”无涯美美想着,将在怜山所见的武学法力一一回忆。
    南宫皓月浅笑道:“你若是能领悟,学去又何妨?”
    无涯眼看有人承他的意,脸上一阵青白,慌不择路道:“说笑的,那书上所述晦涩难懂,即便活两生也未必参得透,南宫姑娘你不懂我的玩笑吗?”
    南宫皓月歪头,眼中流转温柔之水,“听出来了,不过,先人遗传,如今天上地下少有人知晓,你若能参透,也能练就个天下无敌的身法。”
    无涯此刻按捺不住的羞怯,半晌便红了耳根,“南宫姑娘真是折煞我了,书中所写我都八九忘了,哈哈。”
    谛听见二人有说有笑,心中烦闷,燃起蓝焰怒道:“住嘴!”
    慕蓉虽被吓了一跳,心中却郁结了愤懑,“叫这么大声做甚?当初你也算名动天下的神兽,怎么也如此糊涂,逆天而我,落得如此下场?”
    “天道已为吾判下惩戒,又何须你在此置喙!”说罢,他声中吼出一股气劲,将慕蓉推了出去,落进池中。
    南宫皓月见状,忙施法护住了慕蓉,“我也想知道,先前你虽脾性不好,到底不做恶事,维持人鬼秩序为己任,如今又为何要做出此等伤天害理之事?”
    “伤天害理!”谛听闭着眼,接着低沉着眼眸,“还不是你害的?你就当初不救我,不与我牵扯,我又怎的会想着报恩复活你的肉身?如今你却反过来指责我。”
    慕蓉捂着胸口,平复心绪道:“云荷若不救你,你早就死在怜山下了。云荷本怀怜悯众生之心将你救下,如今却质问她当初为何要救你!真是可笑。”
    无涯扶着慕蓉,担忧道:“无事吧!”
    慕蓉接着摇头,续道:“难怪迟渊神君要将你封印,原来你早已背离本心,成了伤人的妖物!”
    “尔等宵小又懂什么,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而已,懂什么为情爱?”
    南宫皓月紧紧盯着谛听,不禁撇了撇嘴。
    无涯问:“难不成你对云荷有男女之意?”
    此话一出,当即让谛听懊恼不已,慕蓉与无涯皆摆出好奇神情。
    谛听恼火,在冰封里不断抨击冰壁,意图冲破囚笼上前掐无涯的脖颈。“与汝等有何关系,既然事情已了,都给吾滚下山,再也别来。”
    慕蓉气恼道:“汝以为是我们想留的吗?”
    “莫要学吾说话!”
    慕蓉直直挽着南宫皓月的手臂,“梦境已经看完,也是时候谈及蟠龙沟的事了,谛听,你作恶多端,虽无实质性杀害,但居心叵测,有伤人之实,还是得严惩不贷。”
    谛听气焰高傲,“那又如何?要杀了吾不成?”
    慕蓉撅嘴道:“别以为我们不能奈你何,纵使你是神兽,人间自有律法修理你,官府虽不能奈你何,我们与君山可是专门对付妖魔鬼怪的。”
    谛听邪魅一笑,“那你倒是将吾从这个破冰里放出,只要不关在此,在哪关押都好。”
    慕蓉眼见谛听似另有目的,着急忙慌询问诛颉,“师兄,你觉着他该如何处理。”
    诛颉悠悠道来,“既是仙人将他关押此处,千百年来都不曾破开,自是不能轻易将他放离此封印。”
    慕蓉摇头,觉得此事不妥,“你也瞧见了,他身虽困于此,却也可以放出分身作恶,得想个法子将他的分身也一并封印才好。”
    “大胆。”
    谛听用几乎咆哮出声的嘶哑抗拒这个提议,并恳切对着南宫皓月道:“云荷,他们要将我的分身也一并封印,何其狠心。在此暗无天日的凉池,我就靠着分身出动,晒晒日光看看山河,若将我分身也封印,不如让我死了罢。”
    无涯盯着南宫皓月的一举一动,眼中放出一丝光亮,轻笑说:“南宫姑娘,你在想什么?这么入神。”
    南宫皓月食指关节撑起下巴,久而静静抬头道:“可是,你不是已经死了吗?”
    全场寂静,唯有南宫皓月异常平静。
    “你说什么!吾乃神兽,不死之身,怎么可能会死?”
    无涯轻笑,对此也有了一二微词。
    慕蓉走到南宫皓月身边,蹙眉:“南宫姑娘,我相信你这话不会空穴来风,你可有何证据?”
    无涯点头,顺势道:“是啊,若是不说出缘由,谛听可是不信的。”
    南宫皓月缓缓上前,仔细端详着谛听的面容,蓝火燃眉,瞳孔空洞,下身埋没在冰封中,她也不太置信自身推理也有错,但他死了,这是不争事实。
    “云荷,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你要为了他们来针对我一个封印之人吗?曾经我与你同甘共苦,我们也经常到人间游玩,你都忘了吗?有了一层新身份,便帮着他们伤害我质疑我,他们只是六界中稍纵即逝的凡体,而我才是能陪你千年万年的人。”
    南宫皓月比了个噤声在他唇周,感受到了冰焰的寒冷,她随之柔声道:“别说话,让我好好想想。”
    慕蓉拍了拍无涯的肩膀,问:“你自诩聪慧,说说南宫姑娘这是要做什么?”
    无涯会心一笑,“你且看着不就好了。”
    南宫皓月绕着谛听走了三周,手尖不断略过冰封外壳,感受到了一丝熟悉的法力。
    “阿谛,你回想一番,你是何时寻来的秘法将我救回?”
    “怜山大战的后三百年间。”
    “那我们四人为何无一人知晓我复活后之事?雪晶球也不曾记载。”
    “这……可能是我记忆紊乱,出了偏差。”
    “这个说辞四处漏洞。”
    “……”
    “最好的解释便是,云荷并未救回。因为阴差阳错中,我曾到过死沼之中,那里常年瘴气,阴湿寒冷,我也因着雪樱梅的缘故,屏退了瘴气,而云荷在没有雪樱梅的前提下,在死沼待了百年,毒早已入四肢百骸,神仙来了也救不活,你又是如何将她救回的?”
    无涯眼中流露一丝悲伤,在灵泉的几百年里,他是全然不知的,但听到云荷曾为广凌做到如此地步,心中不免有些动容。
    “我到东极寻得了乘仙草,习得秘术,日月同天之下,为她重塑的肉身。”
    南宫皓月拍案而立,“如你所说,云荷复活,她又去了何处?”
    “自是在怜山终了一生。”
    “广凌仙去,云荷几番求死,若非熙商相劝,给了微末祈盼,她才愿以己身换广凌活,而你将她复活,又送她上了怜山,往日种种,她又是如何放下的?”
    “我糊去了她的记忆,她忘却一切,所以后半生无忧无虑,你有何异议?”
    “可你既说雪晶球有怜山往日记忆,为何没读载云荷重活的记忆?莫非也是你特意祛除?”南宫皓月步步紧逼,谛听已经脸不红心不跳。
    “但照你所说,你被迟渊神君关押在凉池,他还在怜山上设下结界,而我们去时,结界毫无破损和打开的痕迹,这你又作何解释?”
    谛听蹙横眉,将五官扭成一团,“够了,汝别说了。”
    慕蓉茅塞顿开,“难不成,谛听同云荷在广凌死后一样,无法面对现实,从而得了癔症,幻想云荷还在。”
    “尔等闭嘴。”谛听抽出昆仑藤,将南宫皓月鞭走。
    无涯在旁细细揣摩,看着谛听脸上青一阵红一阵。
    “记忆可能出错,但见证记忆的不会错乱,雪晶球便是最好的解释。”南宫皓月护着雪晶球,躲避树藤。
    着急间,谛听气急攻心,将雪晶球打碎了,哐当一声,海蓝色的水流了南宫皓月一手,玻璃碴子也扎进手心。
    雪晶球内一丝元气急迅流入谛听的脑中,他的眼前,呈现了最不愿接受的画面。
    他千里迢迢跑到死沼,带回了云荷的尸骨,将其葬在不归峰一处陵园,他因身体受限,每每月夜,便要在陵园寝眠,守着她。
    迟渊告诉他这个不争事实时,他已受了八十一道天雷欲昏厥而去,偷盗乘仙草乃是重罪,他还研习诡术,最终被迟渊锁在怜山之上,永不见天日。
    原来,自己也因云荷的死,产生了臆想,待在他身边善终的人,只是他的执念。
    无涯连忙上前,用绣段为她擦拭黏糊糊的水体,慕蓉上前,小心翼翼将碎片取出,又拿出了金创药和纱布为她治疗。
    “……”
    谛听紧盯着南宫皓月,感到无限愤怒和懊悔,曾经,为云荷治疗的人只会是他,如今她有了新的伙伴,对他恶言相向不说还置之不理。
    原来,他在怜山关押了几万年以后,孤独死去,因执念难解,抑郁成疾,身死后,怨念占据尸身,如今的谛听,只是一具被操控心智的尸身。
    他不禁笑出声来,这笑声肆意张扬,含带着解脱与释然。
    慕蓉转身,不满道:“一会悲一会怒,这会子不会要发疯吧!”
    南宫皓月紧紧看着谛听,想起了当年嘴硬心软的神兽谛听,从骨子里带来的傲气,从不甘与妖为伍,对地府职物尽职尽责。
    如今桎梏他的,不再是冰封千年的凉池,而是他的心,早已困死在雪晶球里,困死在无限循环中。
    “阿谛,如今,你可明了?”
    她要记住他的样子,曾几何时,二人游历人间,谛听带云荷踏遍山河,一睹壮丽景致,如今,往日种种,如过眼云烟,再也难以回到那时纯粹时光。
    “原来,我早就死了,沉睡千年,一朝梦醒,这怜山,早已不是我认识的怜山,而你,也不是我记忆中的云荷了。”
    南宫皓月看着他眼角流下的冷焰,酸了鼻子,“云荷没有忘记你,即使她不在了,也会一直记得你为她付出的一切。”
    谛听轻笑,“一朝梦醒,现实如此残酷,这才是我愿意困在梦里的原因,在梦里,任何人都不曾更改,故人是依人,山下即是远方。”
    南宫皓月淡然上前,摸了摸他的额头,“虽然很残酷,但总要面对现实的不是吗?”
    曾经,她也同云荷那般赴死,也曾绝望之濒决心身死,好在,如今一切都不同了,她活了下来。
    “南宫皓月,希望这场梦,没有给你带来任何影响。”
    三人齐齐摇头,皆不在意。
    “不知,当今地藏王,可安好,几万年不见他,心中甚是想念。”
    慕蓉想着,在他临死前为他编制一段谎言,便决心道:“他肯定一切安好,如今人间,还有为他修建的庙宇,十分恢宏,神像边,也立有你的小象,二者形影不离。”
    谛听皱眉,冷焰在眼中接踵而至,“那便好。”
    南宫皓月静静问:“你可还有未了之事?”
    谛听点头,“云荷曾道,想带一人到日月星海许愿看天鲸入海,我从未见过,也想去看看。”
    “是熙商所说的地方。”慕蓉探头回答。
    南宫皓月叹气,“日月星海在扶桑山,离怜山千里,恐怕很难达成你这个夙愿了。”
    谛听淡笑,“无妨,待我身归天地,何处去不得。”
    慕蓉瞪大双眼,“你这话是?你要去了?”
    南宫皓月垂头,不愿面对,“他的执念已解,神形已经出现裂痕,不久于世。”
    诛颉上前,“只可惜我们都是凡人,无法临那高天之巅。”
    扶桑,白雪岚传信中提及过扶桑,她便是扶桑之主,日月星海倒是可以看成的。
    南宫皓月点头,“有朝一日,我到了日月星海,便替你烧去信纸,你便到我身边,一睹那里秀丽。”
    谛听淡笑,身体已然开始消退,“南宫皓月,我们还会再见对吧!”
    南宫皓月应声点头,“一定。”
    转瞬间,冰封中,只留下一抹光辉,残影不断飞远,化作齑粉流离空中。
    “他死了!”慕蓉不可置信,看着空荡荡的冰封。
    无涯伤怀道:“于他而言,万年孤独,千年等待,一场梦做了很多遍,沉醉其中不知年岁,于他而言,死亡何尝不是一种解脱!”
    四人离开怜山,唯有无涯在山前久久驻足,他相信,怜山这段往事,他一定会铭记于心,即便历史蒙上灰尘,但看及那些人的面庞,他都能一一说出他们的事迹。
    此事若流传人间,未免不是一个怪谈。
    他在怜山做了个梦,梦到了一尊和蔼又不失锋芒的轩辕大帝,这人,好似曾经见过。
    南宫皓月频频回头,想起怜山种种,她已然染了红尘万丈,携带云荷的心境,爱上了同广凌一般模样的无涯。
    但人妖殊途,转眼几十年过去,一切执念都会化成尘土,随风而去。
    她独自离开了怜山,欲求心中自在,也不愿再见三人。
    吾不思量,自难相忘,此情不渝,忆梦成川。
    她坟诗烧稿,将云荷最后的执念留在了怜山,她心中所念,一定在雪晶球里,得到了圆满。
    云荷曾说:“吾若莲之凡,亦想乘风而去,在红尘中热烈爱上一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