怜山方圆百里的擎天皆染上墨色,乌压压一片好像有墨汁要倾泻而下,就连飞鸟都不敢在此踏足。
众神齐聚云层,俯首观望怜山动向,只见怜山上聚起一团卷云,四面的风云向山顶齐聚。
云荷着一身金衣,赫然直立山顶,看着风中卷起的山叶。
此刻,她只想将身后的往昔尽收眼底,留下一某临行前最后的诀别诗。
“墨染仙山,而今危及在鼎,云荷身为山中灵物所化,自是要与怜山共存亡。”
广凌正襟危坐,对着云涌的旋涡冥想,天地间存在无限灵气,此刻都汇聚在怜山,正是他破境大好时机,若是自身步入上神 自有与这妖兽一搏之力。
蓐收只道他心急,却也甘愿陪着他一道冥想,“强行将境界突破,根基不稳,怕也只能维系两柱香的时辰。”
“够了,今日怜山我必护下。”他嘴角扯起一抹淡笑。
迟渊听闻怜山异动赶来,“云荷姐姐,怜山此刻正处水深火热之中,你应该早早离去,寻个安生之地避祸,待诸事了结再回来也不迟。”
云荷缓缓推开了他胖乎乎的小手,悠然道:“今日我势必与怜山共存亡。”
迟渊扶额苦笑,“云荷姐姐,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怜山没了可以有千万个怜山,但你若是没了,留这怜山还有何用?”
云荷释然笑道:“怜山是我的家,哺育之恩还之不尽,如今怜山危在旦夕,我怎么会弃家于不顾?”
迟渊惊悚看了看将轻物卷进云层的旋涡,心中不寒而栗,“打不过的,这可是凶兽化生,堪比混沌的存在,混沌不死不灭,如何赢得了?”
云荷坐在一座假山边,柔柔看着山下一处莲池,她知道,在此望去,便是她出生之所。
“也许这就是师尊曾言的劫数,既然避不过,任我如何躲藏,也还是会有所波及,若是让我身陷囹圄,救己于危难,此劫便得以圆满了。”
“那若是渡不过呢?”
迟渊眼中含泪,抬头看着她淡泊的面貌,肆意的风吹起她鬓角的长发,代过不涂脂粉的脸颊,她的眼中,只有失意与眷恋。
云荷摆了摆袖子,低头轻笑道:“渡不过,便只能身死,也算得是一种解脱。”
迟渊抓紧她的袖子,生怕一不留神她便飞走了。“不可以,一定会有办法的,广凌仙君聪慧卓绝,定有法子替你化解这道劫数。”
云荷温声看着他,轻轻抚了抚他的小辫子,“这么多年了,还是没有躲过。师尊顺应天道,自是做不出如此违背之事,我不该难为他。”
迟渊抓紧她的衣袂,弱弱哭诉:“云荷姐姐,你想做什么?”
云荷浅笑,自顾道:“我也不晓自己能做些什么,这些年来我修行滞缓,从未勤学,可现在怜山危在旦夕,我却束手无策了。”
若是当初我,她能随着广凌多学些有用功,研习书法绝学,不至于眼下只能旁观。
狂风呼啸着席卷而来,仿佛要吞噬一切。在那风卷残云的混沌之中,她瞪大了双眼,一眨不眨地望着广凌与蓐收毅然决然地迈进那巨大的旋涡里。
他们的身影渐行渐远,自始至终甚至没有回过头来看她哪怕一眼。
她紧紧咬着嘴唇,泪水在眼眶中打转,但硬是强忍着不让它们落下。
她对着那逐渐消失在视线中的背影高声喊道:“师尊,请放心!弟子一定会拼尽全力守护好怜山。倘若你们不幸战败,弟子就算粉身碎骨,也要继承您的遗志,与这妖物抗争到底,不死不休,直至身死!”
这时,一个清脆而坚定的声音响起:“云荷姐姐,我愿意和你一同并肩作战!”原来是迟渊站到了她身旁。
云荷转过头来,略带惊讶地看着迟渊问道:“迟渊弟弟,怜山对于你来说并没有太多的恩泽,你为什么要选择和我一起坚守呢?”
迟渊挺直了身子,目光炯炯地回答道:“云荷姐姐,如果怜山失守,恐怕整个天下都会陷入动荡不安之中。我这么做不仅仅是为了怜山,更是为了六界众生。无论是怜山之内还是之外的人,我们都应该肩负起这份责任!”
听到这番话,云荷微微颔首,表示赞同:“你说得很对,迟渊弟弟。”
说罢,她向前走了几步,靠近那旋涡之处,心中默默祈祷着广凌与蓐收能够早日凯旋而归。
就在这时,迟渊又轻声说道:“而且,怜山这里还有我想要守护的人。我愿意和她一起,守护她所珍视的一切东西。”
尽管此时的他身躯还显得有些瘦小和脆弱,但那份决心却如同高耸入云的山峰一般坚定不移,足以比肩广阔无垠的苍穹。
云荷静静地凝视着迟渊那张充满坚毅的脸庞,心中不禁涌起一股感动之情。
她缓缓开口说道:“我将会永远铭记你此时此刻的神情。你为了自己心爱的事物不惜舍生忘死、誓死不屈,这样的勇气让我深深地为之陶醉。”
只可惜,迟渊只敢在她身后道出,若是被她听到,恐怕会闹了场乌龙吧。
说出她也不会信,毕竟在云荷眼中,他还是个不谙世事的稚子。
……
二人在山中等了两日,直至星辰陨落日月同辉,旋涡里发出的雷鸣召来风雨,摧残一切,险些将迟渊也一道吸去。
云荷顾不得打伞,熙商赶来,挽住了抱膝而坐的云荷,撑起了一把青花纸伞。
“已经过去两日,还不见二人出来,想必正在苦战。”熙商叮嘱她不许贸然闯入,云荷顾念大局也并未做出格之事。
“熙商姐姐,你说,师尊他会不会战败了?”云荷紧握她的伞柄,满心期待问道。
熙商摇头,“我还能探查到他的气息,时强时弱,放宽心,他还活着。”
迟渊毅然蹲在假山下,悠悠打起了瞌睡。
“这位小弟弟何许人也?”熙商打断迟渊的醒觉,他也随即惊了神。
“我是迟渊,神农大帝座下的小童,我听云荷姐姐说起过你,你一定就是占星司的熙商姐姐吧!”
“原来是大帝座下,失敬失敬!我正是熙商。”
这场惊世骇俗的大战已经持续了整整三日三夜,玉帝心急如焚,眼见局势愈发危急,他接连派遣了数位久经沙场、武艺高强的精兵前来支援。
然而,这却令身处战局之外的云荷不禁心生疑虑。
自从大战爆发以来,云荷一直心系战场中的众人,尤其是她敬爱的师尊。
而熙商则像是一道坚不可摧的防线,每日寸步不离地守着入口,目光凌厉,丝毫不给云荷任何进入查看战况的机会。
尽管云荷无法亲自探知师尊的最新消息,但从熙商那日益惨白的面容和凝重的神情中,她便能猜到里头的境况定然不容乐观。
每多过一刻,她心中对广凌的担忧与牵挂就增添一分。
此时此刻,对广凌的深深思念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瞬间淹没了她的整个世界。
她深知身为神仙,一旦战死,身躯将会回归天地之间,不留下丝毫痕迹。
倘若广凌真的不幸离世,那么除了他们曾一同走过的怜山还留存有二人相处的点滴回忆外,世间将再也找不到任何能够让她缅怀的事物。
想到这里,云荷心如刀绞,泪水不由自主地模糊了双眼。
她无比迫切地想要知晓广凌如今究竟是生是死,生怕自己来不及向他倾诉衷肠,那个心心念念的人就已悄然消逝在茫茫尘世之中。
她在阵法周边走了一趟又一趟,可算在后山寻到个入口,二话不说便闯了进去。
都说心急让人冲动,但云荷此行无怨无悔。
地上满是断刀残戈,一副破败景象,血水一地,格外瘆人,黑影在天上盘旋,形成一个蜂窝状的巢穴。
她从未见过如此血腥场面,只顾着在地上寻找可有广凌的遗物。
她抬起头,只见光影与污浊碰撞,雷电交杂,几百束光妄图冲破黑影,却被打在地上,身体摔成烂泥。
受伤的天兵在地面煎熬,看见有人来,愤慨道:“哪里来的妖物,此处可是战场,还不速速退下?”
云荷见着有人可以说话,忙上前查看他的伤势:“你可还好?我这有些治伤的药丸,我是怜山弟子云荷,你可看见我师尊广凌仙君?”
天兵吞下药丸后,稍稍运气,气色便好些了,“多谢,广凌仙君随我们大战了两日,迄今还不曾休息,这时他应该在上面抵御进攻。”
云荷道了声谢,便要离开,天兵举起长戈拦住了他,“你是怎么进来的?”
“不管你是怎么进来的,快些离去吧!越远越好,怜山很快就要失守,广凌仙君与金神都无可奈何,又怎么会赢?”
云荷蛾眉紧蹙,眼眶中的泪水如决堤之洪般汹涌而出,串串晶莹的泪珠接连不断地滚落下来。
天兵看着眼前楚楚可怜的云荷,深知自己的忠告已尽数完毕,于是不再犹豫,转身再次投身于激烈的战斗之中。
只见他身形一闪,如同离弦之箭一般飞身而起,直冲向天际那硝烟弥漫之处。
就在此时,头顶上方那浓密的黑气突然射出无数支黑色利箭,这些黑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疾射而下。
眨眼间,那名天兵躲闪不及,被数支黑箭无情地洞穿了身躯。紧接着,熊熊烈焰瞬间燃起,无情地吞噬着他的躯体。
云荷惊恐万分,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惊呼,眼睁睁地看着那位天兵在火光中渐渐消散,直至化为虚无。
而天上的黑气仿佛拥有生命一般,缓缓睁开了它那双巨大的眼睛,冷漠地俯瞰着下方广袤的大地。
那张血盆大口猛地张开,产生一股强大的吸力,将附近的一些天兵硬生生地吸入其中。没过多久,几具干瘪的尸体宛如断了线的风筝一般从天而降,重重地摔落在地面之上,瞬间化作一堆细碎的粉末。
“师尊啊!您是否安然无恙?弟子祈求上苍保佑您一切安好……”云荷心急如焚地喃喃自语道。她毫不犹豫地迈开脚步,快步向前走去。
一路上,她将随身携带的珍贵丹药纷纷分发给那些倒卧在地、身负重伤的天兵们。
同时,她还细心地叮嘱他们,如果想要安全逃离此地,可以沿着后山的一处瀑布前行,如此便可抵达外界。
然而,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尽管这些天兵服下了救命的药丸,但他们依然毫不退缩,义无反顾地再度冲上天空,继续与那恐怖的黑气展开殊死搏斗。
无论云荷怎样声嘶力竭地呼喊,试图阻止他们这种近乎自杀式的行为,这些英勇无畏的天兵们却始终不为所动。
他们只是一个劲地催促着云荷尽快离去,似乎对于她指出的那条逃生之路毫不在意。
她抱头痛哭,已经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忽然她的眼前闪过一道黑影,云荷埋起头看,一个憔悴又病态的广凌跃然而至,他的脸庞和身体皆出现血淋淋的口子,更是断了一根小指。
“师尊,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云荷顾不得她身上的血口,径直抱了上去,此刻她哭成泪人,压制几日的情绪总算在见到他的这一刻迸发。
“此地危险,你是如何进来的?还不快原路返回。”广凌什么也不知道,他只看到了死去了太多天兵,能保下一个人是一个人,他不想再看到伤亡了。
“师尊,你答应过我的,以后再也不会赶我走的,这会也不要,离开你,我还能去哪?”
“事关生死,我不会让你涉险,这事我不能答应你。”
她像个小孩子,挂在广凌的腰上,哭诉着不想离开。
云荷哭诉道:“师尊,徒儿想明白了,我不是离不开怜山,我是离不开师尊,惟愿待在师尊身边,哪里都可以是怜山。”
“说好要替为师守好最后一道防线,众神与你齐在,怎可玩忽职守?”
云荷摇头,“师尊,外头这么多比我厉害的神仙,不少我一个,我只想与你同生共死。”
广凌看着天上的战局愈发严峻,已经无法抽出时间与她寒暄,只得劝她离去,“生命何其可贵,怎可轻易向我许诺?”
“我承不起你这份同生共死,为师会摆平一切,不会让你死的。”
“师尊,别让我一个人,这些日子我担惊受怕,每时每刻都要询问熙商关于你的讯息,我害怕有一瞬,她告诉我你已经离世,我害怕你把我一个人留在世间,我害怕失去你。”
“你在胡说什么?”广凌用干净的左手将她推开,义愤填膺道:“我是你的师尊,以前是现在是以后也是,收起你这些非为妄想,不要再让我听到,否则我便将你逐出怜山,不复相见。”
云荷泪眼汪汪看着他,苦涩道:“就算你要将我逐出师门,我也还是要说,我云荷,坦坦荡荡,在这生死瞬间,一定要告诉你。”
“我不想一个人承受这份感情了,我要告诉你,广凌,我心悦于你,不知从何时起,你占据我的全世界,让我的心我的脑还有我的梦里都是你。”
“此时不说,我怕再也没有机会站在你面前,即便有机会,我也没有这份勇气了。虽然听起来很荒谬,但这是我真心实意,我就是心悦于你。当我发现这份情意时,也十分错愕,我在想,徒弟怎么会爱上师父呢?”
“但事实便是如此,我也知道你断了情根,此生不会动男女心思,即便如此,我也还是要将你拉入万丈红尘之中,你此生,都拜托不掉我。”
广凌侧身,不敢直面这个问题,他心中再无波澜,只是碍于道心,有些难掩失仪。
“我于你无意,你还是死心吧!”
而广凌依旧决定自己的意见,手中挥起一道清风,将她送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