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声碎,如碎玉落盘,清脆而急促,每一声都敲击在人心之上,让人心生寒意。
“咚咚!”
“咚咚!”
战鼓声声,恍若春雷初醒,又慷慨激越。
“杀!”
“杀!”
耳畔的厮杀声,混着血泪,叫这座城悲鸣不绝。
六百人正面进攻四千人,多么讽刺的数字。
自古兵器一寸长一寸强,商礼也将长剑挂于腰间,换成了长枪。
三刻,她只要坚持三刻,三刻之后,成败在此一举。
若是鹿闻大溃敌军,敌军若是顾及战损便不会进攻,她们得一息尚存。
总而言之,新阳危矣。
商礼身边是扛纛(dao)手,帅旗扛在肩上呼呼作响。
多日过去,护纛营的人已经要死光了,这回是她和一个小队伍加上剩下的四五名护纛手保护着他。
商礼长枪迅疾,如蛟龙出海,势不可挡。
枪尖划破空气,带起一阵阵尖锐的啸声。
枪尖的血顺着枪身而流,染透了红缨。
看着越来越多的人倒下,商礼心里越发紧张,扛纛手在的位置是中军,如今竟然打到中军来了吗?
“噔!”
商礼挑下敌兵一人长枪之后,一时不察,竟被另一人划伤了腹部。
就是因为这次的失察,让商礼在后来越发的被动。
商礼身形一顿,腹部传来的剧痛让她眉头紧锁,但手中的长枪却未有丝毫迟缓,依然带着凌厉的杀意,划破战场上的死寂。
长枪横在身侧,商礼怒目而视,随后深吸一口气,继续打着。
身后一名敌兵趁机挥刀猛劈,寒光一闪,直取商礼要害。
商礼身形一侧,以毫厘之差躲过这一致命一击,同时长枪横扫,枪影如织,枪尖所过之处,必有血花飞溅,好似秋风扫落枯叶,无一幸免。
时至今日,商礼才知道,为什么将军是最令人忌惮和敬佩的。
这血流成河的尸首,满场的杀意血腥,都令她胆颤。
商礼心中默数着,伤痛与疲惫如同潮水般不断侵蚀着她的体力,身上的伤也逐渐多了起来。
十人要她的命,难如登天。可百人呢,千人呢?
她终究还是要死的。
敌人的刀锋再次袭来,带着呼啸的狠劲儿,这回不是冲着她来的,是冲着那扛纛手。
商礼眼眸忽然瞪大,长枪一扫,接着扔出长枪,长枪如雷,穿胸而过。
商礼后便闪身至扛纛手背后,拔出腰间长剑,保护着扛纛手。
时间已经不知道过去多长时间了,只是商礼觉得天儿已经较之前亮堂了许多。
正面的敌军已经少了许多,大概是鹿闻那处见了成效。
商礼正恰好想到鹿闻,眼前就突然闪现出一人的身影来,商礼莫名的觉得那就是鹿闻。
没等商礼叫出鹿闻的名字,那人就转过头来,商礼就看了个真切,那就是鹿闻!
“鹿闻!”商礼压抑着怒声喊道。
鹿闻也正跑到商礼身边,讨好般的喊了声,“我在呢!”
“咳咳…”商礼猛的咳嗽一声,竟咳出血来,她哑声问道:“你来这做什么!”
“找你啊!”
鹿闻回答了一声之后,长枪划过商礼身后敌兵的喉咙,和商礼背靠着背。
鹿闻偏头问道:“你还好吗?”鹿闻刚才就瞧着商礼不对劲。
“那边有老兵去带着,我来帮你!”
商礼尚有余力的说道:“尚可。”
“若是他们不退,只得背水一战了。”
商礼每说一句话,脸色就白上一分,腹部和背上的伤都在提醒她,她恐怕已经到了强弩之末了。
鹿闻点头,少年人脸上满是坚毅,坚定的说道:“明白!”
烽火连天映残晖,血染黄沙战骨堆。号角声声催人急,马革裹尸誓不归。生死较量本无常,唯留英名万古垂。
世间战役以少胜多者,寥寥而已,她们,又哪里是什么例外。
当商礼替那位已经断了一臂的扛纛手挡下一剑后,商礼忽然意识到,她好像真的活不了了。
那剑穿过她的胸膛,让她有一瞬间的错愕,脸上的表情是痛楚,是麻木。
鹿闻见状大喊了一声,随后将那敌兵一脚踹倒。
“晚舟哥!”鹿闻想要扶起商礼,商礼却对他大喊着,“小心身后!先不用管我!”
鹿闻咬咬牙,没管商礼,却在她身边,一直照看着她。
商礼头脑发昏的把着剑起身,余光中瞥见那扛纛手已经强弩之末。
自家官兵撕下布条将那扛纛手与帅旗绑在了一起,扛纛手半跪在地上,独臂握着旗杆,低着头,像是蓄势待发的老虎。
帅旗在风中呼呼作响,像是希望无穷滋生。
商礼看着鹿闻拿枪的手已经抖动的厉害,又回望着城墙之上,那四道身影还在看着她。
商礼无奈的笑笑。
当她用布条绑住自己的手时,她发现,她的手也在颤抖,握都要握不住了。
“大旗要倒了!”
不知是谁喊了一句,这让商礼心中一凉的话,大旗倒了,新阳真就完了。
可商礼眼前忽然出现壮烈的一幕——无数官兵,以血肉之躯,垒砌起尸墙。
他们和已经死去的扛纛手一同支撑着这面旗子。
“我来!”
“我来!”
“我来!”
“我来!”
“我来!”
“我来!”
商礼嘴角带着笑,英魂护国门,她实在庆幸,自己在死之前,能看到这样一幕。
商礼和鹿闻一起,再次打了上去,身后是血肉的旗子。
当胸膛再一次被长剑贯穿,商礼失了所有的力气,半跪在地上,嘴里吐出大口的鲜血,模样惨烈。
商礼看着和她差不多的鹿闻,身形摇晃,道:“小心!”
鹿闻比商礼更惨些,可在商礼说完之后,鹿闻也没有余力再去管。
商礼睁大了眼眸,看着鹿闻,他胸前的长枪六七个,一齐插进鹿闻的胸膛,鹿闻倒退四五步,在商礼身前不远,堪堪停止。
鹿闻左臂揽上去,用剑砍断长枪,拔掉枪头,划破他们的喉咙。
鹿闻脱力的半跪在地上,吐出大口的鲜血,刚喘了几口气,就感觉扑面而来的杀意,鹿闻想躲,身子稍微偏了点却又硬生生的顿住。
“咳咳……躲啊!鹿闻!”商礼在鹿闻身后大喊着。
商礼眼睁睁的看着,长枪贯穿鹿闻整个胸膛,枪头上的鲜血在她面前近了一分。
慢慢滴落。
鹿闻置若罔闻,随后扔出手里头的长枪,跟鹿闻一样,长枪穿身。
鹿闻缓缓地拔出长枪,随后用尽了全身的气力,转身扑倒商礼。
商礼震惊,因为鹿闻把她压了个完圈。
鹿闻从怀里掏出一颗看不出颜色的丹药喂给商礼,自己却吐了一口又一口的血。
温热的血就落在商礼耳畔。
“再坚持坚持,会来人的…快到了…”鹿闻断断续续说着话。
“萧陵……”商礼喃喃着,嘴角也溢出鲜血。
商礼浑身失力,只能抱着鹿闻,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因为,鹿闻要死了,她东京故友……
他在说遗言吗?
商礼微弱的声说道:“我们会活着的。萧陵,我们会活着的。”
鹿闻双眼含泪,缓缓道:“来不及了,我…鹿闻,上过战场,杀过敌,怎么着也给我家争气了……”血沫从鹿闻嘴里溢出,商礼捧着鹿闻的脸,却怎么擦也擦不干净。
“我这辈子短的很了,但是我喝过晚舟哥给的美酒,骑过宋哥给的骏马,还有方宇卿那个家伙送的宝剑,穿过娘做的裘衣,戴着阿妹的香囊…还有认识钰瑶,她是我最最好的朋友了,都、值了……”
鹿闻忽的猛喘气,像是要说最后的话了。
“哥,你,你附耳过来…”
商礼贴近鹿闻的嘴边,“姐,可以这样叫你吗…”
鹿闻说完之后就看着商礼,他在想,商礼会露出什么样的神情,是狠决吗?还是那种庆幸,他要死了。
可鹿闻都猜错了,商礼的泪犹如断线纸鸢,流了满面,透过饱含泪水的双眼,鹿闻看不到什么。
只看见商礼的泪滴好大,这时候女子的柔美便显露出来了,真是个小娘子了。
是他胡乱猜忌姐了,无论是哥还是姐,都是他从小仰慕的人。
“可以,可以,你想叫什么都可以。”
“嘿…嘿…”
鹿闻突然紧握着商礼的手,眼睛变的猩红,“姐…放心,这事儿,萧陵烂在肚子里了,萧陵很坏,只能以死要晚舟姐应当年的承诺…”
【日后有难,我先挡在你身前。】
“姐,娘、阿妹、钰瑶……就拜托你了。”
商礼从心中迸发出强烈的预感,忍着疼说道:“会的会的,我会的,我答应你!”
鹿闻咧着嘴笑着,可笑上沾满了鲜血,“往下躲些……”他方才看见箭矢了。
鹿闻张开了身子,双臂支撑,不压到商礼,痴痴的笑着,方才身后是他的晚舟姐…他不能躲。
那是他这辈子最佩服的人……他真不能躲…
鹿闻喘息声加重了几分,在商礼耳边说完一句话后,便头一垂,断了气儿。
“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此生君恩还不尽,来世再续前身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