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夜色尚未褪去无为观就已传出了各种细碎的响动。郁郁葱葱的枝叶上悬挂的露珠摇摇欲坠,穿着道袍的信人们也如真的道士一般开始了新一日的修行,有人洒扫庭除,有人则在殿中诵经,任谁见了也只会当这里就是一处无比寻常的道观。
黑暗的寮房内景星还在蒙头大睡,屋门外雅月端着一身崭新的道袍毫无顾忌地推门走了进来,将才熄了不过一个时辰的灯火重新点燃后径直走到了床边。
“起来”
“……”
“别睡了,该起来干活了”
“…现在是什么时辰?”
被她硬夺走了被子,无奈睁开惺忪睡眼的景星脑袋昏沉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嗓音也变得低沉喑哑。
“寅时三刻”
“…那你叫我做什么?”
“观中所有人丑寅之交就要起,让你睡到这会儿还是看在你是第一日来,虽然你是盟主千金,但没有盟主的命令规矩就不能坏”
雅月絮絮叨叨的念着把道袍丢到了她手中,没睡醒的景星懒得理会她于是倒头又要躺回去,但人还没沾到床就被她强行拖了起来。
“别睡了!”
简单的梳洗之后,迷迷糊糊换上了道袍的景星跟着雅月来到了庭院中。
“这里就交给你了”
“干嘛?”
“干活”
“…薛锦不是说让我来歇歇”
寅时就被叫起来,明日还要更早,她想不通这到底是让她来歇息还是换个地方遭罪。
“她回筑京了,只说让你留在这儿”
“那我也回筑京…”
“大小姐,既来之,则安之”
雅月说着把一把扫帚塞到了她的手中。
“…观主不在,观中无人主事,锦姑娘留你在这儿定然有她的道理”
“……”
“对了,无为观中不用真名,你也该想一个,若是香客问起好应答”
“…思寐”
“思昧?是思索一切不可知之事?像是个悟道修行的人的名字”
“不是,就是想睡”
“……”
景星打了个哈欠转身朝着别处走去,听着殿内传出的诵经声若不是手中的扫帚撑着恐怕当即就会倒地再次睡去,雅月无语地看着她走开,愣了愣后才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开了口。
“在观中我唤素心,你若要寻我就报这个名号”
“……”…
从城外回到城中已是卯时,薛锦人还没到飞燕阁就从赶来的信人口中知晓了双虎和哥舒丹逃入飞燕阁的事。
潜藏在城中的信人几日前就发现他们入了城,只是没想到他们会这么快动手。
“伤势如何?”
“那个突厥人伤得虽重但不致死,双虎似乎没什么大碍。”
“命不该绝”
“荣玄的人正在四处搜捕他们,不找到是不会罢休的”
“那就让他们找到”
“姑娘的意思是?”
“寻两具差不多的尸首,毁了相貌放在荒芜之地,待有人发现了自然会有荣氏的人去寻”
“明白了”
“那个突厥人姑且先养着,待我禀明盟主之后再做定夺”
“那双虎…”
“回飞燕阁”
薛锦平静地说罢便率先走下了船,朝着停在岸边的马车走去。
天色愈亮,行人稀疏的街道上随处可见官兵跑过的身影,悬挂着突厥人尸首的街头,通缉行刺荣玄的刺客告示也张贴了出来,不多时消息就在城中各处传开了。
“这些突厥人胆子也太大了,居然敢混到王城来”
“上面说若是帮官兵抓住逃走的刺客,可赏百金呢!”
“哪儿这么容易找?”
“管他呢长得像突厥人都送进去不就行了”…
百姓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着,路过的阿福提着一篮子鸡蛋踮着脚听了一会儿得知是突厥人混入了城中行刺荣玄,眉头不由一皱,摸着下巴思索了片刻后觉得同岳灵泽关联应该不大,也就不急着赶回去回禀了。
“闪开闪开!”
刚要离开,两个官兵就攥着一叠画像从人群外匆忙走了过来。
“这些都是刺客的画像,若有知情的务必告知官差,太师重重有赏。”
“快看看…”
所有人都好奇地伸长脖子挤了上去,阿福被两边涌动的人潮夹在了当中,因为拥挤双脚甚至不受控制地被抬离了地面。
“哎呀…我的鸡蛋…”
把篮子护在了怀里,他蹙眉烦躁的看了看周围的人,正思索着该如何下去就被墙上贴好的双虎的画像吸引了目光。
虽只是七分相似,可这也足够给他带来惊吓,脸上的烦闷骤然暗下,取而代之的是极力克制的讶异。
“这些画像都是照市中见过他们的商人口述所画,尔等也要助我们全力缉拿”
他不确定画上的人是否真的是双虎,也不知道他怎么和突厥人搅在了一起,他只知道这下是真的要赶快回去回禀岳灵泽了。
费劲九牛二虎之力从人群中挤出来,顾不得掉落在地上的鸡蛋,他忐忑地沿着街边不紧不慢地走着,唯恐走得太急会引来附近官兵的目光。
“驾!”
从另一个方向的马车从街道上缓缓行过,同他错身而过之后便直朝着飞燕阁的方向而去。
“官爷,这都是店里伙计住的地方,不会有刺客的”
飞燕阁里搜查过前面楼阁的官兵和店中的小厮一起来到了后院,扫视了一眼就能望到底的院落,前来搜查的官兵一脸漠然。
“把你们店里的伙计都叫出来,有没有不是你说了算!”
(“砰砰砰!”)
“都赶紧出来,让官爷看看我们这儿有没有刺客”
“不用了我自己来”
越过小厮的身体,那官兵说着便自己朝着楼梯上走去,一间一间地推开房门仔细查看。
身后跟着他的小厮脸上殷勤的笑着,只等他看过一间就立刻关上一间的门。
“咣啷!”
“什么声音!?”
一道清脆的碎裂声从屋子的最末端传出,搜查的官兵放下了即将推门的手大步朝着末尾的屋子走去。
(“咣当”)
“混账!我待你不薄,你竟敢吃里扒外!”
猛推开门的官兵还没说话,一盒飞来的水粉就正正砸在了他的头上扑了他一脸。
被打得鼻青脸肿的双虎故作慌忙地绕到了他的身后躲避着薛锦继续扔来的盒子。
“放肆!你们在做什么?!”
“官爷?官爷你给民女做主啊,这负心汉哄骗我的辛辛苦苦挣来的银两去外面花天酒地,如今被我知晓了还出言不逊嫌我年长于他…呜呜呜呜…这日子没法过了!”
“你这老女人!我不就花了你点银两!你看看你给我打成什么样了?我娘都舍不得这么打我!”
“你…你还敢说,我家传的手镯你都敢偷去变卖!我打你…我还要送你去见官呢!来人啊!给我拉他去见官!”
“黑心的老女人,你图我年轻力壮,我不图你银子图你什么?”
“都给我住口!”
抹开眼睛上的水粉,怒不可遏的官差转头看了一眼身后被打得看不出模样的双虎,愤怒地将他推到了一边,再看看被打砸得无处藏人的房间和掩面啜泣的薛锦,心中更是烦躁到了极点。
“啊哟,官爷您没事吧”
小厮上前说着用衣袖帮着擦了擦他的眼睛,可紧接着刺入眼睛的疼痛又让那官兵忍不住叫出了声。
“啊!”
“怎么了?!还不快带官爷去洗洗!”
“哦哦哦”
混乱的院落里脚步声嘈杂,隔壁房间里哲奇和白月屏住呼吸不敢发出一点声音,直到看着那些人影从门外经过后才将悬着的心微微放了下来。
待院落里彻底安静了下来后,薛锦才通过暗门从另一边的房间穿了过来。
“锦姑娘…这里怎么会…”
“若非不得已有些事我是不愿让你们知晓的,关于飞燕阁的事不要说也不要问,这样对大家都好”
“…双虎他…”
“我会让人将他送到安全的地方”
“那我…”
“你们留下,若是离开这里你们的安危可就与我无关了”
“……”
两人对视了一眼,感觉到她的认真便也不再多说什么。
太师府
荣玄悠闲地在院落中修剪着松树的枝丫,低垂着头的家仆轻声来到了他的身后。
“何事?”
“回太师,无尘观主来了”
“……”
将手中的剪子递给了家仆,荣玄接过他手中的锦帕擦了擦手,随后转身慢慢朝着书房走去。
漆黑光滑的地面隐约能映出人的倒影,正中央的桌上整齐地摆放着堆积如山的奏折。
一个身着道袍手握拂尘的身影静静地立在金色的香炉边,待听得门外的脚步声才徐徐回过了身行礼。
“太师”
“无尘观主真是神机妙算啊,若非你早算到会有人行刺,我昨夜未必能毫发无损”
“太师谬赞了,太师安然无恙并非是因我神机妙算,而是天意如此”
“哈哈哈是吗…”
“太师福德深厚,自有神仙庇佑”
商筑说着抬头对他露出了一抹谦和的笑意。
“哦?如何个福德深厚法?”
“心之所求无所不得”
“…可若我求的是天子之位呢?”
“……”
他锐利的双眼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眼中的野心与对权力的欲望让他有种极其侵略性又无法被抑制的可怕生命力,哪怕他如今已年过半百。
“…时机未到”
“时机未到?”
“太师的问,解开的时机未到”
“那依道长看时机何时能到?”
“白露早,寒露迟,待天地阴阳平衡,一切自见分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