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入秋,西北的一切开始变得萧瑟,但是却有种难言的寂寥之美。
到了深秋时节,北风呼呼直吹,树枝随风摇曳。
萧风瑟瑟道秋凉,落叶片片翠渐黄……
虽说秋日的早晚已经有些冰凉,但日头升起来后,照在身上还是暖融融的。
在这个平平常常的秋日暖阳里,牛家庄,筹备许久的老纪家油坊总算开张了。
这座油坊坐落在纪永灵家住人的院墙隔壁,虽然规模不大且显得有些简陋,但整个屋舍却是又宽又长。
按照宁平县当地房屋结构的传统,房屋大小以墙和墙之间的间距来衡量。
老纪家油坊横向占了约五间正房的大小,屋子是木头穿枋结构,内部是敞通的空间,没有任何隔板或隔墙,只是多添了几根支柱。
宽敞开阔,让人一眼就能看穿整个油坊。
最北端是两个火炕,专门用来翻炒蓖麻籽的。往南则是碾房,那里的碾子高过一个人,是由村里十来个青壮从县里辛苦搬运回来的。
再过去就是装油的大油缸,旁边摆放着一张桌子,用于记账算钱。
东侧则矗立着一口庞大的炉灶,专门用于蒸煮蓖麻籽粉,而此处还有油坊的核心——油梁。
老纪家的这个油梁与如今常见的榨油坊油梁不同,因为这是“立式”榨油机械。
如今这个时代常见的榨油方式是南边那种卧式“撞榨”。撞榨一般由七八个壮汉抓住油榨草绳一端,齐心协力,以一致的节奏撞击油榨的楔木,使得被稻草紧紧包扎的榨油包坨在铁箍中得以转化为油。
撞榨对人力消耗非常巨大,而且也非常消耗时间,榨一堂油大约需要三四个时辰。
所以如今老百姓吃不起油,除了油菜籽这个原材料产量少而贵之外,榨油的人力和时间成本高昂,也是重要影响因素。
老纪家这个“立式”榨油机械,可以说比撞榨要先进不少。
它是由一根长约四丈五的粗壮木材制成,被几块长榨楔木巧妙镶嵌在油榨的正中,姿态宛如一名横睡在油坊里的雄伟男子。
之所以说它是机械,是因为它不依赖任何现代机械设备,但却利用了后世物理学的杠杆支点转换原理。
整个榨油过程采用杠杆起压石板,通过改变支点来改变大油梁的动力臂和阻力臂距离,来产生压力,以重力压榨坯料出油。
油梁的动力臂越长,阻力臂越短,产生的压力越大,借此达到四两拨千斤的效果。
虽然没有进行压力测试,但按相关力学原理计算,这个油梁最大可产生几百石的压力(一石按一百斤算),这是卧式撞榨完全不能相比的。
而且这种压榨方式更加省力、省时。
这种方式下,出一堂油,只要两个人,两个半左右时辰就够了,可谓真正的事半功倍。
其实说起来,油坊的设计和筹建倒没怎么费工夫。因为整个油坊都是纪永灵自己设计,自己掏钱买料,再由纪满川和纪满庆以及村里人帮忙盖起来的。
但是,却在请油匠师傅时,花费了很大的功夫。
因为如今的手艺都是师承,看似简单的榨油工艺,从选料、去壳 、炒籽、磨碾、 蒸胚、结包饼、踩饼、上榨、撞榨、接油、沉淀、缸醒等,需经历十几道工序,蕴含着无数的智慧。
空有油坊,却没有可靠的榨油师傅,也是白瞎。
因为这里头很多门道,没有一定的经验是摸不上道的。等真正榨起油来,只要其中一个环节不到位,出油率就会大大降低。不仅不赚钱,还可能亏本。
尽管,纪满川和纪满庆两个汉子一有空就去县里的油坊“偷师”,可是他们看到的只能是伴随着“嗨——哟,嗨——哟”的号子声,几个匠人紧握长长的油槌,对油槽中的楔子进桩进行撞击挤压。
至于其他环节,他们两个门外汉,也就看个热闹,连人家门槛的边边都摸不到。
后来,他们左右打听,说是牛家庄隔壁陈户村有个老油匠陈师,先前是在隔壁县的油坊里做工。如今年纪大了,想落叶归根,于是去年回到自己村里,以种地为生。
纪满川和纪满庆去请陈师时,陈师说油坊里的事都是力气活,他自己年纪大了,做不太动,不想白拿钱不做事,便很干脆地拒绝了 。
纪满川和纪满庆跑了几次,都无法说服陈师。
后来纪满川见陈师的儿子陈娃,年纪还小,才十七,于是提出让陈师带着儿子一起去做工,以后陈娃就留在油坊做事。
孩子是陈师的心病,他这辈子成亲晚,婆娘给他生了一儿一女后,就因病过世了。女婿前几年给人盖房时,掉下来摔到头没了。如今,他女儿一个人拉扯三个孩子,日子过得艰难。
他之所以归乡,一来是想离得近,每年的耕种能够帮帮女儿;二来也是想在家附近看看能不能给儿子陈娃寻个活计,顺便成个亲。
所以纪满川的条件让他很是心动。
当然另外一个让他更为心动的原因是,纪家的油坊不同于传统的卧式撞榨,它采用的是立式榨法,用纪家那个丫头的说法,这种榨法用到了“机械”。
他一个做了几十年的老匠人一听到新式榨油法,而且用到了他不知道的“机械”,心里痒得不行,于是特意过去牛家庄看了看。
一看不知道,看了之后,他就一刻不带犹豫地定下来带儿子来牛家庄做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