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意南发来的那三个字是:祝星妤。
一个很普通的女孩名。
但这个名字却是缠绕了陆尘萧七年之久的梦魇。
他永远都忘不了七年前那个盛夏的傍晚,女孩奄奄一息地躺在自己车轮前的那一幕。
他记得女孩当时穿着一件白色连衣裙,一头柔顺的长发被一根红色发带高高束于脑后,模样俊俏极了。
他记得那是一条没有监控的乡镇公路,路两旁全是一望无际的稻田。
正是临近收割的季节,稻田一片金黄。
微风吹过,稻浪滚滚,此起彼伏。
漂亮极了。
他还记得,自己当时是因为没有照看好十岁的妹妹而导致她被坏人拐走,心情极差,整日酗酒,并喜欢在空旷无人的路上,用速度带来的刺激麻痹自己心中的内疚。
可他怎么也没想到,这种四下无人的公路上,会突然窜出来一个小女孩。
他近乎疯狂地打方向盘踩刹车,可还是撞上了女孩。
他眼睁睁看着女孩身上的连衣裙变成了和天边赤霞一样的颜色,连同那根红色发带一起融进了暮色之中。
他看了眼后视镜中的自己,脸色竟和女孩的脸一样惨白。
当他惊恐万分地拿起手机想要拨打急救电话时,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见那封被他扔在副驾驶的录取通知书。
那是他最想去的清州医科大学。
放在拨号键上的手指突然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心里有个叫“自私”的小人儿正在和一个叫“良心”的小人儿疯狂拉扯。
“自私”怒斥“良心”是个圣人。
[妹妹已经被你弄丢了,生死未卜,这辈子可能都找不回来!难道你还要让父母失去另一个孩子吗?你忍心给父母蒙羞吗?你以为你坐牢了女孩家属就会原谅你吗?别傻了!良心值几个钱?]
“良心”痛骂“自私”没人性。
[难道地上的小女孩就不会是某个陌生人挂念的妹妹?失去家人有多痛苦你不是很清楚吗?你这样的人真的配去学医吗?]
最终,“自私”占了上风。
车子从女孩身边驶过的时候,陆尘萧的泪水决堤而出。
模糊了视线,也模糊了他人生的路。
但当他将泪水拭去视线变得清晰时,他又突然清醒了过来。
良心不值钱,但人若没了良心,又怎能配称之为人。
只是,当他折返回来时,路边只剩下了一滩殷红的血迹,和一只星形吊坠。
那天晚上,陆尘萧整夜都没有合眼。
他写了长达两万字的忏悔书,准备等母亲加完班回来后交给她,让她连同那只吊坠一起转交给女孩家属。
他打算去自首。
母亲是在第二天中午回来的。
工作了近乎30个小时的母亲看起来憔悴极了。
她说急诊科昨天下午送来了一个遭遇车祸的小女孩,因为肇事者逃逸,错过了最佳抢救时间,情况十分危急,医院第一时间联系了女孩家属。
结果女孩妈妈赶到医院后,一听说女孩病危,当场晕了过去,再也没有醒来。
“那个女孩是不是十岁左右,穿着白色裙子,扎着红色发带?”
陆尘萧问出这句话的时候,他感觉自己都快抖成了筛糠。
知子莫若母,母亲几乎瞬间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
“我刚停车的时候没有在车库看到你的车,你车哪去了?”
母亲的声音沙哑而又颤抖,像一位油尽灯枯的老人发出的声音。
陆尘萧两腿一软重重跪了下来。
“妈,对不起,儿子不孝!以后您和爸多保重!”
陆尘萧俯身趴在地上,头重重磕在了地板上。
下一秒,母亲也咚的一声跪了下来。
“小尘,妈妈求你,不要去自首好不好?清欢到现在都下落不明,妈妈不能再失去你了。”
“妈妈求你了好不好?想想你爸,自从清欢丢了后,他身体就一天不如一天,公司都快被那群财狼虎豹掏空了,那可是他大半辈子的心血啊......”
“小尘你相信妈妈,妈妈一定有办法替你把这件事瞒过去,妈妈也一定会尽全力治好那个女孩......”
母亲的话如千万只箭矢将陆尘萧的心扎得千疮百孔。
这次,叫“良心”的小人儿没有再出现。
陆尘萧最终还是没能帮许意南问清楚慕兮到底是不是他要找的阿星。
其实他也很想知道答案,但他更害怕知道答案。
有些事,模棱两可的答案才是最令人感到安心的。
-
临开学前,慕兮迎来了自己的十七岁生日。
父亲一早就答应过她,会在生日当天赶回来陪她过生日,并送她一台电脑作为生日礼物。
想念父亲又渴望拥有一台电脑的慕兮自然是十分期待这次的生日。
慕祁的航班是下午四点十分抵达映城,慕兮从三点半出发去机场的时候就开始感到了莫名的激动与兴奋。
只是,她从三点五十进入航站楼一直等到到了四点半也没有看到父亲的身影。
打出去的电话也是一直提示无人接听。
不会又被放鸽子了吧?
慕兮担心之余,想到了父亲以前经常放她鸽子。
说好的某月某号一定回来,结果到了那一天,她在家等到天黑父亲都没有回来。
最后也只是收到了一条来自银行汇款的短信。
零花钱这方面,父亲确实没亏待过她。
有时候慕兮也会自己给自己洗脑:虽然人没回来,但好歹钱回来了,已经很不错了,知足吧。
想想班上那些父母外出打工的同学,不仅一年难见父母几次面,就连零花钱都少得可怜。
这么一对比,好像还是自己更幸福一些。
只是这种通过比惨的方式衡量出来的幸福,总是令慕兮有种自欺欺人的感觉。
但好像,她别无选择。
四点五十分的时候,慕兮收到了来自父亲的短信。
[小兮,爸爸这边工程出了些问题,暂时没办法回去陪你过生日,电脑等我晚些天回去了再给你买。我给你打了点钱,你可以叫上朋友出去好好庆祝一下。]
看完短信,慕兮果断将手机放回了口袋,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机场。
出了机场,慕兮再也忍不住,蹲在路边嚎啕大哭起来。
像是为了应景,原本艳阳高照的天空突然刮起了阵阵阴风,大片的乌云压了下来将太阳彻底挡住。
轰鸣的雷声由远及近,几滴带着些许凉意的雨珠落了下来,砸在了慕兮裸露在外的胳膊上。
慕兮正哭得伤心,并没有留意到天气的变化。
最后将她从自己的悲伤小世界里唤醒的还是一阵汽车鸣笛声。
慕兮以为自己挡了别人的路,头也不抬地就那么蹲在地上像只螃蟹似的往旁边挪了挪,打算哭个尽兴再回家。
“慕兮?”
一道听起来有些熟悉的声音忽然自头顶传来。
慕兮哭声顿止,抬头去看声音的主人时,一行清亮的鼻涕因着她抬头的惯性直接甩在了脸上。
慕兮下意识想抬手去擦,却在看清眼前人是许意南时,又忍不住脱口而出:“许意南?你怎么.....”
话还没说完,一个晶莹的鼻涕泡从鼻孔中冒出。
慕兮愣了一下,下一秒,哭声又响。
许意南在慕兮身边蹲下,将一包纸巾拆开塞到了慕兮手里。
“上车吧,我送你回家。”
慕兮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说话都结巴起来。
“不.......不用了......我自己打.......打车回去。”
许意南撑膝站起了身,然后朝慕兮伸出了手:“下雨了,不好打车,我送你吧。”
许意南的声音清冷却不失温润,有种近乎完美的平衡。
慕兮忽然感觉自己刚刚的哭声好像一只哞哞叫的水牛。
又蠢又难听。
慕兮强行刹车,止住了哭声。
“快上车吧,再停下去我可就要被贴罚单咯。嗯?”
说话间,许意南的手又离慕兮近了几分。
慕兮抽了抽鼻子,小心翼翼地伸出了自己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