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妍这时候才知道,家里其实没钱,仅有的一万六也是谢建华省吃俭用留下来给谢妍的。
谢妍高中读的是寄宿制,她不在家的时候,谢建华每天就着稀饭酸菜节俭度日。
为什么谢妍知道?
是刘静怡!是她在葬礼上指着谢妍的鼻子骂谢妍是畜生。
是谢妍自己,亲眼看见谢建华人生之中最后一口饭,在倒地后吐了出来,稀饭和着几粒花生米,别的再没有了。
她根本没法想象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整天上山下乡的服务乡里百姓,要干体力活,要走那么远的山路,每天仅仅依靠稀饭酸菜果腹。
刘静怡说过,她心疼谢建华,曾经多次带饭菜让他吃,他都拒绝接受,他嘴里絮絮叨叨地说“只要我女儿大学毕业,我就轻松了。”
可是他,永远也等不到那一天了。
谢妍这辈子从来没有说过一句她爱爸爸,满心满眼对谢建华都是仇恨,恨他欺负妈妈,恨他打自己。
前世的谢妍不会换角度去思考问题,她不知道她看见的只是林绿萍想让她看见的。
她如果肯站在谢建华的角度上去看待问题,她比谢建华还要绝望。
出轨、赌博,没有规划,不在乎家庭,花钱大手大脚,到处闯祸惹是生非和挑拨离间的妻子。
换别人,可能不是打一顿了,家暴固然不对,但林绿萍如此过分的行为,谢建华心中的悲愤和怨气该如何化解?
一个正常男人,被林绿萍逼迫成了一个疯子!
一个只听妻子的话,处处和自己作对,自己节约得不得了供她吃好喝好,曾经想要杀掉自己的白眼狼女儿,谢建华的绝望该如何咽下去。
是家暴行为吗?这都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中年男人在婚姻和家庭中,最绝望的反抗。
谢妍没有想过要替动手打女人的谢建华辩解,只是,如果换作是她,这个家,谁也别想活!!!
谢建华一生爱岗敬业、勤劳朴实,却养出了谢妍这个白眼狼女儿。
她一直想不明白,父母都是事业编制单位的人员,为什么会缺钱,为什么出了事家里只有一万多?
所有的谜底,只有林绿萍才知道了。
谢建华住院后,一直是林绿萍和谢妍换着照顾。
林辉此时已经是隔壁乡镇的骨科医生了,他在谢建华出事后第三天才来看谢建华。
这么多年过去,早已物是人非,谢建华和林辉从关系特别要好的姐夫和小舅子变成了仇人一般。
林辉埋怨谢建华打自己的姐姐和外甥女,可又没法过多的干预。
毕竟自己的姐姐死活要跟谢建华在一起,他如果把事情或者话说狠了做狠了,以后还怎么见面呢?
谢妍这个时候还对父亲谢建华抱有极大的偏见。
谢建华的几个兄弟姐妹多年来深受谢建华的照拂,但他们无一例外的,只是赶过来拎着两箱牛奶,给了两百块钱就匆匆地离开。
谢家老五谢建章是谢建华托关系,才进了两河镇的钢铁厂工作。
唯有他,对亲哥哥还有几分真情在,忙前忙后地找人借钱给谢建华治疗。
icu是一个烧钱的地方,谢家仅存的那一点点钱,根本不够谢建华治疗。
而当时的医保制度是,先给钱后报销。
终于在谢建华住院一周后,医生发来了最后通牒,如果明天再续不上费用,早上八点就会断掉谢建华的呼吸机。
林绿萍收了亲朋好友的钱,谢妍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用在谢建华身上,只知道她哭唧唧地说如果谢建华死了,她就从医院七楼跳下去,陪谢建华。
谢妍被林绿萍蒙蔽,毕竟在前几天亲姑姑谢建丽规劝林绿萍放弃治疗,谢妍就在身边听见林绿萍严词拒绝。
在她心里,母亲林绿萍温柔善良、坚强隐忍,对谢建华这种家暴渣男更是忠贞、不渝可歌可泣。
一个十七八的小女孩,怎么能和四十多岁游刃在多名男性中间擅长精神控制的中年妇女斗,她看见的全是林绿萍精心筹划的。
谢妍没有办法,去qq、去当地论坛、去学校的论坛,到处发帖求助,希望能够卖身救父。
在那个网络并不发达的年代,仍然有许多好心人,劝谢妍不要这样做,她还年轻,不能做这样的事情。
在短短的几个小时里面,谢妍收到了两名网友无偿捐助6000元,这些人都没有见过谢妍,也没有核实过谢妍所发布的信息真实与否。
谢妍拿着钱给谢建华续上了费用,这时候的谢妍才有些后怕,如果谢建华出了什么事,她该怎么办?
但此时,所有人劝谢妍去读书,去读大学。
谢建华的主治医生林医生在得知谢妍家的情况后,私下给谢妍塞了六百块,劝她去读书。
谢妍最后不得不背上行囊,踏上了省外求学的道路。
去了大学报到,谢妍一点点地开始适应大学的生活,林绿萍这边也会录视频用短信发给谢妍,每天去探视谢建华的时候都会打电话给谢妍,让谢妍听听自己父亲的声音,尽管谢建华说不出话,只能嗯嗯啊啊地发出一些杂音。
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及至中秋,林绿萍告诉谢妍,医生说再等几天谢建华可以转出icu,去普通病房调养了。
谢建华目前的康复程度,也许会偏瘫,但林绿萍说,无论如何只要人活着就行,她愿意一直照顾谢建华。
只可惜,中秋节前的一天中午,谢妍接到了林绿萍的电话,电话里面传来了林绿萍的哭声,她支支吾吾地告诉谢妍谢建华的死讯。
谢妍没有多想,立刻找了辅导员请假,坐上火车只需要四个小时就回到了家乡省会城市。
到了省会城市只需要再坐车三个小时就能回到谢妍所在的县城。
当谢妍赶到县城时,已经深夜十一点,林绿萍和林辉在县城医院等着她。
她再次见到谢建华是在殡仪馆火化炉门口,谢妍颤颤巍巍地走到推车面前,掀开白布,谢建华闭着眼睛,脸色惨白毫无生机地静静躺在那里。
身上,已经穿好了蓝色的寿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