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张哥去看装备,胖子手快,已经分拣完毕,我们的拢了三堆装好,不大不小,剩下的包括帐篷炊具杂物全匀给小张哥,背包挂得满目琳琅,反而最多。
见他气得青筋直冒,我俩坦然的靠在沙发上玩牌,半晌他捏着眉心,“呸,力微任重,我家里的事不指望外人。背就背,反正不是我就是族长了,姓张的,命都苦。”
那你就认命吧,苦命人。我和胖子相视一笑。
随后他问家里还有啤酒么,昆叔拿来放在茶几上,温的和冰镇的,还有一扎果汁,是给我的,我说了戒烟戒酒,老人家当真记得啊。
胖子喝冰啤酒,看我喝果汁,奇道,“你什么时候戒酒了?”
我不看他,“现在。”
他眯下眼:“呵,你喝果汁,小哥喝补血口服液,你俩以后别跟我了,坐小孩那桌。”
我白他一眼,反天了,吴小佛爷坐明堂,喝茶水老子也照样c位。
小张哥盘腿坐沙发上,听了听厨房,又听了听雨,“饭还要一会,雨也还要一会,我来讲个故事怎么样?”
我直觉他不怀好意,也不感兴趣,就摇头,估计又是他那一套故弄玄虚的江湖把戏。这人行事风格邪气冲天,看了眼珠疼,听了脑仁疼。胖子倒是挺好奇,他跟小张哥碰了一个,“你有故事我有酒,胖爷陪你唠一宿。”
小张哥扯起嘴角,笑得邪气森森,都用力过猛了,低声问道,“这宅子以前不是我的,超低价入来的,你们知道它以前是个吃人的鬼屋么?”
“鬼屋?”
恰逢外面一个惊雷炸起,把我和胖子炸的汗毛一竖,胖子定神骂了一句,“我靠,老天还整个音效,要不要这么配合?”
随后在隐隐的雷声里,小张哥语气幽幽讲开了鬼故事。
这有什么好怕的,不过都是人心有鬼,我心说。
这幢别墅始建于上世纪二三十年代,于建国后被收走,七十年代产权又依政策相继厘清归还华侨业主,自此重回张家人手中。别墅最初由一户董姓商人所建,家主来往南洋与国内做木材、橡胶生意,所以一水儿红木对他来说算是区区平常了。家中有一妻三妾,妻子大户闺秀,一直未育,给董家主抬了三房妾室,认下了五个庶出孩子,视为已出,教养得知书达礼,怀珠韫玉。另有仆从帮佣十几人,及投奔来的董姓亲戚一家,协助董家主打理生意,颇为得力。
彼时这宅子面积远比现在要大得多,附房有近十间,如今门前那一整条路几乎都在他家庄园里,勉强跻身当时巨富名流。
虽时局不好,但董家妻妾和睦,孩子成才,生意有些坎坷还算平顺,日子算得上安稳。
突然横生波澜,这家亲戚死活闹着要走,董家主虽不解但还是用心安抚,百般劝解不下,只好给盘缠打发他们回乡,这家人连夜便走了。
从此以后,这宅里便闹起了鬼,先是孩子们诉说玩耍时看见院里有鬼影出没,楼里也有怪声传出。后来连妻妾仆佣也时常遇到些怪事,闹得人心惶惶,董家主便请了道士起坛镇宅,到处贴了黄符。
没想到正是此举激怒了宅中鬼怪,董家先后有三个孩子死于非命,全家上下悲恸之余,又愤怒不已,董家主派人寻到当初做法的道士打了个半死,道士才道出真相:他家被人引了南洋的邪祟。
也就是被下了可怕的南洋降头,无人可解,等待董家的似乎只有家破人亡,全死光光。
董家主怀疑是竞争对手搞鬼,接连请人来宅里清查,几乎把庄园翻了个遍,楼里装修都差点拆完了,几番搜寻无果。又重金请了道祖法身神相,设下镇宅八卦,却仍没能破除邪祟,倒唬得儿女日日啼哭。没几日家里见了血气,一个小妾并帮佣数人不见踪迹,只天花板留下无数血手印,经久不凝,血迹弥鲜,吓得众人魂飞魄散,仆佣纷纷请辞。
董家主处理家事已是焦头烂额,生意由此一落千丈,最后辗转求到了同宗的董船王那里。
彼时南洋档案馆尚未重建,还在董家老宅寄居,董家主备了厚礼求船王董家援手,这活计终于派给了刚寻回不久的张家族长张起灵。
于是张起灵带着低级特务小张哥来到这里,把董家主委屈的眼泪汪汪,对只来了俩年轻人颇为失望,觉得董船王实在敷衍,漠待同宗同族不过如此。
他俩一进庄园就闻到黄纸香烛之气都压不下满园隐隐的血臭腐腥,进到客厅看到头顶满布血印,犹在滴血,董家主吩咐人去取梯子,张起灵说声不用,踩着圈椅跃起空中,手指竟硬生生抠入天花板上纵横的红木吊顶,腰往上卷蹬住梁柱,整个人如同壁虎倒吊在天花板上,他爬过去拔出匕首剜下来好几块巴掌大的天花血印,随后纵身落下来。
小张哥上前用油布一一接住了,看了几眼就说:“这血不对,有败血症,故血不凝,血里掺了朱砂,故血不黑。不是闹鬼,是有人作祟。”
随后他从包里掏出一瓶消毒水,“族长,手消个毒。”颇为殷勤。
张起灵看他一眼,还是把手冲干净了。
董家主这才得见二人能耐,延以上宾,请求他们帮忙查明家中祸乱真相,帮冤死的人缉拿真凶。
既然是人祸,便好办多了,他们两人只在宅里守了两夜,就捉住了幕后黑手,董家主一时心灰意冷,最后将宅子低价出给了董船王,举家迁往南洋,再无消息。
后来便是在这里重建了南洋档案馆。
小张哥抬头问我们,“我先卖个关子,不妨猜上一猜,这噬人的恶鬼到底是什么?”
胖子听得入迷,立即答道:“穷亲戚!俗话说升米恩斗米仇,贪心不足蛇吞象,富贵总是迷人眼,这种话本我看多了,他们设下毒计妄图害死董家上下,霸占董家财产。”
我并不苟同,世事要是尽如话本那么简单就好了,黑就是黑,白就是白,黑白不染灰。
我摇摇头,“穷又不是原罪,你放过他们吧,人都逃回乡下去了。再说他们哪里有那么钱能买通道士和帮佣呢?”
那个道士初番来做假法事,二番透露假消息,还挨了顿好打,说他没收钱没被收买鬼都不信。天花板上拍那么多鬼手印,怎么也有端血盆扶梯子的吧,都是凡人,又不是张起灵,没那身手扒不住天花板。
小张哥有些意外,他眼神一黯。
“有意思,说来听听。”
我看了看他,喝了口果汁,“都说是人祸,祸不过人心,应该是这宅子里的妻妾帮佣之间勾连做下的吧,清洗掉得势张狂的,留下温顺听话的,嗯,这家里最有钱有势的,除了董家主,算下来该是董家大太太吧。”
小张哥呆了一下,“果然你和他一样,心里住着识察人心的妖怪。不错,人心不可揣测,这世上哪里会有真正和睦的妻妾成群,不过都是女子万般隐忍罢了,忍无可忍那女人便起了杀心。”
祸端起于那亲戚给董家主又介绍了一书卷女子,颜色才情皆是上等,董家主恋得死去活来,老木逢春,急切商量着抬回家。女子最善知女子,大太太一见即知此女心高气狠,不是良善之辈,只怕进了门连自己这个大太太也容不下,苦劝不住,心就死了。
大太太自认贤良淑德,尽几十年的养性功夫容下了三房妾室五个孩子,忍了无数个寂寞空虚的良夜,却怎么也忍不下第四房。
人心如弦,在无限纵容中,不知不觉还是到了尽头,触底了又歹毒猛烈的反弹回来,伤人伤己。
小张哥笑着问,“你们知道那些死去的人都在哪么?”
胖子摸摸头,迟疑问道,“总,总不会做成红烧肉吃了吧?”
“哪能呢,人肉发酸,纤维又韧,腥味重,其实并不好吃,你就别期待了。见到墙边那几株广玉兰了么,从那底下起出来那亲戚一家、那女子还有小妾帮佣的尸块,整整拉了三车,熏的整条街闭门不出。后来找人用白石灰和三合土细细掩了大坑,拉了新土填平后种了那几棵树,现在快百年了,花开的时候瓣上还带着丝丝血痕,可能亡者的怨气还没有散尽吧。”
我和胖子同时往外望去,风卷疏枝,雨打花落,这场景在阴雨里分外阴森起来,自在飞花带血,无边细雨含恨。
“饭好了,快来吃吧,做的封肉哦。”
昆叔招呼我们吃饭,我抬头看了看天花板,想着张起灵当年剜下来的血手印,有些反胃。
午饭很丰盛,闷油瓶没睡醒,留了饭没叫他。我吃不下,连胖子的胃口都瘪了,可能是早饭吃多了,倒是小张哥大口吃肉挺欢畅的,餐桌上就见他一人独大。
吃完饭,小张哥自暴自弃,给自己和胖子瓜分了一层的房间,胖子坐着轮椅在客厅转了几圈,说要提前预演老年生活。
小张哥冷眼旁观,说他房间以前住的是被分尸的小妾,气的胖子跟他吵起来,吓唬人没完了还。
我回房间躺在熟睡的闷油瓶身边,伴着雨声做了一下午分尸埋尸然后挖尸种树的忙乱的梦,最后被玉兰花下滴落成河的血色惊醒。
住凶宅做噩梦,太闹心了。
一睁眼一朵玉兰花正戳我脑门上,闹鬼了么,我一把把花甩了出去。
闷油瓶一下坐起来了,“吴邪?”
“怎么这东西落在我头上?”
花树离着房间有点远啊,这都能吹过来?
闷油瓶捡起来,轻轻一拂,花朵如白莲绽放,一枚硬币就藏在花心里。
我呆了一下,拿出幸运币,“我去,你摘的?那么高呢。小哥,我不是故意的,刚才吓我一跳知道么。”
然后我把小张哥讲的故事告诉他。
闷油瓶听着眉头皱起来。
他想了想,那么久远的记忆估计读取不易,“我记不清了,应该是真的,但不是这里,靠海,那些人是被埋在沙滩礁石旁……”
我抬手阻止他说下去,人心各种险恶,我已经领教很多了,不需要知道更多细节。
“别说了,以后看见礁石也有阴影了怎么办。”
闷油瓶看了看我,起身出去了。我把花捏在手里仔细打量,白中带粉,纯净无瑕,压根没有小张哥说的什么血痕。
真是开了个恶劣的玩笑,人家本来多浪漫的一朵花。
吃晚饭就只看见我们三个,我和胖子问小张哥呢?
昆叔摊摊手,闷油瓶安静的吃饭,他抬头说,“他中午喝多了,饿一饿,话就少了。”
合着他因为胡说八道被关禁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