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皇帝昏庸无能,人人得而诛之!我等今日是替天行道!”
刀光剑影中,似是有人高喊。
“他们给的赈灾粮都是些沙石树皮,我爹娘都是被活活饿死的,今日我便要替他们报仇!”又有道稍稚嫩的嗓音声嘶力竭道。
闻声,十几名刺客眉宇间露出悲愤之色,下手更加毫不留情,礼王与宗室子弟手中拿的不过是桌椅木棒,眼看就要抵挡不住。
“怎么办,怎么办啊……”其余女眷哪里见过这等场面,纷纷缩在太后身侧瑟瑟发抖。
“乌合之众何以将皇室逼迫至此?”太后不动如山,“怕什么?幕后之人拼的不过是这一时的机会,待到皇城禁军反应过来,自当入内救驾。”
“是,是……臣妾听太后娘娘的……”那命妇唯唯诺诺道。
这满宫的皇亲国戚在风调雨顺中度过了十余年,早就忘记了这座王朝是在兵刃厮杀中建立而起的。如今的大周无外敌压境,也无外戚专权,满座宗室年轻一辈唯礼王稍有英姿,其余的都在贵族奢靡生活中逐渐失掉了棱角,可那些碌碌无为的外表下,当真都是一颗无欲无求只想安稳度日的心思么?
民间戏班的这些刺客显然也明白时机不待人,眼看伙伴被宗室男子们牵制住,与景帝缠斗的那名为首少年眼神一凛,径直将长刀朝景帝丢去,景帝连忙后闪避开,谁知那少年竟是虚晃一招,身体迅速上前,手臂旋转,霍地露出腕上袖箭,那箭矢锋利小巧,寒芒如星。
袖箭只有一发。
少年不顾空门大开,力求一击必中。
“皇帝!”
“陛下!”
众嫔妃纷纷惊叫。文妃趁机捡起地上掉落的尖刀,用尽全力朝少年后背刺去,少年不避不躲,尖刀直接刺穿胸口,溅起飞扬血花,与此同时,食指准确扣动暗器,袖箭飞出。
“噗!”
箭矢刺入血肉,发出一声闷响。
电光火石间,满室缭乱的光影如同金秋纷纷扬扬的黄叶般落了满眼,片刻晕眩后,只剩下一道柔软明亮的身影缓缓倒落怀中。
“爱妃?爱妃!”
景帝不可置信地望着怀里替他挡下致命一击的女子。
“陛下……陛下可无恙?”
柳贤妃倒在景帝怀里,胸口剧痛如潮水般逐渐没过她的神智。眼前的世界黑了下来,摇曳的灯火也都看不见了,在这片空洞无声的冰冷中,只剩她眼前这张再熟悉不过的男子容颜,依旧夺目耀眼如空中的太阳。
于是她伸出手,想去触摸生命中唯一的光。
“母妃!母妃你怎么了?你看看月儿呀!”
淑月扑上前来摇晃母亲手臂。可母亲像是看不见她,依旧失神地抬着手,五指张开,指尖对着天空,似乎想要竭力抓住什么稍纵即逝的东西。
“爱妃!爱妃你振作一些……”
“咳咳……咳咳咳……”柳贤妃咳出血沫,她胸口血窟窿里缓缓渗出墨绿色。
袖箭有毒!
景帝手指颤抖得几乎揽不住怀中女子,他用力握住柳楚楚那只茫然伸出的手,与她五指紧扣,将女子虚弱无力的身体按入自己怀中。
“楚楚,别怕……朕在这里……别怕……”
怀中女子进入了无意识的抽搐。她嘴唇触碰他的脖颈,是暖的,就像无数个日夜她曾伏在他肩头与他耳鬓厮磨那样亲昵。
她是那样娇纵任性的一个人,从少女时期就陪伴在他身侧,见过他所有不堪的与荣耀的时刻,她也知道她在他心中的地位,因此总是有恃无恐地任性,就连王皇后的面子都不给。他也以为她就会这样一直长长久久地陪伴他,只要他不厌弃,她就会一直守在朱雀殿中带着她的一双女儿等待他的御驾。
旭日东升,日落西沉。
她会取下华丽头冠,乌黑如墨的长发似上好的绸缎般垂落耳后,她光着脚,踩过光滑的木地板,如欢呼雀跃的鸟儿般扑入他的怀里,娇嗔道一声:陛下怎么又来迟了?
如果说,在年轻的帝王二十多年的岁月中曾在乎过什么人,除了与他血脉相连的至亲,便是这位出身平平却让他踏实心安的女子。
坠入黑暗前的最后一刻,柳楚楚感觉到了额头上滴落的泪水。
是炙热的,滚烫的。
陛下也会哭么?是为了她,哭了么?
她痛得紧,也欢喜得紧,巨大的喜悦如潮水般将她淹没,她觉得自己似被海浪卷入了最深处,朝深渊坠去时,看见的却是上空那轮永远灿烂温暖的太阳。
“陛下……”
陛下,臣妾算不算,得到了您的真心?那这颗真心就交给臣妾带走可好,您可不许……再将它轻易给旁人了。
“母妃!母妃!”
柳贤妃的手无力滑落。
“轰隆!”
与此同时,一扇沉重的帷幔忽然从上方轰然落下,正巧挡在景帝与其余刺客中间。
“陛下!这里!”
尘土飞扬,一道清润女声刺破喧嚣准确钻入景帝耳中。
他蓦地回头,只见乌泱泱人群中,黛青圆领束腰宫装的少女亭亭而立,眼神清凌,手里还握着刚剪断绳索的剪刀。
“照夜?”
景帝不再迟疑,放下柳贤妃尸身,迅速抱起淑月朝席面处奔来。
轰隆隆,又是几声闷响。陈照夜动作迅速,随着绳索断开,不断有帷幔从宴厅上方掉落,那布料上似乎还沾了令人视线不清的粉末,帷幔落地,器皿脆响,灰尘四溅。
趁场面混乱,陈照夜与文妃贴身宫女迅速指挥青芜宫人将太后与众嫔妃女眷聚到一处。
见景帝转危为安,礼王会意,也带着众人涌向这边,由陈照夜带着女眷先行,宗室众子弟断后,从宴厅快速退出。
“这边!”陈照夜再令宫人推开屏风,后面露出一条不起眼的碎石小路,顺着小楼后门延伸而出,直通青芜宫北偏殿。
“关上殿门!”
木樨带着卫茉与淑宁早先一步等在偏殿中,陈照夜便令宫人关门。青芜宫人训练有素,关闭殿门后又推来桌椅博古架挡住。
“照夜,照夜,我们现在算是安全了么?”萧知惊魂未定。
“还算不得完全安全,娘娘莫怕,他们暂时攻不进来。”
杜雨微年纪虽小,神色还算镇定。“照夜,”她道,“你是刻意在宴厅那里做了机关?”
陈照夜朝杜雨微福了福身,见景帝与太后也看向自己,干脆说得详细一些:“是,大皇子生辰邀请民间戏班入宫,奴婢想着,戏班那边有赵王与教坊司负责,奴婢不可越俎代庖,但也需尽力保证陛下与娘娘安全。奴婢也不懂别的,只能在这席面上稍稍做些文章,想着万一发生什么事情,可以稍稍争取些时间……却没想到如今真的用上了。这座北偏殿与青芜宫其他宫室相互独立,与宴会小楼只有一座花园之隔,奴婢便让宫人提前清理了花木,从后门那里多布置出一条小路,”
“的确妥帖,不愧是祁溪看中的人。”景帝赞许点头。
太后毕竟上了年纪,气息有些不稳,陈照夜上前搀扶太后,请她到旁边塌上歇息。
“太后娘娘受惊了,请先休息一番吧。”
“无碍。”太后摆手,上前看景帝,“皇帝怎么样?伤得重不重?”
“让母后担心了。”景帝发冠凌乱,鼻子上也沾了些灰尘,衣摆被撕裂好几处,看上去颇为狼狈。
“贤妃高义,皇帝千万保重身体,才不算辜负她这份苦心。”
卫茉听太后如此说,先是一愣,再看到哭泣不已的淑月,很快明白过来柳贤妃多半凶多吉少了。她轻轻叹了口气,掏出丝帕,为景帝包扎起手腕上的伤口。
“茉儿……”景帝眼眶红了红,嗓音沙哑,“是朕的过失。”
“允堂不必自责,古往今来,谋权篡位者总要找一些冠冕堂皇的理由,或是想方设法借刀杀人。皇帝亲政数年,一直风调雨顺,难得发生了灾祸,处理生疏也是情有可原。再说了,延误赈灾的是哀家的那些侄子,若说过失,哀家的责任不比你小。待此事过去,允堂不必顾及哀家面子,该怎么处置便怎么处置吧。”
太后一口气说了许多,仿佛疲惫至极,她平复气息,目光缓缓转向殿中指挥青芜宫人气定神闲的陈照夜,眼神微动。
“你的婢女倒是听她的话。”太后又看向文妃。
祁澜刚要说话,太后抿唇笑笑,道:“也不奇怪,她是快要嫁入你们祁家的人了……你很是勇敢,刚才那一击,倒让哀家想起了当年祁老国公的风范。”
“当年……”太后微眯起眼睛,“青芜宫里也曾出过这样的闹剧。”
“闹剧?”
成帝在位时,南边藩国假意为宣贵妃生辰献礼,借机行刺。
那时是在青芜宫正殿上,献舞美女从发髻中拔出藏匿的利器,朝殿上端坐的成帝冲去。是宣贵妃令人割断机关,从殿堂上方掉落捕网,将刺客困入其中。
“你今日这番手段,倒与当年的宣贵妃如出一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