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安还在惦记王卿受伤一事?”
岑漪俯下身,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顺着砚安披散下来的头发。
“京兆尹大人已经详细调查,不日就能抓到行刺之人,至于王卿的伤势至于王卿的伤势,刚刚师傅已经进行了一番细致的诊治,他老人家说,幸亏剑尖偏了几分,没有伤及要害,但王卿所受的剑伤几乎贯穿了整个腰腹,实在是严重至极。估计,他会陷入昏迷,难以在短期内醒来,或许要十天半月,才能慢慢苏醒。”
砚安依旧抱着岑漪,将头埋在岑漪腰间,闷闷地嗯了一下。
见砚安还没有反应,岑漪垂眸思索了一瞬间,试探开口。
“阿安有想做的事情?”
她察觉到砚安的身体微微一顿,随即就瞧见砚安抬起了脸。
“我能帮妻主做些什么呢?”
岑漪刚想回答,就听见砚安脸上带着丝茫然开口。
“妻主,我能做些什么呢?”
这一次砚安的语气中多了一份惶惑与自我质疑。
“师傅也是男子,可师傅会武又擅长医术,能在重要的时刻帮助妻主,那我呢……我能为妻主…做些什么呢……”
砚安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几近喃喃。
他仰头望着岑漪,突然意识到为什么世家大族纳侍都要纳有身家背景或者家中富裕的公子,因为公子所处的家族,就是一个十分重要的助力。
这样家族出来的公子,不仅精通各项才艺还懂得如何料理家中的铺子,只要这样的男子在后宅,便能为妻主增添一份后宅的安宁。
也不至于妻主在外还要担心后院起火。
但是他呢?
砚安的心越来越沉,只感觉连同他这个人都掉进了一个见不到底的坑洞中。
他落后那些公子十多年,在这个年纪才开始识字,在这个年纪才开始学如何掌管铺子,如何查验铺子账本,甚至学习公子们幼时便烂熟于心的礼仪。
砚安从前以为自己的价值是在床榻上一共玩乐,后来妻主给他请教习,他又认为自己的价值是学会教习授课的内容,能帮着妻主打理名下的铺子。
可现在砚安才意识到,这些他认为的价值,在真正出了事情之后,一文不值。
如果女帝因为王卿受伤震怒怪罪,他恰巧是朝中官员的儿子,他是不是就能去求一求母亲,让母亲上书请求减轻对妻主的惩罚,又或者他是商贾家的儿子,他是不是就能用积蓄买通官员为妻主求情。
但他什么都不是,只能在出事后弱弱地询问一句——王卿如何了?
砚安整个人微微颤抖着,眼泪像是不受控制一般,一连串地落下去。
他觉得难堪极了,急忙松开岑漪,双手急急忙忙地去擦拭眼泪。
他不想这样的,府内上下已经因为这件事十分忙碌,妻主也十分疲惫。
砚安觉得自己从不是这么脆弱的人,可那种帮不上忙的无力感几乎将他裹得窒息。
“妻、妻主……是我没用,我什么都帮不上妻主,如果、如果我是世家公子……”
……如果他是世家公子,就能给妻主添一份助力,如果他是公子,他就有可能成为妻主的正夫,就可以毫不愧疚地怀上妻主的孩子,也可以不用每日都提心吊胆,峥西王会不会哪一天就因为他的名不正言不顺,将他或是打死或是发卖。
砚安抽噎着,话说了一半就说不下去,觉得这样的假设只能让他自己显得更加可悲。
他肩膀细细簌簌的发抖,尽可能地靠近岑漪,又生怕岑漪就觉得他哭哭啼啼的烦,硬是忍住了啜泣,胆战心惊地咽了咽岑漪的脸色。
岑漪被砚安的眼神刺痛,心里有那么一瞬间觉得无措。
人与人之间,就算是在床榻上耳鬓厮磨的关系,也不能完全体会对方的情绪。
就像此刻,岑漪并不明白昨晚睡觉前还好好的砚安,为什么过了一晚就突然多了这么多的担忧,为什么她请了教习教他希望他找回自我,他却还是这么容易自惭形秽。
岑漪缓缓蹲下身,与砚安的视线齐平,轻轻靠上去,安抚一样用额头碰了碰砚安的额头。
许是因为他们二人从小生活的环境不同。
岑漪只能将一切的不理解归集在这个原因上,毕竟想法这个东西,却是不是岑漪他告诉砚安应该怎么改变,砚安就能立刻领悟并且朝着好的方向改变。
从小就胆怯卑微、隐忍沉默,到现在砚安能主动与他说出心中想法、主动亲近已经是在进步了,她总不能要求砚安在与她相处的这几个月,完全改变过去十多年的想法。
“砚安。”
岑漪牵过砚安的手,少见地连名带姓叫了砚安。
砚安啜泣的声音一滞,他蜷缩了一下被岑漪牵着的手,回握住岑漪。
“世家大族讲究门当户对,讲究夫郎能带来多少助力,甚至小侍也要在京中美名在外,纳回来能为家中增添多少好的名声。”
岑漪声音很轻,传进砚安耳朵里却仿若一声炸雷,勉强忍住的眼泪又是落下一滴来。
“可王府不同,要是真的追溯起来,我的母亲祖母都是平民,因立功得了天大的恩赐,才能跻身京城世家前列,本就是草根出身,什么助力什么美名于王府来说可有可无。而且……”
岑漪将砚安拉近,细细密密地吻在砚安滴落的眼泪上。
她只觉得那眼泪苦涩得要命
“阿安,我心悦于你,你迟早是我的夫郎,难道我的喜欢是喜欢那些劳什子助力?如果那样我干脆让各个世家的家主嫁于我好了,让他们都姓岑。”
砚安被岑漪这混账话说得笑出声,脸上一半是伤心,一半是忍不住的笑,表情奇怪了好一阵。
“阿安就当我们是平民中的一对鸳鸯好了,阿安在我身边,只要做自己,琴棋书画又或者是民间的画本子,只要阿安喜欢便去做,我只做好支持阿安的角色。
还有朝中的勾心斗角,都是我要去处理的,护不住夫郎,就是我的无能。
只要阿安在我身边,看见阿安比以前好……便是帮我了。”
岑漪目光沉沉,极为珍重的在砚安唇角落下一吻。
“阿安,不要自惭形秽,我瞧着心疼,我应该早早地把你从砚家的火坑中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