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下了一天大雪,屋外热闹的声音到底吵醒了竹心。
她习惯的翻了个身,突然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
“姐姐醒了。”檀儿端着热水进来,连忙过来拿衣裳,“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河西这边的口味有些重,姐姐要是不习惯,我亲自去给你做。”
竹心双手撑着头,回想着昨日的事,零零碎碎的画面在眼前闪过,身体的迟钝感渐渐消失,不适感越来越清晰,终于难受得倒头躺下去。
檀儿放下衣裳,准备退出去,竹心忽然睁开眼睛问:“现在什么时辰?”
“现在……已经酉时两刻。”檀儿小心翼翼回道。
“酉时两刻……”竹心再次起身,“将军走了吗?”
“还未,大雪封路,河西那边的郡王妃送了消息过来,说是宁王发现了将军的踪迹,让我们先不要去凉州。”檀儿又折转回来。
闭着眼睛想了会,竹心掀开被子:“还是起来吧。”
一个时辰后,梁沐祈回来,脱去毛毡,走到竹心身边,发现她在看舆图。
“什么时候起来的?”
竹心头也不抬:“有一会儿了。”
有人敲门,梁沐祈应了声。
竹心闻到了香味,才抬头看去,晚膳已经摆好了。
“陪我吃饭吧。”梁沐祈帮她褪了披风,牵着竹心走到了桌边。
看到桌上的几道菜,全是京城那边的特色,最关键的是,居然还有两道清炒时蔬。
“这是哪来的?”竹心抬头问道。
梁沐祈面色淡淡回道:“檀儿送来的,说是她干娘特意送过来的。”
想到昨晚那妇人对她做的事,竹心笑了:“看来梁将军声名远扬,太多人担心你走上歪门邪道,不管他们贫苦百姓了。”
“你不用替她说情,我也没打算对她们怎么样。”梁沐祈给竹心夹菜。
竹心把汤碗递过去:“还说没生气,快点吃,我问了檀儿,后面几天都是大晴天,咱们赶紧绕路去庭州,提前布置。”
梁沐祈的手顿住,想了想,又自嘲笑了,继续吃饭。
明明发现了气氛不对,竹心还是不想解释太多,她已经到了河西,要是不下雪,七天就能到庭州。
曾经遥不可及的地方,如今就在眼前,无论如何她都不会放弃。
她实在太迫切想见到忘归姐姐。
白天睡了一天,夜里竹心实在睡不着,整理着庭州那边送来的信件,直到灯油都熬干了,仍旧没有困意。
“睡吧。”梁沐祈过来添油,顺便挑了灯芯。
竹心本来想叫他先睡,但看到他的神情,还是应了。
两人一同入睡,灯烛熄灭后,竹心还是睡不着。
听着梁沐祈的呼吸频率,竹心知道他也没有睡着,低声问道:“等去了庭州,我想将念姐儿接过来。”
梁沐祈睁开眼,竹心又赶紧解释:“肯定是宁王的事情处理完了再说,到时候肯定到了夏天,有侯大娘在,咱们也不用担心的,到时候冬天来临前,再送她们回去就是了。”
搂着竹心腰的手紧了紧,梁沐祈照旧没有说话。
天亮后,竹心早早醒来,特别积极的帮忙收拾东西,还叫了檀儿随行,免得再次被自己人误伤。
吃了两三天饱饭,竹心的精神好了很多,加上天气很好,竹心一点都不想坐马车,为了雪盲症,还戴上了特制的面罩。
赶了两天路,檀儿实在受不住梁沐祈的眼神,主动要求去后面帮苍官。
竹心回头看了眼梁沐祈,没有任何解释,去了前面帮支离。
在快要到达庭州时,梁沐祈收到了凉州送来的信,他得走了。
扎帐休息时,竹心拿了自己新打的络子,来到了梁沐祈面前:“你的旧了,换这个新的吧。”
梁沐祈低着头咬饼,没有说话,也没有接过来。
竹心蹲下来,侧着头去看他,梁沐祈转了个向,不让竹心看。
“梁将军,我要走了。”竹心跟着转过去,将络子塞进梁沐祈怀里,“我也会帮你的,毕竟我们也没有太多时间。”
梁沐祈抬起头来,看到竹心护着腹部,终究还是退让一步,起身扶着竹心坐下:“这才十三天,确定有了?”
“其实前几天就有感觉,和怀念姐儿的时候很像。”竹心的感觉也很复杂,这个孩子是她为了自己,不再是意外,也不是算计。
“好好照顾自己,我会尽快解决宁王的。”梁沐祈握紧了她的手。
车队已经走远,梁沐祈仍旧没有出发,苍官在身后等着,想催又不敢催,只能不停抬头看着天色。
直到已经看不见车队的影子,梁沐祈才调转马头:“走!”
马车里,檀儿得知竹心有孕,很是震惊:“姐姐还是回京……”
想到这里到京城的距离,又算了。
“庭州也好,姐姐不出城就行。”檀儿立刻开始盘算起来,“大夫得去请柳安堂的东家,稳婆得等着于夫人生产完,不过也能赶上……”
竹心听着她絮絮叨叨做着安排,忍不住笑了起来:“我家李娘子真是越来越有大家风范了。”
檀儿抬头,心里很是感激:“要不是姐姐帮我赎身过一次,我根本不会知道外面的世界有这么精彩,虽然吃了不少苦,也受了不少累,但姐姐说的没错,为自己总是最有把握的,寄希望在别人身上,免不了生出怨怼来。”
第二天晌午,车队终于到了庭州,寒风刺骨,天地之间,除了白的雪,便是深褐色的硬土地。
竹心第一次深刻体会到了“苍茫大地”这四个字的分量。
安置好车队后,竹心便去了庭州楚宅住下,到了第二天,忘归姐姐才回来。
“竹心。”
熟悉又有点陌生的声音从背后传来,竹心回头,看到了一身戎装的楚忘归,飒爽英姿,单手提枪,站在月洞门前,犹如一柄笔直的剑,刺破了天地。
“忘归姐姐!”竹心快步迎上去,抓住她的手,和梁沐祈的手很像,掌心和虎口上全是茧子,很粗糙但莫名让人心安。
楚忘归扶着她进屋去:“檀儿说你有孕了,可吃得习惯?睡觉安稳吗?”
两人进屋坐下,竹心快速说了自己的情况,急切的问:“姐姐在这里可还好?”
“一切都好。”楚忘归的眼睛里溢满风采。
竹心满眼都是羡慕:“真好。”
想到竹心过来的目的,楚忘归正色道:“我的身份已经不是秘密,经过檀儿和张为之的帮忙,我已经查清楚,是宁王派遣的奸细在这里生事,根据已经掌握的消息来看,宁王在庭州这边部署了至少十年以上。”
“看来他对皇帝很了解,一早就知道皇帝不可能传位给他,这里就是他的退路。”竹心缓缓点头。
楚忘归也没有客气:“你既然有孕,在城里还是更安全些,檀儿的事情就交给你吧,我听张为之说,你已经能做漕帮一半的主了。”
竹心点头,神情依然严肃:“只是一半的主而已,若是能完全做主,国库可以充盈至少十年!”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完全掌握也不太可能,所以你还是小心些,掌控个度就行,如今皇帝不管事了,军饷也能准时到了,这些年,真的全靠你了。”楚忘归很感激竹心,她能守住边疆,全靠竹心的银子支撑。
除夕这天,边疆来犯,楚忘归不得不前去亲自震慑,以确保庭州百姓能过得个好年。
竹心虽然有些失望,却还是准备好了她的碗筷。
“姐姐要不要给将军也准备一副?”檀儿看到空荡荡的桌子问。
“嗯。”竹心交代下去,又给梁沐祈添了一副碗筷。
为了避免延误军机,庭州没有放烟花的习惯,天黑之后,陆续有鞭炮声响起。
楚宅自然也不例外,竹心提着鞭炮出来时,听到阵阵急促的马蹄声,是从城门那边来的。
檀儿提着灯,伸着头去看望:“是不是姐姐回来了?”
竹心希望是:“咱们就在这里等着吧。”
很快两匹快马靠近,出现在竹心面前的人,不是楚忘归,而是梁沐祈和苍官。
“竹儿!”梁沐祈没有错过她脸上的惊愕,翻身下马,几步上前来拥住竹心,自己骗自己,“我就知道你会等我。”
“我……”竹心想解释,被梁沐祈打断,“走!咱们进去吧!我刚从楚将军那边回来,她说让你早点休息,她还要过几天才能回来。”
进屋后,梁沐祈忽然看到了桌上的碗筷,还真有他的。
梁沐祈回头,眼眶和鼻头红红,也不知道是风吹的,还是别的原因。
“我以为你不会来,但也想过你回来。”竹心带着他过去坐下。
这顿饭吃得很快,主要是实在没什么胃口,倒是吃了很多酸萝卜。
夜里,躺在梁沐祈怀里,竹心有些担心:“不会这次又是个儿子吧?”
梁沐祈给她拢了拢被子:“你不是说,这次的感觉和怀念姐儿的时候很像吗?应该是个女儿吧。”
竹心打趣:“你喜欢女儿?”
“我喜欢你。”梁沐祈认真道。
话说到了这里,不免有些冷场,竹心闭上了眼睛:“睡吧,我也不能一直耽误你。”
梁沐祈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不再说话。
等竹心睡着,梁沐祈悄然起身,离开屋子后,吩咐苍官:“你就留在竹心身边,时刻注意宁王那边的动静。”
苍官想说这里是楚将军的地盘,宁王还没那个胆子,又想到竹心姐在主子心里的地位,还是没有说出口。
梁沐祈要走,檀儿提着个布包快步赶过来:“将军等等!”
等檀儿到了跟前,递给他一包药膳:“竹心姐说,将军不要再用掩盖伤口的药了,她嗅觉很灵,只要有一点点血腥味,她都能闻到,这是姐姐给将军准备的,要是时间够,可以吃这个,御寒的。”
怔怔看了布包好久,梁沐祈都没有回神,还是在苍官的提醒下,才接过了檀儿手里的东西。
梁沐祈走后,苍官除了叹气只能叹气,檀儿不明白:“你叹什么气?”
苍官苦涩道:“主子和竹心姐这样到底要多久啊,第四个孩子都要有了,明明都已经很在意对方了,非要……”
“你又偏心你家主子了。”檀儿一针见血的道,“竹心姐能这么对你家主子,已经很不错了,你还得陇望蜀呀!要是当初竹心姐和忘归姐姐来了庭州……”
“好好好!是我的错!”苍官赶紧打住,不敢再继续辩下去。
抬头看了眼京城的方向,他除了叹气,还只能叹气。
初七的时候,楚忘归才回来城里,和她一道来的,还有许久未见的张为之。
忘归姐姐和她聊完正事,便带着檀儿走了。
张为之坐在竹心对面,半晌没有开口。
竹心知道他来的目的,也没有避开:“你打算留在西北这边来?”
“我想留在庭州。”张为之也说得清楚,目光温和的望着她。
“可是我不一定会留在庭州。”竹心无奈。
张为之温声道:“无妨,三年就可以调动一次。”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竹心只好道:“我又怀了他的孩子。”
“我知道。”张为之的神情有些落寞,但很快又打起精神来,“那又如何,你的心不在他身上。”
竹心不明白:“你是梅心姐的夫君,我从前就和你说清楚了,非要执着在我附身上,有什么意义呢?”
张为之道:“母亲上个月过世了。”
竹心微微诧异,随即明白了他的意思:“你们和离的话,想过平安的感受吗?”
“我在荆州见他的第一面就和他说清楚了。”张为之的神情温和又冷酷。
恍惚间,竹心好像看到了两人第一次见面时,他被任由黑心老板打骂,神情就有如今这样的影子。
张为之自然有自己的成算,早早告了官,等着官兵一到,黑心老板得知自己伤了举人老爷,顿时跪下来求饶。
“竹儿,你可能会喜欢他,但我和他不一样,我永远没有像他那样将你困在牢笼里,这是你心里的刺,也是他永远不可能抹平的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