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赐的预测果然是没有错,过了没几日,原本表面上一团和气的金銮殿里,便因为一件事,之前虚假的和谐便一攻即破。
起因却是因为御史大夫骆榕的一句提议,当天的政务都已经处理完毕,枫还在感叹今日如昨日一般,朝上完全看不见丝毫风向变换的迹象,不知天赐预言的转变何时才能到来。
原本已经准备宣布退朝时,骆榕却从队伍中出列,张口说出一番话,便如导火索一般,将原本风平浪静的朝堂,搅得乱作一团。
“有事起奏,无事退朝”大殿执事太监高声唱到,殿下众臣都已经弯下身子,准备等陛下一句散朝,便各自散去。
御史大夫骆榕向钱学忠使了一个眼色,见钱学忠也是朝自己一点头,便从队列中横跨一步,站到两个队列的中间,他先是手持象牙笏板,朝枫施了一礼,然后朗声道:“陛下,微臣有事起奏。”
枫点头算是许了。骆榕道:“陛下,算来皇后娘娘仙逝已有半年之久,如今这后宫凤位空垂,若是不及早迎立新后,怕是社稷不稳,民心不安啊。”
枫这几日正因知萦素已经怀了身孕心里开心,时常琢磨如何立她为后,这样等她诞下皇子,便是名正言顺的嫡长子。如今听他如此一说,心中一动,倒是想趁着这个机会提出此事。
不过还没等他张口,殿下的左相温峤已是忍耐不住,他也站出一步,脸上表情异常不满,他冲着骆榕不耐道:“御史大夫,前皇后仙逝才不到一年,便要催着陛下另立新后,可是有些操之过急?”
骆榕却不惧他的严词厉色,倒是不慌不忙道:“便是一般寻常百姓家,正妻去世后,一屋子小妾,也总要重新扶个正妻,这国不可一日无君,后宫也不可一日无首,若说半年,也已是不短了。陛下不提此事,但我等作为臣子的,岂可不为陛下以及王室的子嗣之事分忧?若说起来,左相大人也应当劝谏陛下早日立新后才是,却不知为何反而阻拦?”
御史大夫原本就有弹劾百官的权利,口才自是相当了得,饶是左相多年为官,口舌犀利,却也说他不过。
温峤冷冷的注视着骆榕,以前只当他是个跳梁小丑,成不了什么气候,便也懒得理他,没想到现在这个跳蚤还要跳起来咬人,心里对他更是鄙夷。
枫见左相哑口无言,心里倒是觉得一时畅快,便和颜悦色的问骆榕道:“不知爱卿有何建议?”
骆榕头一次听枫对自己这般称呼,心里更是觉得此举却是自己赌对了,他虽是御史大夫身居要职,只是常年屈居在的温峤的淫威下,从来没有过出头之时。这个职务官职位高却非权重,平时没有油水可捞,便是那些水利司铸造司,看着职位不如御史大夫高,但是捞起好处来,却远远比这个差事要肥多了。
如今骆榕见陛下有心要扳倒温峤,扶持钱学忠,他原本便与钱学忠有姻亲关系,便想从中谋利,若是自己站对了队伍,将来朝堂重新布局之时,必然可以捞到好处。
骆榕忙又低头禀道:“之前陛下还是太子之时,当时选太子妃,殿上不少大人也都曾投过八字文书,只是后来因为种种原因,却都又撤回了,如今微臣提出建议,对于皇后人选不妨再次大殿则选。”
枫心里一心只想立萦素为后,听他如此说,便假意道:“爱卿言之有理,只是怕时隔已久,众卿家的各位淑媛早已另许他人,依朕之言,不如就从如今的后宫中选出一位,立为皇后便是。”
骆榕忙道:“陛下,这却万万不可。臣听闻如今后宫之中的各位娘娘当年都是采女出身,出身低微,如何可以胜任皇后之位,皇后乃一国之母,论出身,必然要从名门淑媛中选取,不然何以母仪天下?”
枫听他这般说,眉头却皱了起来,萦素的出身高贵无比,却无法对外人道出实情,便是如今在后宫,虽然贵为贵妃,都是委屈了她。
骆榕见陛下脸色阴沉不定,以为他是在发愁之前那些应选的女子如今都已经嫁人,便忙道:“陛下,听说右相大人的嫡亲孙女至今还待字闺中,正是碧玉之年(16岁)”
右相钱学忠听他提到自己,便装作事先不知情的样子,横跨一步出列,躬身道:“禀陛下,老臣的孙女才疏学浅,资质平庸,比起已经仙逝的温皇后相差甚远,老臣实在汗颜。”他这番话给足了左相面子。
骆榕却哈哈一笑道:“在下却听说右相大人的孙女端庄大方,温婉可人,才学便是一般男子也比不上,只是右相大人太过谦逊了。”
温峤看他两人神色,知他们私下必是早已串通一气,如今却演这般戏给大家看,心里更是不会领钱学忠的情,忍不住冷哼一声道:“既然右相大人自知孙女才疏学浅,容貌浅陋,就不要污了陛下的慧眼。”
温峤这番话说得毫不留情,钱学忠的脸顿时拉了下来,又是尴尬又是愤怒。
他刚才话里话外给温峤留足了面子,便是自贬孙女的同时,还不忘抬举已经仙逝的皇后,谁想到自己本不欲与温峤撕破脸,他说起话来却丝毫不给自己留情面。
众人一时不知该如何劝阻,殿里顿时安静下来,静的便是一根针掉在地上,也能听到。
寂静只是片刻,钱学忠气的哆哆嗦嗦的道:“左相大人言之过分了些吧?老臣对大人事事忍让,您如何却这般不留情面。”
殿里众人见两人即刻就要翻脸,忙上去打圆场,搞得一个原本用于讨论国家大事庄严的金銮殿里,倒是如菜市场一般,乱哄哄吵成了一团。
枫坐在龙椅上,右手支了腮,饶有兴致的看着殿里的众臣。
他想过无数次左相和右相决裂的场景,却没有想到会是如此这般有趣。
足足看了一盏茶的功夫,下面众人还是难解难分,众臣已经分成三个帮派,自是左相一派右相一派,都是各自的亲信,另有一派且做岸上观。唯恐站错了队伍,遭遇秋后算账。
枫只觉得下面众人甚是可笑,他环顾了一下四周,令身旁的太监去录事史官那里取了镇纸,拿在手里掂量了一下分量,还算满意,沉重的镇纸砸在御桌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
乱哄哄的殿里顿时安静了下来。枫站起身,厉声道:“众卿认为这是哪里?是你们自己家里?还是在闹市里?你们眼里还有没有这金銮殿,还有没有朕?”
众人听他说的严厉,具是倒吸一口冷气,谁也不敢再随意开口,一时间,众人齐刷刷的回到队列中静静立着,不敢吭声。
枫挑了挑眉毛,朝着众臣看了一眼,冷冷道:“散朝。”
大殿太监忙唱了退朝,一众宫女太监低头躬身的跟在枫的身后去了,只留下殿里一干人等还在那里大眼瞪小眼。
枫一出金銮殿,刚走了几步,便忍俊不禁笑了出来。
他边笑边道:“朕自从登基后,还从未如此畅快过。”王万石与浩难得见他因朝上之事如此开心,相互对视一眼,面上也都浮出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