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无法说出口的是,他想参加科举,想去做官,但却更想留在金陵。
留在金陵,留在她与先生身边。
会景知道自己的底子,便是参加了科举,能榜上有名便已是幸事,不可能名列前茅得以重视,基本授官只有可能是在地方。
她如今的身份,已不同往日。
若她还只是从前的关家女娘,自己总归还是能更名正言顺地站在她身后,哪怕只是为她挡去一点风霜,便也足够了。
会景不禁回想起曾经偶尔听到先生在私底下提及她的时候,言语之间总是流露出一些是他难以琢磨透彻的深深忧虑。
那些忧虑叹息中似乎隐藏着先生的叹息与无能为力,会景将之看在眼里,时间久了,便慢慢地揣度出一些先生心中真正的担忧所在。
于是,当他带着隐约体会出的先生的担忧,再以旁观者的眼光去瞧着她,总有些预感,他觉得她的未来似乎还会遇到很多事,会有更多的波澜。
她如今虽是陛下十分爱重的、声名于天下的长渊长公主,这样的身份,似乎有着无上尊荣,似乎前路一片明朗,不会生出半点波澜。
然而她那样的人啊,哪里只是安于富贵的性子呢?
从前的关家女娘还有那样的远志,如今的长渊公主难道便会失了初心?
会景想着,若是她当真没有那样的远志,以她如今的身份,自然能得一生安稳富足。
她之所求,在天下在万民,在文在道也在术,她注定是要在这样的纷繁的时代里书写一段可留与后人看的传奇的。
而先生的忧虑,或许便在此处了。先生怕她的才学被埋没,更怕她走得太高,而再无人能护持她。
往后她会去做许多事情,她的公主府里或许会有很多可为她驱使人。如卫国公府的那位叫崔白襄的郎君,如今也可自称一声长渊长公主门下。
他知道自己或许也不会有什么机会,但总还是期盼着或许有一日能站得她跟前,向她奉上自己的一腔热烈。
是为从前再生之恩的报答,也为这些年渐渐生出的守护的执念。
所以他宁愿只做关家的家奴,或许能帮得先生一点,也好让她安心。
而若是将来,公主府常设官属邑司,自己若留在金陵,或许还有能有为其属官的一二可能。
“不是因为籍契的缘故……”会景笑道,“其实我犹豫的是,我想留在先生身边,为先生做事。若我不在了,先生身边没有亲近的人,我也不放心。”
“这你可是多虑了。”阿璀并没看出来他的真实想法,只当他是真的想留在祖父身边,遂劝道,“你若真能以科举入仕,祖父必定十分高兴的。祖父曾经说过,他入朝只以十年为期,为大渊中兴,将来必定还是会隐退的。若是祖父隐退,难道你将来还要随祖父隐退不成?怕是祖父知道了你的心思也不愿的,你若能早早寻得自己的路,或许祖父在时,还能为你指引一二。”
阿璀说的话,会景自然也是明白的。
只是没有真正说出口的心思,反倒是更加无法说出口了。
他也不再多说了,便只将真正的心思暗藏起来,照旧谈笑如前,他道:“我明白了,多谢您的指点,我会再多想想的。”
“就是该如此!从心从心!”阿璀笑起来,拍拍他的肩膀,又道,“你放心,我回去让人去户部问问如何改籍,总归要给你登记上户籍的。若是编户,你以后无论做什么,也方便些。况且……”
阿璀捂着嘴打趣,笑道:“你明年也是弱冠了,待加冠后,自然也该议婚了。若非良籍,该如何选得良配呢?”
会景神色只有那么片刻的若有所思,但也只片刻,便恢复如常,他如往常一般神色飞扬,笑道:“那便借得公主殿下吉言,保佑我早日寻得良配。”
“自然自然。”阿璀也哈哈大笑,“我总是得闲的,若是祖父忙得顾及不到,我定然要为你好生张罗张罗的。唔……不晓得会景,你是喜欢什么样的小娘子呢?”
“那好,我便等着殿下为我保媒了。只要殿下选的,我都可以。”会景知道她是玩笑,也不甚放在心上。
“我觉得你当配个大气温和的小娘子。”阿璀继续笑道,“会景性情张扬,唯有这样的小娘子或许还能压得住你……”
……
玩笑间已至门外,阿璀的马车早便等在外头了。
“你回去吧,不必送我了。”阿璀朝会景摆摆手,“祖父前两日颇熬了两个晚上,你晚上务必劝他早些休息,莫要再晚睡了。”
“是。”会景笑应。
待得阿璀的马车慢慢驶去,他才转身回了府里。
——————————
两日后,经门下省审核之后,科举官制一应施行正式下达尚书省,由尚书省主理后续会试一应事务。
并推之地方,各州县先行乡府试,国子监行官学试。
凡通过乡府试与官学试的学子便可参加由礼部主持的会试。
会试中举者,取得出身资格,还需至吏部参加关试。关试之后向举子发放春关,可称为前进士,正式成为吏部选人,便可回家守选。后经过吏部铨选便可授官。
……
此诏令是当朝下发,后将由邮驿迅速传至地方。
先前预计的年前各州县便能开乡府试的,如今显然不切实际。大渊版图辽阔,便是将这诏令传至各州,想来非月余不能成。
所以诏令中到底还是将时间往后挪了挪,明确规定各州府必须与明年三月前完成乡试,四月后各地贡士可随朝集使开始入京,七月前所有贡士务必至礼部报到。
而大渊的第一场科举试便定在了德明四年的七月十八日。
科举之事,虽非是大渊开创新河,然而对于而今如初升朝阳一般的德明新朝而言,却称得上是一桩深远而重大的事记。
而大渊的未来,也必定因此,有其蓬勃向上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