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沐耷拉着脑袋抄着袖往屋里走,烙饼摊鸡蛋没吃上,又被慧慧妈堵门骂了一顿,这人是丢到姥姥家去了。
一进屋张峰叉腰站在地中央,手里拿着本红宝书,已经拉开架势要开批斗会了,见李沐一进屋,张峰一举红宝书:“真正的铜墙铁壁是什么?是群众,是千千万万真心实意拥护革命的群众……”
他语录还没背完魏翔一把将他推到了一遍:“你给我滚一边去,主席还说要批评和自我批评呢,我咋老看见你批别人,就没见你批过自己?四人帮都抓起来了你还他妈搞这一套,吃鸡以前你咋没念一段三大纪律八项注意?”
张峰脸色铁青立刻就闭嘴了。
这功夫金旭拿着笤帚进来,帮魏翔张峰他们几个扫身上的土:“行了都别说了,李沐你以后也注意点儿,别老让孙慧慧往集体户跑,本来咱这儿男男女女的住一块儿就招人闲话,传到公社领导耳朵里,好说不好听。”
这功夫魏翔忽然想起点啥:“哎我说金旭,刚才在院里你跟大喇叭说啥了?咋你说完大喇叭态度就变了。”
金旭脸一红:“瞎打听啥,我就是劝劝孙婶儿,别大喇叭大喇叭的叫,多不文明。”
说着话金旭就去厨房做饭了。
第二天一大早,几个同学就开始打行李,魏翔边打行李边问李沐:“沐子,真不用我去你家看看啊?枉你你妈回来了呢?”
李沐摇摇头:“看啥啊,我妈回来早就给村里打电话了,你好好回家过年吧,我在集体户看家也不是第一回了,记得回来给我带几盒迎春就行了。”
没打行李的看着要回家的同学都一脸羡慕。
集体户不少知青的父母都在牛棚,李沐父亲是反革命,母亲是富农,妥妥的黑五类,爹妈都在牛棚蹲着呢,自打下乡就回过两回家。
金旭把写好的总结往信封里一塞,拿起狗皮帽子戴在了头上:“李沐跟我去一趟公社,我得把今年的总结给知青办送去,孙主任都催着要了。”
李沐应了一声带上军帽和耳包就往外走,俩人边走李沐边问道:“你刚才咋劝的大喇叭啊,她咋那么听你的。”
金旭脸一红:“我跟他说咋俩是一对儿,要不然她能饶了你?你还好意思问我呢,你真没良心。”
李沐看着金旭一咧嘴,心说这回跟慧慧可就不好解释了。
李沐在前头赶车,身后的金旭说了一句:“今天交总结我想顺便问问返城指标的事,我听王书记说明年乡里有推荐名额,我想给咱们户争取一个。”
李沐回头看了金旭一眼没说话,就他这成分,对返城早就不抱希望了,可集体户还有不少成分好的,能回去一个也好啊。
十几里地马车跑了很久,等跑到公社大门口,俩人头发和围脖上都挂满了白霜,金旭一个人进了院子,李沐抱着马鞭子东张西望,盘算一会儿请金旭吃点啥,他带来的草药能卖点零花钱。
前进公社唯一收药材的就是乡供销社,只不过价格极低,但就这还是李沐唯一的进钱道儿呢。
不一会儿金旭就从院里跑了出来,满脸通红,一句话都不说,坐上马车就招呼李沐快走。
李沐本来想问问咋回事儿,可以看金旭脸色不好看就把嘴闭上了,赶着打车直接去了供销社。
卖了草药李沐打了几斤散白,便拉着金旭进了公社唯一一家饭馆,要了两盘饺子一大碗豆腐汤,几口热汤下肚,金旭的脸色才好了一些。
“指标的事不顺利?”
金旭嗯了一声:“全公社好几百知青就十几个指标,而且这些指标还有不少是戴帽下来的,基本上没戏。”
李沐看了眼金旭:“那你刚才脸色儿咋那么难看?挨欺负了?”
金旭脸一红:“你别问了,赶紧吃你的饺子,实在不行过完年咱们开始复习参加高考,返城又不是非得有指标?”
俩人吃完饭赶车往回走,金旭忽然问了一句。
“李沐,如果真的回不去你有啥打算?”
李沐一愣:“这我还真没想过,实在回不去只能扎根农村了,我这成分还能有啥出路?”
李沐这么一说,金旭闭上嘴再不说话了。
奋斗乡好几百知青,返城指标就卡在知青办主任孙玉书手里,孙玉书既贪财又好色,“文革”刚开始就是个贫宣队长,后来抱着公社革委会李主任的粗腿步步高升。
现在虽然革委会撤了,可他抱的粗腿已经是主管教育的副县长,这招生和返城两项大权都抓在了孙玉书手里,全公社的知青都拿他当祖宗供着。
前两年有个女知青让孙玉书抽调公社当宣传员,没多久就去公社卫生院做了人流,弄得整个公社都知道,很快那个女知青就返城了。
前进公社知青之间流传着几句顺口溜:黑土地,北风寒,下乡容易返城难,战天斗地洒热血,不如献身知青办,登门点心二回酒,领导炕上把心谈。
看着默不作声的金旭,李沐怀疑刚才金旭就是被孙玉书调戏了。
金旭到集体户就下车了,李沐把车往牲口棚赶,离老远就听见一阵猪叫声。
院子里正王建国正领着几个村民抓猪,李沐边往下卸牲口边问道:“王书记,晚上能吃猪肉炖酸菜了呗?”
王建国呸了一声:“你小子倒是真敢想?这几头猪杀了得送供销社去,卖点钱开春好修小学的院墙,赶紧快过来搭把手。”
李沐过去帮着捆猪蹄子,很快圈里的几头生猪就都变成了猪肉绊子。
端着盆往回走,盆里是几根冒着热气的血肠和一挂猪肺子,这点儿玩意就是李沐喂一年猪的工钱。
还没到集体户,离老远一个红影子正从集体户方向跑过来,孙慧慧呼哧带喘地跑到他跟前,塞给他一个纸包撒腿就跑了,李沐一看居然是用稿纸包着的两根灶糖。
孙慧慧满脸羞涩地跑远了,看着她扭动的腰肢和丰腴的屁股,李沐浮想联翩。
假如真的无法回城,讨孙慧慧还真不错,这丫头虽然没啥文化,模样在这十里八乡可是数得上的。
但一想到慧慧妈李沐浑身一激灵,这念头立刻被西北风吹到九霄云外去了。
大锅里炖着猪肺子酸菜血肠,香气隔着门缝,让剩下的几个知青直流哈喇子,随着金旭端进一脸盆杀猪菜,年味儿立刻充满了整个集体户。
茶缸子里倒上散白,唱段样板戏,朗诵一段主席诗词,这顿饭吃得意气风发斗志昂扬。
金旭似乎忘了在知青办的不快,频频举杯祝同学们早日返城,可屋里所有人眼中都泛着泪光,返城这个词已经说了好几年,成了一句最常见的拜年嗑。
李沐是真喝多了,躺在炕上人事不省,睡到半夜感觉怀里暖暖的,睁眼一看金旭就偎在他怀里,雪花膏的香味让他心里痒痒的。
他费力地抽回被压麻了的胳膊,下炕喝了半瓢凉水,心里的燥热才算平息下来。
他自己回城无望不想拖累金旭,爱情应该是花前月下阳春白雪,可这里推开门啥花都看不到,只有满地牛粪,爱在这种地方既苍白又无力。
卷上根旱烟,李沐坐在炕沿上不敢看金旭,辛辣的旱烟刺激着他的喉管,让他不由得想起孙慧慧妖娆的背影,或许那个大字不识一筐的姑娘,才是他爱的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