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敬的先生——”
悬挂在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灯,折射出五彩斑斓的光芒。
地面上铺着厚厚的深红地毯,墙壁上挂着精美的油画。
银质餐具和水晶酒杯散发着淡淡的冷光。
圣托斯贵族活动场所的私人单间装饰得非常奢华。
“或许殿下已经替我说清楚了情况,我有些好奇你打算怎么招魂和驱鬼,噢,我的意思是具体该怎么施行呢?”
脱下白丝绒手套,康斯坦斯夫人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语气礼貌地说:
“这话并不是质疑你的意思,因为我想知道需要提前准备哪些特殊的物品,或者遵循怎样的仪式。”
原来康斯坦斯夫人正在询问招魂驱鬼的方法。
听到谈话内容,贝栗的情绪微微一暗。
隔着精美的琉璃餐桌,少年坐在斜对面,漆黑的目光却始终注视着帽子上的蝴蝶。
然后,他轻轻地笑了一声。
康斯坦斯夫人不明所以地扶了一下羽毛帽子,不确定地问道:
“殿下,我的帽子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少年轻轻摇头,笑着说:
“没有。”
贝栗却听出了那个笑声。
他在笑她将感情放错了地方。
“失礼了。”
少年轻道着,忽然站了起来。
“殿下要去哪里?”
他身旁的魔法师飞快地问,听上去很担心少年离开自己的视线。
——像是接到了谁的命令,务必要看住他一般。
“看到了一个朋友,我想和她在外面谈话。”
语气缓缓,少年这样回答,然后迈步离开了单间。
贝栗留下几只闪蝶,同时下指令让它们伪装成与羽毛帽相近的颜色,随后扇动翅膀,也悄然无声地离开单间。
她很快追上少年的脚步。
因为少年正在店外的走廊静静地等着她。
在他身后,蝴蝶眨眼间变回人形。
她的计划很简单——把亚舍拉打晕,再次关回梦境牢笼里。
或者再快速建造一个属于少年的梦境牢笼。
她积攒的魔力足以支撑这么做。
贝栗主动开口:
“我带你见过的莉莎和她的丈夫……”
“是的,他们已经死了。”
少年说道,语气带着笑。
少年的话不带解释,把听的人引向人是他杀的方向带去。
贝栗轻眨了一下被黑色覆盖的双眼。
“我问过真实之书,他们不是你杀的,他们是瑙泽皇族派来的人杀的。”
她平静地说。
因为平民杀死皇族这件事,其实一直都没有因为时间而翻篇。
即使贝栗利用闭幕猎宴来替莉莎逃脱。
但是真实之书传开后,他们还是找到了莉莎的位置。
“这是一件很可惜的事——”
少年轻声道。
“因为他们俩是我离开极北之地后想杀的第一个人。但是我正想杀他们,到那里时却发现他们已经被人砍下了头颅。”
像是在谈论一件无关紧要的事,只有最后一句话才染上了些情绪:
“所以我把那些魔法师都杀了。”
“杀了瑙泽国度的魔法师后,你发现身上与我签下的第二个契约没有解除,它在限制着你,让你没办法通过大量杀戮来快速获取魔力。”
其实贝栗这一段时间之所以能够安心地待在蝴蝶山谷守着康斯坦斯夫人,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她认为身上的魔力比少年身上的魔力要高。
少年只要杀人,一定会受到契约的反噬。
“亚舍拉,我只想问你一个问题,真实之书是不是你放出来的?”
这很重要。
她带亚舍拉去过图书楼三层,他知道真实之书的位置。
少年答非所问:
“真实之书,它的出现,是不是给了你很多惊喜?”
如果‘惊喜’指的是莉莎躲藏的位置被发现,还有康斯坦斯夫人知道她的秘密的话……
“回答我——”
声音染上了怒,贝栗抬手把少年按在墙上。
墙顶上的灰簌簌落下。
长而尖的黑色指甲刺进少年锁骨的皮肤里,鲜血缓缓渗了出来。贝栗没有察觉到。
她只知道少年只是笑着,没有回答。
笑而不语,或许也是他的回答。
“既然你不打算回答我,那我就当你默认了。”贝栗叹息了一声,“回梦境牢笼去吧。”
失去耐心,她的身后出现了成群成群的闪蝶。
像狂风刮起秋日的枯叶,飞舞在她身后的闪蝶蝶群拖拽着黑雾,无声地朝着少年扑去。
只不过下一秒,另一种黑色的雾气从少年的影子里飘出来。
像无数条黑线,纤细坚韧,眨眼间捆住了她的闪蝶。
闪蝶们挣扎,却无法挣脱黑线的束缚。
两股黑色光芒碰撞在一起,发出‘滋滋’的声响。
周围的空气仿佛因为这两股魔力扭曲了起来。
他在提砾沙杀了很多魔法师?魔力怎么会恢复的这么快?
感知着痛苦挣扎的蝶群,贝栗意识到这件事。
毕竟贝栗每天都会找一个平民问一遍亚舍拉的位置。
按照真实之书给的答案,他一直待在提砾沙。
如果他在瑙泽,或是回极北之地,魔力能增长还情有可原,但是他在提砾沙。
那里可是魔力最贫瘠的国度。
“如果你真的想在魔力上超过我,小蝴蝶。”
少年看着她,声音轻轻地说:
“杀人,才是最快的方法。”
杀人。
“杀人,你就违背了我们的契约,你会收到违背契约的惩罚。”
施加在他身上的第二条契约,难道失效了吗……
“只要许下承诺,有人会替我杀人送过来。”
少年轻声解答。
“提砾沙的国王?”贝栗猜测着,“你让他帮你杀人,承诺让蓝斯回来吗……”
贝栗在心里叹息了一声:
“你不会兑现的。”
“还是你了解我,”少年点头,轻声地说,“难怪我会掉进你的梦境圈套里,即使现在回想起来那个梦境充满了不对劲。”
贝栗的思绪因为他的话停顿了一下。
回过神来时,她感知到少年忽然消失了。
下一秒,两人换了位置。
细细的黑线迅速缠绕着她。
从脚到头,一圈又一圈,将她紧紧束缚。
最终变成了蚕茧般的黑色椭圆。
像一只困在黑色茧丝里的蝴蝶,贝栗动弹不得。
少年缓缓抬手。
‘黑色茧丝’被一股无形的力提了起来。
然后指尖轻轻一点。
她便被这股力量束缚着猛地撞在了墙壁上,牢牢地粘在了那里。
“噢,是你——”
在这时候,出现了一道熟悉的、既惊讶又愤怒的声音。
贝栗连忙把魔力从一层一层的黑色细丝里释放出去,感知着外面的情况。
走廊里。
康斯坦斯夫人仿佛透过墙上黑色的茧认出了她。
脸上顿时怒火中烧,妆容精致的脸因愤怒扭曲起来。
“你竟然敢偷偷地跟踪我,真是毫无教养!”
她骂着,像是发现少年身上的伤。
“瞧瞧你干的好事,不知天高地厚的野鬼,竟然敢弄伤提砾沙的蓝斯殿下。”
“不知死活的家伙,赶紧给我滚得远远的,有多远滚多远!”
“跟踪了你是我的不对,公爵夫人。”
黑茧里,贝栗这样对女人说道。
“你就当我只是搭了一趟顺风车吧,现在我们已经没有关系了,我不用听你的任何指令。”
语气平静,仿佛被困在黑茧里并挂在墙上的事没有发生。
“如果你已经和提砾沙的驱魔师商量好了驱鬼的方法,那就先回康斯坦斯城堡去吧,晚点我会回去配合你的。”
贝栗驱赶她。
另一边, 提砾沙的魔法师看到打起来的两个人,有眼力见地抬手示意女人往这边走。
“夫人这边走。”
康斯坦斯夫人看了看变成黑色蚕蛹的少女,又看了看把她束缚在墙上的少年,哼了一声,快速地转身。
……
“有一件事忘了告诉你——”
看到女人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开,少年对黑茧里的少女说:
“与她交谈的那位魔法师给她的建议,是让她用特制的毒药把你杀了。”
语调缓缓:
“现在毒药已经交到她手中,你觉得她会为了她的目的把你杀了吗?”
贝栗保持安静,没有回答少年这个问题。
因为在她心里,答案不是否定。
“你看。”少年唇角轻轻上扬,“在你心中她很重要,在她心中你却是可有可无。”
“这件事不用你提醒。”
贝栗语气平静,可内心却有一点难受。
难受。其实也不难受。
能让亚舍拉看到她和康斯坦斯夫人彻底决裂的景象之后,就不会再把注意力放在康斯坦斯夫人身上了。
贝栗这样想。
“为她伤心吗?”
少年仿佛察觉到她的情绪,语气轻松地说:
“伤心也没事,这能让你清楚地知道这个人没有什么值得你留恋的,这个世界也是。”
亚舍拉会拿她怎么办呢?
或许会重新把她丢到极北之地的那个圆形石台上吧。
然后把除了食物和衣物之外的东西都拿走,如果这样的话,她就真的无法离开那个石台了。
现在的魔力虽然增长了许多,但是和亚舍拉相比之下,还是差了一大截。
“不过你也不用害怕,”少年的声音变得轻柔,“我不像他要把你拖下地狱,我知道你害怕去地狱之前要经历的那件事,所以,我会把这里变成地狱……”
话音还未落,贝栗突然感知到几道的强大魔法向少年迅猛地飞了过来。
魔法来势汹汹,落在少年身上的前一秒,被一面快速升起的纯黑色、纸张一样薄的墙严严实实地挡住了。
还有一道魔法,原本是朝着她的方向落下来,同样被那黑色的薄墙挡住了。
随后,几个身披黑色斗篷的人出现在周边几个房子的屋顶。
贝栗延伸出去的魔力感知到那些人,很快便认出了他们的装束,是圣托斯的魔法师。
“殿下,请和我们走一趟,我们圣托斯的国王陛下有请。”
其中一个魔法师大声说道。
与远处传来的声音一同出现的,是一阵匆匆忙忙的脚步声。
贝栗将魔力感知过去,发现已经走下楼梯的女人又急匆匆地跑了回来。
刚才那道魔法攻击是康斯坦斯夫人放的?
难道她刚才离开,是去皇城搬救兵了?
贝栗微微一怔,随后眉毛凝了起来。
感知中。
一个身影将康斯坦斯夫人挡住,不让她靠近,同时对周围的魔法师警告道:
“这里站着的,可是提砾沙尊贵的蓝斯.菲茨杰拉德王子殿下,你们刚才释放的魔法攻击,我会如实告知我们提砾沙的国王陛下……”
“这里可是圣托斯,别以为你帮我驱鬼我就会感激你,我们可是公平交易,所以走开!别拦着我!” 女人愤怒地打断提砾沙的话,同时伸手用力将他推到一边。
然后。
哒哒哒哒——
女人踩着高跟皮靴快步朝他们走来。
贝栗的感知落到少年身上,他正转头看着逐渐靠近的康斯坦斯夫人,眉毛渐渐拢起来。
“公爵夫人。”
贝栗开口,在黑茧里对康斯坦斯夫人冷声道:
“这是我的私事,不用你插手,和你没有任何关系。”
她在暗示,希望女人赶紧离开。
女人没有看她,而是抬手指着少年大声地说:“即使你是提砾沙的王子,也不能这样对待一个淑女!”
“公爵夫人,正如她所说的,你们没有关系。”
少年脸上依旧挂着笑,语调轻柔地重复。
“而且,你不是已经公开宣布,她不再是你的女儿了吗?”
“闭嘴 ——”
她听到康斯坦斯夫人怒气冲冲地说:
“ 她使用着洛洛的身体,即使她不是我的女儿,也是我的人。”
“你的人?”
少年闷声笑起来。
“是的,我的人!我以康斯坦斯公爵夫人的身份命令你,放开她!”
话音落下,女人已经快速念起咒语。
只不过,咒语声忽然停了下来。
女人说不出话来。
陷入突如其来的安静。
贝栗的心脏顿了一下。
在她的感知下,灰色和白色构成的画面中,女人白色的脖颈出现一个洞。
像是被黑色的冰锥从脖颈后刺穿。
感知的魔力因为恐惧瞬间缩了回去。
贝栗恍惚地感觉黑色的视野中,有猩红的鲜血滴下来,溅开一片一片的血花。
她听到鲜血流淌,然后不断洒落在地上的声音。有人砰的一声倒在了地上。
她双手颤抖着,想从束缚中挣脱出来,
但是不行。
不行。
她不挣扎时,黑茧是柔软的蚕丝棉被,她一挣扎黑茧就变成了坚硬的钢铁。
贝栗在黑茧里张了张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的思绪像退潮的海浪,白浪混合着死去的、散发出腐烂腥臭味的鱼骨蟹壳,重重地拍碎在礁石上,然后快速退回冰冷的海里。
那个曾经当过一段时间她母亲的女人,死了。
贝栗迷茫地想。
长而尖的指甲刮在黑色的茧丝里。
发出的声音,比粉笔划在黑板的声音更坚硬刺耳。
黑钻石般坚硬的质地,在指甲的划刮下,质地忽然变得松散软和。
‘撕拉——’
黑色丝茧从内部撕裂破开。
贝栗睫毛颤了一下,睁开眼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