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几道流光悄无声息的落入了望山城。
随后城里便起了一阵小小的骚乱,主要是城里的几大家族以及城主府忽然动作颇多,纷纷召回留恋酒肆烟花场所的族中子弟,然后紧锁家门,府里的家丁供奉严阵以待。
想来是山中修行的族人传回了天门山脉内乱的消息,让城里大人物们肝胆俱裂。
望山城坐落此处就注定了它的命运与天门群峰早已融为一体,城中每个上台面的家族都有多个子嗣在天门山中修行,甚至有的几代人拜入同一山门,世袭一般的运营着自己那点修行资源。
如果天门巨变,则必然牵连着那些依靠某一峰起家的家族一并衰落,如何能不让人心慌呢?
不过相比于这些大家族的风声鹤唳,小门小户以及百姓倒是依旧悠哉,酒楼食坊红灯高悬依旧,即便有些耳目聪明的听到些闲话,也并未当回事。
天门山太高,不论多么浓烈的血腥味吹到山脚下时,也只有狗能闻到而已。
王玉屏漫步在城中,一队队甲士和衙门的差人举着火把匆匆跑过街道,行人们纷纷避让,对着这些满脸严肃的士卒指指点点,但随着他们跑远,街道很快又恢复热闹,除了王玉屏,无人真的在意。
这番景象加重了她心中的担忧和不安,让人愈发烦躁。
于是她迈步离开了相对繁华的主街,走向幽静的小巷,此时夜色已深,巷子里安静而漆黑,只有巷子深处隐隐传来一阵阵的犬吠和不知哪家男人的骂声,骂的很脏,什么大半夜不睡,发你娘的狗瘟之类的。
想来这一片邻里关系不太好的,当然也怪这狗确实叫的太热闹了,好似进了贼一般。
王玉屏一路深入巷子,狗叫声越来越清晰,此时听来甚至有些撕心裂肺。
她有些犹豫,想了想后伸出一根手指,微弱的白光缓缓从指间散发,也照不亮多远,仅仅是脚下路而已。
但对她来说已经足够。
再次迈步,终于来到了狗叫不绝的那户院门前。
她四处看了看,终于发现了让这只狗狂叫的源头,就在此户屋主堆砌的苞米秸垛上躺着一个人,王玉屏移步过去,鼻中立刻嗅到了一股血腥味,她将微亮的手指缓缓伸了过去,最先看到的是红白交染的衣袍。
移到那人脸上,她忍不住惊呼了一声。
此人自己竟然认识,只是那种人物如何落到如此境地?
月光与真元辉光的照耀下,那本来俊逸的脸苍白如雪,只有嘴唇嫣红的吓人,那是口中溢出的鲜血。
“萧。。相同?还是异同来的?”王玉屏喃喃了两句,左右看看,见四下无人,于是有些为难。
“喂!你还活着吗?”她轻轻推了推对方。
萧不同似有所觉,眉毛微颤便要醒来,王玉屏赶忙退开,她也不知对方是敌是友,总该谨慎一些才是。
虚弱的声音缓缓响起,“烦请。。。救。。我宫。”
如若梦呓,不知何意。
终于。
养狗的人家披着衣服骂骂咧咧的走了出来,先是在院子里踢了一脚自己的狗,随后打开院门探头四处打量,月影稀薄,小巷中并不见任何人影,于是走回房的路上又踢了狗一脚。
“奶奶的!”
“你就算变成狼,对着月亮干嚎!能嚎死月亮啊?”
。。。
子时未到,月亮还未升到最高点。
但白玉蟾已经发出了天地间最洁白的光,他就那么站在那里,亦如明月亦如雪。
齐渊耷拉着眉毛站在他的身前,这位落魄书生依然愁眉苦脸,如丧考妣,他几次伸手想要去触碰白玉蟾,但都被白光阻碍,手与光触碰的瞬间,劲风铺面,吹散了他的身上衣袍,那些密密稠稠的线化为无数金色粉尘不断溢散。
白玉蟾看也未看齐渊,他只专心的一点点将平抬的胳膊压下,白色的光柱犹如捣药的杵重重的垒在首魔尊由墨凝结的竹林上,每一次碰撞首魔尊都发出阵阵哀嚎,他不断咒骂着,骂着白玉蟾、骂着齐渊甚至夹杂着唐真以及李家剑圣,骂的很脏,与小巷里骂狗的男人一般无二。
可没有人回应他。
“想不到你已经走到这一步。”齐渊有些感叹,天下皆知明月守势重防弱攻,但白玉蟾的身上并不存在这个条件,因为他足够重,他只一味守着,同时便可用重量活活压死首魔尊。
这位圣人就这么站在这,便要当着一位尊者杀了另一位尊者,这就是天下只有一轮的明月。
当然也非是白玉蟾的手段有多么高明,而是齐渊来晚了。
他的迟到导致了首魔尊被白玉蟾抓住,脱身不得,才导致这场斗法陷入了白玉蟾最擅长的领域,如果二尊自由,那场面或许会有不同才是。
白玉蟾并未回应齐渊的感叹,他活得太久,一眼就看出了齐渊的打算,此人偏好小道,与他斗法时需谨记不可听其言观其形,只一心厮杀才是正途。
不然便如唐真被几句话带跑了思维。
那场天下皆知的斗法里,看似这位魔尊留手甚至给唐真机会,实则不过是齐渊心底恐惧着如清风散这般的术法,一步步用说话来诱拐唐真的底牌。
你且不见当唐真画下线时,他那喜出望外的神色,非是见猎心喜,而是计划成功的得意忘形。
此时齐渊的面色更苦,白玉蟾这轮明月最棘手的就是无缺无瑕,内外如一,如佛教秃驴的金身一般,砸不破,抬不走。
“此事怪我。”他低声呢喃。
齐渊是不能坐视首魔尊的儒圣头颅被白玉蟾湮灭的,因为首魔尊还有一颗头颅并不会死,但他齐渊只有一颗,就算白玉蟾杀不了他,阵外面还有一个紫云等着拧下来做祭品呢。
齐渊沉默的再次抬起手,抬的很慢犹如有千斤重,而这次并非手掌,只是一根指头而已,伸的平直,点向无尽白光,点向那无缺的圆。
白玉蟾终于有了反应,他微微侧目,看向那指头,却见指尖处有淡淡的漆黑流转,似乎想起了什么,于是开口问道。
“这便是‘无天’?”
齐渊不答,此时这位书生已经不再满面愁苦,脸上只剩下认真二字,甚至额头都有青筋暴起。
“贪天罢了,不如‘无法’多矣!”白玉蟾并不介意对方的沉默,自顾自的摇头评价。
便是这‘贪天’齐渊也远未真正掌握,此子能领悟‘无法’,是因法术天赋冠绝于世,加之积累多年身上法术无数。
可不论‘贪天’还是‘无天’都与他并无相合之处,毕竟他连抬头看天的勇气都没有,哪里配得上?